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四天后,当麦涛第十次参与对犯人审讯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诚然,警方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包括指纹和时间线索,似乎动机也露出冰山一角。可是,麦涛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自然,破案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
今天晚上,这种不自然的感觉是第一次出现。
并不是说,凶手有能力操控两口子打架,或是伪装成日本旅客过来问路,真正不自然的地方在于——当他和薛队出来的时候,停车场空无一人。
天堂苑是个规模庞大的社区,在门口放置收费员是不恰当的,因为会造成入口处的大量拥堵现象。进入社区之后,地面停车位,都是业主们购置的,所以外来车辆,需要停在地下。专门建设的地下停车场,怎么可能没有收费员?
麦涛回想到这个细节,就知道出事了,莫非凶手就潜藏在其中,甚至,当他和薛蓉蓉聊天的时候,他就躲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薛队长一时没联想到这个细节,也许是她开警车惯了,不熟悉这个情况吧?可是今天,他们开的并非警车。进入停车场的时候,没人过来发条,出门也没人搭理,这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麦涛很久没有这样跑过了,几乎是拿出学生时代跑百米的劲头,一路冲过两条街道,浑然不知疲倦。而黑暗中传来的那一声女人的惨叫,更是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全身的激素都涌了上来,两条腿像上足了发条似的,越跑越快,把薛蓉蓉甩在身后。
一阵风似的,麦涛跑到了停车场入口。即使心急如焚,他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诚然,惨叫的女人就在下面不知死活,他迫切想救她;可凶手也藏身其中,停车场内死角和柱子太多,搞不好自己也会遭到突然袭击。
幸亏他放慢了步子,刚转进停车场的第一个转弯,就和一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麦涛也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正碰之下,力道太大,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对方则是砰然倒下。
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摔倒的是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性,手扶在地上,迷迷糊糊的。
哎?麦涛起疑,这女的没死啊?
杀手锁定了目标,断然是没有活口的。细想一下,这女人刚才能叫出声来,也是挺新鲜的事情。莫非杀手在靠近她的时候,泄露了行踪?
心里纳闷,可手不自主地伸了出去,“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他这一说话,那女人“啊”的又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就往回挪。
什么意思?他把她撞傻了?
“那个,小姐……您好好瞧瞧,我不是坏人。”
那女人也不理他,又往回爬了好几步,这才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看。
看清了麦涛的模样,她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麦涛也瞧清了她的模样——脸孔扭曲,妆都花了!眼睛下面一片黑乎乎的,好像是哭过,把假睫毛都粘掉了。
他过去一把扶住那女人,“怎么了?有人要伤害你,还是你看见什么了?”
“我……”女人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走,带我过去看看。”麦涛想把她搀起来。
没想到这样一说,女人又是一声嚎叫:“那边有鬼!”
鬼?好端端的,哪儿有鬼?就算有,也不会这么早出来见人啊?
麦涛的心往下一沉。
他已经猜到了所谓的鬼,会是什么东西。
人,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说今天凭空被一个雷劈死了,那也不难受,也不害怕;可过来一警察跟你说:“明天下午执行你的死刑”,这滋味可就难受了。
既然猜到了自己要看见什么东西,麦涛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这时候,薛蓉蓉赶上来了。
没工夫介绍详情,薛蓉蓉吩咐:“小姐,出去找个人多的地方,一会儿有警察过来保护你。”她伸手掏出佩枪,对麦涛使个眼色,俩人先后进入了停车场。
薛蓉蓉有武器防身,麦涛没有,可两人都走得很慢。停车场就这一个出口,如果凶犯还在里面,他一定会找机会逃走。
眼光所到之处,一辆辆色彩斑斓的汽车,却掩盖不住车下黑洞洞的空间;一盏盏昏黄的灯光,却照不亮阴森森的墙角。
两个人背靠着背,侧着身子往前挪。
突然,薛蓉蓉觉得背后的麦涛一激灵,回头去看,全身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住了。
两辆车子的中间,远远靠着墙角,坐着一个人。可那又不像是一个人——他圆圆地睁大了眼睛,眼珠爆出,浑浊地瞪着前方;他的头歪向一侧,却又是向上仰着;他的双手无力地瘫软在腿边,腿是一条弯曲一条蹬直;最恐怖的,还是他那似乎是在嘲笑般裂开的嘴巴,活生生被人摆出了笑脸的模样。
麦涛和薛蓉蓉,仿佛骨髓里都注入了冰水,僵住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末了,薛蓉蓉收了枪,毫无疑问,凶手早已离开。之前的女人,是被这具尸体吓坏了。
尸体的眼睛,像个黑洞一般,吸引着两人的视线。他们走上前去,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你觉得是什么时候遇害的?”法医没来,薛蓉蓉不能搬动尸体,当然,即使不懂,两人也很清楚,死者的后脑,必然有一个小小的圆洞。
“也许就在我们走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收费员呆的小亭子走去——里面没有人。
果然,凶手事先控制了收费员,再来杀人。
收费员不在凶手的猎杀范围之内,虽然可能被控制,料想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这一次,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停车场作为杀人地点呢?
薛蓉蓉忽然问:“喂,小麦,你觉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唔?麦涛定睛观瞧,可视线总是游离于那粘上的眼皮和裂开的嘴巴,他摇摇头。
“我觉得,他很像是我们下午在杨家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人。”
这么一说,麦涛瞅瞅,也觉得有相似之处,当然,还是等法医处理过之后再说吧。
他蹲下来,左瞧瞧右看看,忽然脊背一阵瑟瑟发抖,“刘队,这家伙嘴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然的话,他嘴巴是怎么裂开的?”
薛蓉蓉伸手去摸,刚伸进死者的嘴唇,只见他的腮帮子猛地瘪了下来,嘴巴合上,一口咬住了薛队的手,吓得她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再去看时,只见一条钢针从死者的脸颊里,横着刺出来。
两人刹那明白过来,凶手将凶器塞进了死者的嘴巴,时间长了,钢针穿透,扎了出来。
停车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回声,咚咚作响。
俩人不敢怠慢,站起身,提防着外面。
是接到通知,在附近巡视的两组侦查员!
“别过来了!”薛蓉蓉喊道,她不想让别人再看到这样恐怖的尸体,“守住门口,另外通知其他队员,还有刘队长,行动结束了,到停车场外集合。”
两组侦查员看不到这边的景象,不过也知道凶手一定再次得手了。
“凶手这么做,一定是在嘲笑我们的无能,走吧,薛队,咱们在四处看看。”
“好。”长时间盯着这具尸体,实在令人很不舒服。两人一左一右,搜寻周围的线索。
与第二具尸体一样,死者的身上,除了衣服,没剩下什么东西。看起来,他40多岁的模样,衬衫上有层层汗迹,可这身衣服却价值不菲。腕子上有戴过表的痕迹,表当然也被凶手带走了。
死者出现在停车场,那么究竟哪一辆,是他的车子呢?这是麦涛急于弄明白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一直派人把守,早晚也能排查清楚。可是这么做,无疑给居民们再一次敲响了丧钟,说杀人魔第三次下凡,造成恐慌的后果,不是警局可以承担的!
来到一辆银色的丰田车边上,麦涛忽然被地上的一滩东西给吸引了,这是什么?他蹲身去摸,粘粘乎乎的,蘸了一点放在鼻子前面闻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觉得油腻腻的。再用手指一撮,好像就是油脂。
地下室里很潮湿,有点水是不新鲜的,冒油可就不寻常了。用手电一照,地上有些拖曳的痕迹,哎呀,莫非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他拉了拉门,车锁着,手电光往里一照,车子的饰物很普通,方向盘边扔着一些票据,座位上干干净净,没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这辆车吧?
来不及多想,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回头一看,是刘队长带着法医和几名警官走了下来。
薛蓉蓉连忙上前汇报情况,麦涛没动。
刘队长听着汇报,眉头拧在了一起,倒不是认为手下办事不力,而是诧异这凶手为何能如此狡猾,还是说他的运气实在太好?
看到了尸体,几个大男人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刘队先开了口,“麦涛呢?”
“我在这儿呢。”远远的一个角落里,麦涛答了话。
几个人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麦涛还蹲在地上左顾右盼。不等众人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说:“队长,我已经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了。”
他用手电照进车内,“大家请看,方向盘边上放着一些票据,最上面的一张,是天堂苑东区的收费票,也就是咱们所站的这里,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时间记录是5∶50,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收费员还是正常在上班的,而死者也是在这个时候到达了停车场。之后他去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7点,薛队和我到的时候,收费员已经不见了。先不说他去了哪儿,我们离开后不久,死者回到车里,遭到了凶手的伏击。至于伏击的方式,不得不说是非常巧妙。他控制了收费员,自己换上收费员的制服,不知是他自己想办法买到的,还是从收费员身上扒下来的。制服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由此而来的诈骗犯罪,数不胜数,也不需要我多解释。凶手事先在死者的车子下面,放置了这些油脂,其实是什么都没有关系,水也行,为的是,引诱死者下车查看。我猜想,凶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敲敲车窗,把他引下来,就推说是车子漏油了。死者不可能不下车查看,一般人都会猫着腰去看,而这样一来,简直就是自动暴露了死穴。凶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干掉了。只有一件事情,我还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把车子开走,莫非他真的不会开车。如果开走,我们就什么线索都得不到了。”
说到这里,麦涛往远处眺望,想起了入口处还有监控录像,“既然是在停车场里作案,这一次,监控录像也许就能派上用场了吧。”实际情况还不好说,他想到了,凶手未必就想不到,“哦,还有,不论如何,凶手这次杀人,与他平时的模式有很大区别。停车场作案,与在外游荡,有很大差别。也许是凶手有什么理由,不得不这么做吧。”
闲话少说,有几件事情,警方是亟待解决的:
法医拉着尸体回去,之前薛蓉蓉提到,死者很像是下午在杨家遇见的不速之客,既如此,应该马上联系杨家的小保姆过来认尸,当然尸体这么骇人,是不好让一个小姑娘去看的,需要回去妥善处理。
死者的车子既然找到了,那么他的身份也需要确认。钥匙被凶手拿走,警察撬开了车子,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摞办公用纸,上面标识是某某媒体的专用纸。事不宜迟,警察应火速找相关单位核实。
而找到文件的同时,一个小小的信封,更吸引了刘队长的注意,打开一瞧,里面净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男女交合照片,看样子似乎是*。莫非这其中还有男女奸情一案?男人的样子,正是这名死者,可女人是谁,还不清楚。
有没有这种可能,先前断定凶手报复社会的动机是错误的,其实他只是锁定某些特定的人物,死者彼此之间是有关联的?
虽然本次行动以失败告终,可案件也许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工作分派完毕,刘队长看看麦涛,“好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完成。”
麦涛同意了,在下一步线索显露之前,自己留在这里也毫无用武之地,何况已经约了安心,看看表,时候不早了,他开着自己的小车,走了。
安心早就下班回了家,洗了澡又换上衣服,等着麦涛。手机响了好几次,她兴冲冲地去看,都不是麦涛。好不容易捱到了9点,麦涛的车子停在了楼下。
一肚子担心,半肚子委曲,安心下了楼,千言万语,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下子扑进麦涛的怀里。
麦涛一路上,脑子里尸体乱晃,这时候身子还有些发僵,愣了半天,这才抱住安心。
“你这坏孩子老是在外面晃,真是让人担心死了。”抱了好一会儿,安心这才说话,半抬头,一努嘴。
要是平时的麦涛,二话不说,肯定凑上去猛亲。
可是今天晚上,他对嘴这东西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隔阂,不解风情地打算说点什么。
可是说啥呢?脑袋有些木,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就没话找话:“那个,伯母睡了吗?”
“什么那个伯母,还这个伯母呢?才这么早,我妈当然还没睡,怎么,你要来我家?”
“呃……”麦涛不是那个意思,他更想一个人睡觉……
“你又不是头一次来我家,这有什么的?走吧!”
别走了……
麦涛这家伙,表面上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其实脑筋还挺传统,也许是太极拳练多了,性子都有些不紧不慢的。反正他还从来没在刘队长家过夜过。反而是老两口挺开通的,并不反对。
得了,还是亲吧,说话更爱惹麻烦。
麦涛直愣愣地把嘴凑上去,女孩一犹豫,眼睛刷的闭上了
绵长一吻,也不知亲了多长时间,反正麦涛的眼皮让安心的刘海撩拨得有些痒痒。
气喘吁吁的,他俩的嘴唇分开了。
安心一歪头,俏皮地笑了,“你瞧,”她努努嘴,“小猫踩着你的脑袋呢”
呃?麦涛也去看,只见路灯下,长长的斜影投射在光亮的路面上,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猫,站在麦涛影子上,慵懒地抻着懒腰。
“哦,还好不是小狗,不然在我脑袋上撒尿就不好看了。”麦涛开起玩笑,忽然嘴角凝固了。
这场景,他似乎在哪儿看过?
回身看看高悬在左侧身后的路灯,又看看投射在右前方的长长的影子。
是的!这场景他见到过,很像是陶晓薇遇害时,身处的那条小巷。
眼前的景物忽然间变得模糊了,等视线清楚起来,他的左手边上,赫然出现了一摞摞砖块。
麦涛伸手拿起一块砖,长长的影子也拿起一块砖;麦涛把砖头握在手里,影子的手部就变得方方正正……
如此清晰的影子,一个独自走路的女性,不管是从正面还是背面,都不可能没有察觉!
自己初探犯罪现场的时候是下午,忽视了路灯和影子。
麦涛叫苦不迭,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凶手根本不可能是路过的小混混,而是死者认识的人。
如此一来,整套推论,刹那间翻盘了。
安心莫名其妙,推推正在发呆的麦涛,“你想什么呢?”
“我……”
这时候,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忙不迭去掏口袋,手一滑,手机摔在地上,不响了。拾起来看看,手机翻盖的中轴处已然断裂,麦涛哑然。
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朋友这样说过:“我也喜欢触屏手机呀,iPhone那样的,无奈有些汗手,没事老要擦擦,很麻烦的……直板机都够呛,因为我还汗脸,贴着耳朵打半天电话,手机湿腻腻的,多恶心啊!其实诺基亚的N85也不错,手一推,盖子就划开了,多气派。可惜我手小,一只手搞不定,大拇指一推,万一掉在地上,就把屏幕摔坏了。万般无奈,我就只能用翻盖啦。”
翻盖之中,他唯独喜欢夏普,这9020C,跟了他一年多,他是钟爱有加,而今,它却脸朝下摔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寸劲,从中间裂开了。
麦涛叹了口气,最近真他妈不顺!
然而不顺的还在后面,麦涛的手机摔坏了,安心的手机就响起来,不用问,是她爸爸打来的。
刘队说话不兜圈子:“麦涛,陶晓薇的手机已经查过了。哦,我是说去电信那里查找的记录,案发前大约一刻钟,她接过一个电话,是公用电话打来的,就在案发地点的两条街区之外。”
刘队长没多说什么,可麦涛的心里凉了半截。这个信息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之前的推测,全都错了!
杀死陶晓薇的凶手,既不是见钱眼红的小混混,也不是报复社会的连环杀手,而是一个她认识的熟人。
当然,有人会说:“万一这是个巧合……”
可天底下,最容易误导人们的,正是巧合!
这个电话打来15分钟后,陶晓薇就死了,这能是巧合吗?那人使用公用电话,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这能是巧合吗?打电话,约陶晓薇走向案发地点,这能算巧合吗?
麦涛没了主意。
他的推断错了,而且是打一开始就错了。为什么?他想不通。
这一晚,他跟着安心回了家,却失眠了。
不但失眠了,他甚至都不能*,也许是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了打击,让他暂时丧失了男性的欲望。安心只当他是劳累过度,没说什么。
这一夜,刘队长继续在单位加班,没回家。
这是无眠的一夜,听着耳边安心那匀净的鼻息,麦涛睁眼望着天花板,他想不出,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
城市的一角,和他同样失眠的,还有L公司那位行政经理——张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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