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6月12日的晚上,以及随后的两三天,艾莲全面介入了案件的调查工作:先后考察了现场,与证人见了面,又拜访了被害人王小姐在北京的亲属,阅读了警方以及法医关于此案的所有记录;最后,在15日的晚上出席了第三次重案组会议。当晚,艾莲只提到了三个问题。
首先是关于现场的推测:艾莲认为,凶手先行进入被害人的家,等待被害人归来,然后实施罪行。阳台和窗台都没有发现攀爬的痕迹,证实了凶手必然以房门作为通道。他可能有被害人的家门钥匙,也许有其他巧妙地窍门手段,当然,手法一定要很利落,不然在这样狭小的老楼区很容易被熟识的邻居给发现。不论如何,从作案效率来看,凶手很可能和被害人有生活上的交集。
接下来的问题是,作案动机。因为眼下只有一起案件,信息少之又少,艾莲本人也对凶手的某些行为一筹莫展——诸如绞杀、割手指、毁坏头部之类的,他提出复仇的观点。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的发生时段并不一定是最近两年。因为警方已经询问过楼群的居民,得知被害人在此居住的期间并没有过从甚密的朋友,那么被害人与凶手之间的联系,可能早在搬到这里之前就存在了。这样并不大严谨的推测,立刻引发了在场多数警员的疑惑——尽管他们并没有说出来,如果被害人与凶手只存在两年以前的关系,那么,他又如何得知被害人新的住处,更不要说如何获得房门钥匙?对此,艾莲也莫名其妙,推测总归只是推测,甚至说是直觉更加合理。如果硬说有些证据的话,那就是他指出在现场发现的被害人与某个女孩儿的合影,纸质显得有些陈旧,应该是在几年前拍摄的。
最后,艾莲使用投影仪再一次地展现了那张合影照片,并断定,被害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儿,一定就是本案的关键。这个判断也是接着上面那个成立的推论的后续,他认为,凶手留下了这张照片,目的何在?被害人的脸部被画了红色的圈,而身边的女孩儿却没有,这说明被害人也许并非在做什么杀人预告,而是告诉所有的人,他杀人的理由就在于此。同时,他提出,这个女孩儿警方是不可能寻找到的——或者找到了也没有用——她应该已经消失了,至少无法提供凶手的信息——否则凶手就是在作茧自缚了。如果说,她消失了是比较合理的解释,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好理解了,凶手正是因为她的某种缘故才要进行报复!而警方在报纸上刊登了她的照片,却一直没能得到有关线索,也是很好理解的。第一,这女孩儿可能消失了,第二,她也许并非本地人,第三,随着网络等另类媒体的兴起,那些可能和这女孩儿有关系的年轻人并不会经常关注报纸这种传统的宣传媒体;最后,即使有人已经看到了报纸,却因为某种理由而不可能来联系警方——比如说,她是某个医疗事故的被害者……最后,艾莲提出了建议,如果不想等着下一起案件发生,那么警方倒不如捏造出一些罪名,对照片上的女孩儿下达全国通缉令,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艾莲全部的观点表达完,在座的人一片嘘声。人们往往有一种习惯,当他们发现全心期待的事物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之后,便常常呈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艾莲的说法,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外籍教授在某个演说会上的即兴发挥,既没有实际证明,又没有明显的主题,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做出一些随意的推断。特别是他最后的那条建议,听起来匪夷所思而且不合法律程序。会不会这个家伙在美国呆得时间太长,已经被那里洋溢着的“自由”风气同化了?罪行是可以随便捏造的吗?通缉令是可以胡乱下发的吗?
刘罡明队长,很明显地也有些出乎意料,也感到面子上有些不大好看,一直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脸孔,直到艾莲坐下之后,才犹犹豫豫地张了嘴:“大家,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无人应答,大家面面相觑。麦涛坐在艾莲的身边也是一语不发。
可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失望的时候,艾莲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在口袋中摸索一阵,掏出了一条手帕,上面有些脏兮兮的印迹。
与会的警员起初都没把这东西当一回事。可当听说了艾莲关于避雨的讲述时,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手帕很快被拿去化验,大家紧张不安地等待着,半小时之后,得出的结果是:手帕上确实是人类的血迹,性别为女性,血型为“B”。虽然这件事只能算是一个插曲,然而艾莲关于“涂抹了迷彩油的雨衣人”的描述却勾起了人们的兴趣。当然,这条手帕眼下还没什么用处,只是艾莲与凶手擦肩而过的经历显得十分诡异。
会议结束后,麦涛沉默地走出会议室,在楼道的拐角,艾莲跟了上来。
“怎么不说话?你的观点是什么?”
“我……”麦涛捋了捋烫过的碎卷——他头上的绷带前一天拆除了,刚要说话,会议室放线传来了刘队的喊声,“喂,小艾,先别走,还有点事情要说。”
艾莲转过身,随后又晃了回来:“稍等我……”他的话也没能说完,因为看到陈芳站在麦涛的身边,便转而温和地笑了,“你们先吧。”而后,便走回到楼道。
麦涛也露出半个笑容,僵硬了几秒,接着硬生生地推开拐角的铁门。
“为什么你不提出自己的看法。”陈芳追上来,一把拉住麦涛,两人的身子贴得如此之近,又马上分开了——给他们的同事让路。她说话时候,重音放在了“自己”上。
“自己的观点?”麦涛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观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于这个案子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我知道你有的,可为什么不说出来!”陈芳的脸孔,在漆黑的楼道里若隐若现。
“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脑子想了些什么?”麦涛苦笑了一下,继续往楼下走。
“是不是因为这个艾莲回来了,你就不愿意说话了?”陈芳的嗓音很尖利。
“你想歪了……”在下一个楼梯转弯,麦涛停下来,回头对着台阶之上的女子,“再怎么说,艾莲也曾是我的老师。最重要的是,我的观点,恰好和他完全相同。”话音一落,他就急匆匆拾阶而下。
“你……懦夫!”陈芳对着无人的楼梯拐角喊道。
声音传到楼下,麦涛自言自语:“懦夫……也许吧。”
“我叫你过来,有些事要麻烦你。”刘队收拾好文件,又端起茶杯,“能不能到我的办公室谈谈?”
“当然可以。”艾莲双手垂立,面带微笑,“只不过,您能跟我说说,要谈些什么吗?我好心里有底,别像今天这样。”
“你介意刚才的会议吗?”刘队诧异地回过身,感觉身后这个小伙子有些陌生,也许,他真的是在美国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思维产生了变化吧,“没什么的,人难免会有失手的……”他忽然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我的意思是,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任何人都难免有些……嗯,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艾莲拉开会议室的大门,“请吧,刘叔叔。”
“哦,谢谢。嗯,我是想和你谈谈我的家事……我的女儿……”
“……刘颖?”
“是的。”
接下来的两周,从6月15日开始,太阳没怎么露头,这在北京的历史上是不常见的。据媒体报道,气象专家介绍说,6月中旬以来,北京进入了常年少有的“梅雨季节”,主要原因是受大气环流的影响,较强的冷空气频频光顾京城,而低压长时间地滞留在华北上空都是细雨霏霏的主要原因。同时,降雨带来的空气湿度一直保持在80%至90%,也为持续降雨创造了良好的地面条件。
如此长时间的连续降雨,倒是冲淡了暑气,人们也不得不增添了衣物。京城的气温一直保持在较低的状态,平均气温在20度左右。
这样的天气,又没有任何案件发生,艾莲的生活趋于平静。早上在宾馆起了床,冲个热水澡,而后懒散地坐在沙发上,读一些关于中国心理学进展的杂志和书籍。中午随意地吃过午饭,就重复上午的生活。一连十天泡在客房里,难免心情过分安逸,唯独有种担忧挥之不去:这段日子,凶手恐怕要再次行动了。
到了第十二天,也就是6月27日,星期一的中午,艾莲觉得索然寡味,便拿起电话,给麦涛家拨了一个。可对方并不在家,看来是张罗期末考试的事宜去了。
艾莲随后想起刘罡明队长的嘱托——鉴于父女关系不合,便请他来出面调解。连绵的阴雨,艾莲都窝在宾馆没有动弹,既然有了长时间的空闲,迟迟不去见刘颖就显得太不近情理了。他换好外出的衣裤,打了辆车,按照刘队给的地址,找到了刘颖租住的公寓。
短暂的敲门过后,刘颖,这天梳了个俏皮的羊角辫,打开门,一下子扑到艾莲怀里,“艾哥哥、艾哥哥”地叫个不停。
艾莲就想起《红楼梦》里咬字不准的史湘玉对宝玉的称呼来,不禁哑然失笑,一眼又瞥见门洞里还在滴水的雨伞和男士皮鞋,知道屋里还有别的客人,便赶紧结束了这番热情的招待。
“怎么?”艾莲换上拖鞋,一边打趣地问,“两年不见,颖颖长大了,交男朋友啦?”
“当然!”刘颖得意地甩甩头发,“我这男朋友你还认识呢!”
“我认识?”艾莲摸不着头脑,跟着她走进客厅,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居然是麦涛。后者对他一脸无奈地瞪大眼睛,说了句:“下午好,兄弟。”
“是,是的,下午好……”艾莲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尴尬,“你们,什么时候……”
“别听她胡说,这小丫头没点儿正经!”麦涛站起来,拍拍发呆的艾莲,“有话先坐下再说。”
“你敢说不是我的男朋友?”
“本来就不是,怎么?你还想耍赖不成!”
命运,就总是这么因缘际会的。不管两人怎么说,又或者他们的嬉笑打骂,在艾莲看来都有些惊异:麦涛不是和陈芳……算了,人家的感情我搀和什么?!只是原本一肚子的话,跟着那麻烦的使命一起,都缩了回去。他又细细一想,觉得事情真的发展成这样倒也不错:麦涛是他信任的好友,刘颖是忘年交刘队的千金宝贝儿,两人既然投缘,产生感情自是合情合理。况且麦涛尽管个性有些随意,毕竟成熟稳重,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多年做兄弟的,闭口不言才是上策。
过一会儿,他也弄明白麦涛过来的原因:上次借的那本书,是要还的,而这样的雨天,无论如何也没有叫女孩子跋山涉水的理由。
三个人一直谈到傍晚,才起身找了楼下的饭馆用了餐。饭后,艾莲是不想再做闪亮的电灯泡了,决定告辞。麦涛也打算离开,刘颖略微有些不开心。
回去的路上,细雨渐渐地住了,两个年轻男人沿街踏着雨水,算是找回了当年一起散步探讨案情的感觉。
艾莲有句话,辗转良久,总算还是说了出来:“麦涛,下回开会之前,咱俩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麦涛似是明知故问。
“啊?你就别跟我装蒜了。我毕竟还要回美国的,而你则要留下来继续帮助刘队。下次把我们的意见整合一下,由你来提出。”
“怎么?说实话,艾莲,这话也就是你说可以。换作别人,我就认为他是在同情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说……”
“我明白!兄弟,有人说,你一出现就抢了我的风头,可我并不当回事,多少年的交情了,谁还在乎这个?放心好了,如果下一次我们的意见产生分歧,我是不会便宜你的!”
“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谁先破了这案子。”
“好啊,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就想办法把我也弄出国……哈哈,你紧张什么?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行,你赢了我就给你弄出去,反正那边我人脉熟络。”
我把他弄出去,然后和我一样成为组织的杀手?
我能把他弄到哪儿去,我为什么总要说谎,为什么?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艾莲叹了口气,两人来到十字路口,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凶手不好对付,”艾莲揉揉左手,“小心点儿!”
“放心吧,你也是,别丢了小命。”
两人就这样分了手,艾莲心境忐忑,一路默默地走回宾馆。
坐电梯上了三楼,他步入自己房间所在的楼道,刚路过一间客房门口,里面忽然有人从中探出头来,大声骂道:“喂,那屋的混蛋!”
艾莲大吃一惊,赶紧回过身来,那人看见他,也是一愣,“对,对不起,朋友,我不是在说你。”
“没关系,”艾莲友好地笑笑,还是感到有些纳闷。
“那屋的,那屋的,”顺着那人的手指望去,艾莲看到318室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门牌,轰轰的电视杂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从下午就一直是这样,妈的让不让别人休息了?!”那人语气透着愤怒,一边做出解释,“真他妈混蛋,我喊了好几嗓子,还没人理我!”
那人越说越恼火,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来到318室门前,忽然又转头看看艾莲,“抱歉,朋友,刚才错骂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得教训教训这小丫挺的!”说罢,用脚踹动房门。
既然事不关己,艾莲便继续走路,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走廊那头的男人愣在318门口,他并没多想,推门走进房间。
换去微微发潮的衣服,扔下沾了泥水的靴子,他穿上睡衣,正打算走进浴室,忽然听到走廊中一声惊叫。
出门看时,走廊里空无一人,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从另一端传来的。
艾莲十分好奇,同时,他也回忆起雨夜发生在这宾馆附近的避雨事件来,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便只穿着睡衣和拖鞋,走了过去。
318室狭小的走廊里,他看见了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背朝着自己,浑身上下抖个不停。顺着他的肩膀望去,只见房间地面上满是血污。
“怎么回事?”艾莲忽然开口,那男人便一阵哆嗦,回头看清来人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门……没锁,我……”
艾莲扶住那人,一侧身也挤进走廊,血迹床上一直延伸至浴室,没看到尸体。
“赶快报警,”他吩咐道,“等一下,我告诉你号码,不要打110,直接打这个。”
男人战战兢兢地逃出去后,艾莲穿过走廊。地上大片的血迹,表明被害人很可能已经死了。犹豫不决的工夫,更多的客人连同服务人员簇拥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请您出来,我们是饭店工作人员,要等到公安局……”
“我就是警察!”艾莲不容置疑地一口回绝,人群中立刻爆出惊讶之声。有些人,比如说一些浓妆艳抹的小姐,趁这个混乱的局面,悄悄地溜走了。
电视机的音量被调至几乎最大,似乎是有人成心这样做,要吸引别人注意似的。艾莲突然意识到,如果当初自己碰见那个雨衣人就是凶手,他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作品。那么,会不会,在这阵混乱之中,凶手也藏在人群中偷偷观察自己的迷茫呢?他转过身,眼睛从围观的人们脸上扫过,不,没有,没有上次那双动物似的眼睛。
他猛然感到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一阵寒意有胃底生气,倏地一下回过身。窗帘边,有一只眼睛望着这边。艾莲向窗户走去,那只眼睛一眨不眨,仍然笔直地看着他。
艾莲猛地伸手,扯开窗帘,一张脸孔从后面露出来。是,一张照片?
照片被放大了,和正常人的比例相当。那只眼睛的主人,照片左边的女人,头部被人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圆圈。她容貌姣好,看来也很年轻。最令艾莲震惊的是,这女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居然和上次合影照上的是同一个人!
艾莲伸手揭下照片。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这张照片不是被贴在窗户上的,那么……
照片被扯动,带着边角的细绳也跟着动了起来,有件东西,从半边窗帘的背后,直砸过来。
艾莲躲闪不及,那东西正好扑在他肩上。人群中又是一阵尖叫,提起它的时候,艾莲看清了那是一颗连着部分颈骨的头颅,女人的头颅。
只是,从这颗头已经无法辨别是否就是照片上的女人了。尸体脸部的皮肤皱皱巴巴,血管粗大,盘根错节。眼球从眼眶中微微垂下来,最恐怖的是,张开的嘴唇已经发黑,里面没有舌头。艾莲本能地想到,这女人至少死了好多天……
电视仍然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倒是暗合了人们的心情……
还是那间会议室,第四次会议。与会者依然包括全部的警官,还有艾莲和麦涛。这一次,两个人依然没有商量的机会,事情来得太快了。
原本以为,既然被害者死在宾馆客房里,那么关于她的身份确认,应该不必大费周章。可据服务员称,318室并非死者租住的,甚至,在登记单上原本就是空房间,至于尸体脑袋会出现的原因,所有人都说不上来,同时又大为恐慌。关于房门钥匙是否失窃的调查也是枉费心机,因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机会获得钥匙,又都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折腾了大半夜,调查工作仍是一筹莫展。被害女人的身份,尚且是个未知之谜。艾莲特地询问了近两年来宾馆里的人事变动,却因为涉及饭店内部安排,文件全部存放在经理办公室,要等到明天经理出差才能查阅。调查再次陷入僵局,刘队也只好留下了几名警员,带着其他人返回局里。
一进入会议室,大家难免众说纷纭,焦点集中在房间是如何被罪犯使用这个话题上。艾莲和麦涛一直保持沉默,暗自盘算着凶手杀人的目的。热烈的讨论气氛,被法医的调查来电打断了。
刘队长将资料往桌上重重地一摔,“技术科的结果,证明这次的被害人和上次被杀死的方式完全一样。更不要说,我们又得到了一张照片,是与同一个女孩儿的合影!法医也提到,尸体是从外部开始腐烂的。(注:一般而言,尸体应该从内部开始腐烂,法医发现了相反的证据则表明,尸体被人为的处理过)具体时间不好推断,估计是两周前遇害的!而后被人冷冻过。”
也就是说,被害人被杀死之后,凶手将其分尸,只留下头颅放在冰箱里,而后又设法运到了这间宾馆客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艾莲身上。似乎也都回忆起了艾莲曾经的观点,认为被害人照片上合影的女子并非下一个被害目标,而是凶手杀人的理由——凡是和这个女孩儿合影的人,符合某种条件的,都会被杀手狙击。
然而,艾莲自己却对这种先见之明无动于衷,甚至因为错过了凶手而感到懊悔,同样的懊悔也可能出现在麦涛心里。艾莲定了定神,现在可不是懊悔的时候,凶手也不可能再次在他们眼光大摇大摆地现身,当务之急,是从已有的线索中寻找蛛丝马迹,查找被害人与凶手的关联。
当刘队的目光聚焦于自己身上的时候,艾莲知道无法再保持沉默了,他把双手从桌子上撤下,坐直了些,说道:“毫无疑问,这次的凶手和上次是同一个人,而且,他的罪行也不会就此终止。”
这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的事,可有人说出来,还是凭空增添了不祥的感觉。
“首先,我来试着总结被害人的特征。首先,被害人均为女性,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上一次的王小姐和这次尚不知名的女人,通过法齿学检验都符合这个年龄段。因此,不排除下一次的被害人也符合这个条件的可能。从外貌上观察,两次的被害人并没有明显的一致性,这就和特征型猎杀的犯罪行为有区别。那么,依照我上次的推论,罪犯很可能还是以他的理由——在某种程度上和两次照片上出现的女人有关。另外,第二名被害人头部以外的其他躯体部分我们还没有找到,当然也就无从得知她会不会也被切去了中指。再有,这一次使用的照片相纸还是‘爱克发’,而在北京这类相纸的冲洗场所不多,即使都没有备案记录,但是扩印了如此大幅的照片,可能工作人员会有印象。凶手肆无忌惮的使用放大照片,只能说明他并不担心关于照片的追查,最可能的是,他本人的作坊里就能满足这个需要。”
“我有不同的意见,”艾莲话音刚落,麦涛忽然说道,“关于照片的观点,我与艾莲的意思一致,但是对于被害人,我的理解不同。同时,在艾莲观点里有些矛盾之处,”他随后对艾莲轻轻一笑,“在他的推论中,问题的焦点是照片上那个合影的女人,对此我也并不否认。但既然他说到,凶手并不属于特征型杀人犯,而是基于与照片上女孩儿的某种关联采取的报复行为,那么,为什么下一次的被害人还会在20至30岁之间呢?我们都知道,在接连两次案件中,凶手都没有性的表现,这正是报复理论可能成立的关键证据。可是,如果没有性的观念,凶手只杀死年轻女性的观点就站不住脚。他下一次杀人的目标,很可能会是其他类型的人,比如说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甚至是个男人。总之,凶手的报复目标不可能有一个定论。虽然,讨论这件事,对大多数在座的刑警并没有意义,但它毕竟关系到凶手犯罪行为的理念,对此,我认为艾莲的说法有误。”
“啊,我觉得……”艾莲欲言又止。
“你觉得在这个案子中,可能存在性的表现,对吗?”麦涛扶住桌面,站了起来,“因为这个案子涉及了性别问题,虽然没有强xx,也不包含虐待,但存在对某种性别的歧视,对吗?”
“是的。”艾莲点点头,“为什么被害人的脸部会被损坏呢?在美国我曾经看到过一些极端的案例,被害人并没有被强xx的迹象,是因为凶手对活人提不起兴趣来。然而他会回到作案现场,即使已经过去两三个月,尸体腐烂了。他仍然会对着部分尸块发泄……”
“然而这是在中国!”麦涛的情绪有些激动,这句话也令在座的所有人为之动容。刘队等几个以前曾经合作过的老友对此的理解是“美国的犯罪行为毕竟因为国情问题和中国存在区别”;更多的人,却具有类似陈芳的想法:艾莲,或者说赛斯.沃勒这个人,多年生活在美国,已经不再适合对中国的案件进行分析了。
“然而这是在中国,”麦涛继续说道,一遍围着会议桌慢慢地绕起来,“调查的方向越是复杂,就越是容易影响进度。既然我们把目标锁定在报复行为上,那么关于性的观点——即使可能隐晦地包含其中,也可以暂时不理会。另外,中国尚且没有对着尸块发泄的案例。但是,凶手对性别存在的歧视还是值得注意的。比如说头部破坏,因为被害人的容貌比较漂亮,损坏其面部可能带来快感,然而这种快感也有可能是极端报复欲望的升华。艾莲以前说过,可能是某种医疗事故或是其他的事件,比如在宾馆发生过什么。总之,合影中的女孩子有可能容貌受损或者丢掉性命,那么,所有关于被害人尸体的毁坏都能够成为报复的手段。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我们行动的目标应该是探索两个被害人与合影女孩儿背后的关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直到会议结束,艾莲都没有再说话。顺着麦涛的思路,他看到警员们畅所欲言,似乎也没留给自己插嘴的份儿。他独自坐在沙发中,由于先天缺失的情绪,也不觉得孤单。有件事情,他并没有讲出来,麦涛说得不错,自己的推论也确实存在问题。但是,隐含着的关于性的观点,他始终放不下来。可他又不能完全理出个头绪来,只是恍惚觉得,凶手对被害人脸部的毁坏另有原因——比如说,其中可能含有畸形的情感,他又觉得,这一次的凶手没准儿是个女人,具有……这些,即使讲出来,在众人的面前也好似无稽之谈,他便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
就在所有的人兴冲冲制定新一轮调查计划的时候,唯有陈芳的内心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似乎是缘于女人的天性,又似乎因为尚还年轻,没有经受世俗的熏染,她便总有是满怀着对弱者的同情,起先是对麦涛,现在,这种关怀转移到艾莲身上。只有她注意到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又不时揉动左手。那只手套下的左臂,似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姿势。那会是怎样的疾病呢?他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坐的时间过长,她禁不住甩甩脑袋,好叫僵直的脖子活动一下,顺便甩掉对艾莲的关心,可惜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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