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主要讨论所谓营养餐问题,除了变相要钱,再没有其他实质内容。冷峰开完家长会,就立刻赶回“运输公司”,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今天早晨收到的那份密码电报的内容,他需要深入研究一下这份电报。
运输公司办公楼是栋五十年代建造的黑砖黑瓦的三层建筑,在当年建造的时候就不引人注意,如今它在一栋栋高楼大厦中间愈发显得不起眼了。大门口那块“东津市第三运输公司”的牌子已经挂了几十年了,但知道它是国家安全机关秘密办公地点的人却很少。这栋楼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毫不引人注目,一楼二楼是各对外运输业务部门的办公室,各种闲杂人等都可以自由出入,有时甚至乱得如同自由市场。
“经理!”一名女调度见到冷峰,立刻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有位叫高雅兰的用户让你今晚九点半去‘丽都园’接她,说是昨天已经约好的。”
冷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着时代的发展,“运输公司”现在也经营小汽车租赁业务,昨天那位叫高雅兰的客人说她的私人轿车送去修理了,需要租一辆豪华轿车急用,当时调度室恰巧找不到空闲的司机,冷峰经过时就自告奋勇地客串了一回司机。他之所以愿意客串司机是因为他感觉这位年轻的女客人非常招人喜欢,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气质极佳,是那种让男人一见就很想接近的女人,不过冷峰对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而已。这位客人对冷峰的服务好像也很满意,约好今晚继续由冷峰为她开车。
冷峰走上二楼,在二楼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大铁门,上面挂着一块“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办公室内像职员一样打扮的警卫通过墙上的按钮为冷峰打开了厚重的铁门。冷峰拾级而上,在台阶的尽头有一堵墙,他将一把特殊的钥匙插入墙角,墙从中间分开,他拔出钥匙进入墙内。在他的身后,墙壁又缓缓地恢复了原状。冷峰沿着走廊进入电梯,这部电梯只有两个按钮,一是上,一是下,这也是由三楼通向地下室机要通信指挥中心的惟一通道。
机要室的门开着,新来的女机要秘书的办公桌上摆满了鲜花,冷峰认出这些花今天早晨还长在大门外的花园里。
冷峰开口向女秘书索要早晨发来的那份密码电报时,把这位正在专心致志插花的女秘书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下,立刻跑入隔壁的档案室取出冷峰要的电报。这份电报乍一看与以往的密码电报并无两样,但仔细研究起来又会发现,这份电报要比以往任何一份电报都要“特别”,其中未阐明任何缘由,也未提供任何可追寻的线索,只是一味地要求“要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寻找一个长三十三公分,宽十八公分,高十二公分的钛合金金属盒。冷峰接过机要秘书拿来的密码电报转身离去,他要再仔细研究一下这份电报,要从它笼统的字里行间找出一点可用的东西。
“处长。”女机要秘书突然在背后喊住他。
冷峰转过身。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女秘书调皮地眨着一双大眼睛问。
“温柔。”冷峰回答。
冷峰拿着电报回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办公室,一推门,一盆精致的插花赫然摆在他的办公桌上,这无疑是温柔的杰作。冷峰微微笑了笑,只有小女孩才有这种心思。冷峰坐在办公桌前又逐字逐句地读了几遍这份密码电报,然后提笔在电文的空白处写上:“立即传阅。明日八时上报线索。”并签上姓名和日期,放下笔,按了两下桌角的按钮。
桌上的这盆插花手法堪称精湛,但温柔所营造的意境却依旧无法超过她小女孩的局限,清纯有余,而沉稳不足。冷峰将多余的花从盆中拔出丢到纸篓里,只留下了三支最美丽的观赏月季。现代人通常都把这种观赏月季称为“玫瑰”,就如现代人通常搞不清什么是爱情一样。冷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将三支玫瑰按比例剪好,第二支相当于第一支的四分之三长,第三支相当于第二支的四分之三长,然后将三支花很随意,但又颇合章法地插回到花盆里。李石与温柔推门进来,冷峰把电报交给温柔:
“急传。”
按照保密守则的规定,绝密文件的传递必须由二人以上执行,温柔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文件,而李石则必须保护好温柔。虽然李石只有二十四岁,也喜欢打球、蹦迪、唱卡拉OK,但他却领导着一支由年轻的秘密敢死队员组成的“黑豹别动队”。他的枪法、武功和临危时超凡的冷静都颇得冷峰赏识,一直是冷峰最得力的助手,在温柔到来之前,这机要秘书的工作一直由李石兼任。温柔接过冷峰递过来的文件,她的两只大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冷峰桌上的那三支玫瑰,一副惊讶的神情,和冷峰意料中的一样。
“我在楼下没看见雨儿和雪儿。”冷峰对李石说。
“她们在拐角的冰淇淋店里。”
雨儿和雪儿是一对非常聪颖、非常惹人喜爱的双胞胎,但冷峰将女伴领回家的时候除外。冷峰本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人,三十三岁的年龄,魁梧的身材,经理的头衔,对成熟女性来说是颇具吸引力的。但最令冷峰头痛的是,每当他将自己喜欢的女人带回家时,雨儿和雪儿这两个小家伙儿总是趁冷峰不注意的时候,热情而天真地对他的女伴说她要比昨晚的那位阿姨漂亮许多许多。肤浅而幼稚的离间计,却每每奏效,冷峰领回的女伴不是拂袖而去,便是临行前给他一句“骗子”的赠言,令他苦不堪言。
下班后,冷峰根据值班人员的指点,在院子里找到了正在同李石和温柔一起玩水的雨儿和雪儿。
“又得洗衣服啦!”冷峰心中想。
看他们玩得那么兴高采烈,冷峰不忍心打断他们,就找了个树荫站到下面。四个人因为玩得太投入,以至于过了很久才看到站在一旁观战的冷峰,李石和温柔马上一个人抱着雪儿,一个人牵着雨儿跑到冷峰站的树荫下,把雨儿和雪儿交还给冷峰。四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一样的狼狈。
“我觉得你什么地方特别像我妹妹。”李石对温柔说。
“上次要追求我的那个男孩子也是这么说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李石,这种追求女孩子的方法太古老了,下次最好别用。
“哎,我说的是真的。”李石为自己争辩,“不过,你比我妹妹更可爱。”
“上次那个男孩子也是这么说。”温柔见惯不怪地说。
冷峰从屋檐下推过来那辆由技术装备组专门为雨儿和雪儿改装的三轮自行车。这辆自行车的右侧有专门设置的挎斗,挎斗里有舒适的沙发,上面有能够遮风挡雨的电动折叠篷,前面装有钢化挡风玻璃,外观非常豪华。这辆自行车从第一次露面就得到过很多人的赞叹,但冷峰对这辆车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从未感到骑着它比骑普通自行车省力。
冷峰带着雨儿和雪儿一起回到家,他把自行车锁进楼下的储藏室里,然后和雨儿、雪儿比赛跑上五楼。
冷峰走进厨房,围上围裙,一边做晚饭,一边催促雨儿和雪儿快些洗澡、换衣服。雨儿和雪儿刚洗完澡,冷峰立刻把她们拖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他精心烹制的营养晚餐摆在她们面前。
“又是这些!”雨儿和雪儿一起皱起眉头。
冷峰详细地为她们讲解了这些食物的优点,告诉她们这是最科学的营养搭配,一可以提供她们生长所必需的养分;二不会使她们发胖。望着这一对瓷娃娃般的小家伙艰难地吃着营养晚餐,冷峰感觉颇为开心,虽然食物的口味差了点,但他并不担心她们吃不下去,当她们饥肠辘辘的时候,她们自然会体会到拥有一份可以充饥的食物是多么的幸福。
唐静莹打来电话的时候,冷峰正在洗盘子。
“是我。”唐静莹说,“干什么呢?”
“洗盘子。”
唐静莹在电话的另一端一阵轻笑,也不知是笑冷峰,还是笑那些盘子。
“谢谢你的礼物。”唐静莹说,“七具尸体,十五公斤海洛因,现在人们议论说,我破获了本市历史上最大的一宗贩毒案。”
“恭喜。”
“恭喜你个鬼头!”唐静莹笑骂,“每次都是你出力我立功,我现在都有点难为情了。”
冷峰笑笑。
唐静莹的父亲在任省公安厅厅长前曾在东津市公安局当过多年的局长,东津市公安局中的许多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唐静莹的父亲已从厅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多年,但唐静莹在她父亲那些老部下的庇护下,在东津市还是很吃得开。正因为唐静莹能够很好地收拾局面,并保守秘密,所以每次需要公开行动,又不便以国家安全机关名义出现的情况下,冷峰总是喜欢借用唐静莹所在的元兴区公安分局的名头。唐静莹就担任这个分局的局长。
沉默良久,冷峰听见唐静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离婚啦。”她说。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这种时髦的玩笑啦?”冷峰笑。
“是真的。昨天办的手续。”
“……”
“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你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话嘛。”唐静莹调侃道,“这是我第一次离婚,没有经验,心中的滋味……怪怪的。”
“那么……何不蒙头大睡一场?”冷峰说,“你会发现明天的太阳和今天的太阳并不一样。”
唐静莹在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好,听你的,睡觉!抽时间来安慰我一下。”唐静莹俏皮地笑。
“好。”
冷峰放下电话,把雨儿和雪儿安顿好,然后赶回公司开出一辆豪华轿车。九点半钟,把车开到“丽都园”接高雅兰。
“丽都园”是一家豪华夜总会,大厅内站着许多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冷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艳光四射的高雅兰,高雅兰也看到了冷峰。
“抱歉!”高雅兰雍容典雅地对包围着她的男人们说,“司机来接我了,就失陪了,今晚真是个愉快的夜晚。”高雅兰巧妙地推掉了男人们的各种邀请。
“你非常准时!”高雅兰向冷峰走来,并对冷峰朗朗地一笑。冷峰感到自己如果再年轻几岁,他一定会为高雅兰这迷人的笑容陶醉,不过他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年龄。当高雅兰走到冷峰跟前,突然手袋掉在地上。她和冷峰一起弯腰去拾,这时她的大半个Rx房从领口处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冷峰的视线中,令人一见心动。高雅兰突然抬起头看看冷峰,冷峰忙把目光移开,高雅兰微微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停车场走去。
冷峰在高雅兰的指引下开车把她送回了家。“到了。”高雅兰让冷峰在一栋楼前停下,她在下车前还递给冷峰一百元钱的小费。
“谢谢,我不收小费的。”冷峰笑着跟她告别。
冷峰早晨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雨儿和雪儿洗脸、梳头,第二件事就是逼着她们捏着鼻子喝下两杯牛奶。
把雨儿和雪儿收拾妥当送进幼儿园,冷峰又急忙赶往“运输公司”。距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冷峰就看见了站在花坛里的温柔。温柔背着手,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仔细地“欣赏”每一朵鲜花。温柔不经意地回首,蓦然看见了冷峰,便毫不犹豫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好看吗?”温柔举着手中还挂着露珠的鲜花。
温柔笑起来很好看,薄薄的红唇一扬,仿佛天下再烦恼的事也会因为她的笑容而消失。其实,她并不算很美,却十分惹人喜爱。她那对灵活而慧黠的大眼睛总是充满了单纯的坦诚,令人对她不自觉地产生无限的亲切和说不出的好感,再加上她那亮丽、甜美的笑容,让人很难拒绝接近她。
“我个人的看法是,”冷峰摸摸鼻子,“花,还是没被剪下来之前比较好看。”
“这就不对啦!”温柔晃着脑袋,“古人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温柔突然掩住了口,冷峰注意到她的面孔逐渐红起来,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引用的诗句有问题。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一副知道做错了事的神情,做了个鬼脸,留下一个甜美又顽皮的笑容,转身跑开了。
八点钟,冷峰准时走进会议室,与冷峰一起来到会议室的还有反间谍情报局的一名局长助理。原来,北京总部在向全国发出“要不惜一切代价”追寻那个钛金属盒的密码电报后,又向其各直属业务部门补发了一份电文,但这一补充电文只限于传达到总部直属业务部门中层以上干部。九处作为总部直属的精锐业务处,自然属于优先传达之列,这名局长助理到九处来就是为传达有关这钛金属盒的补充电文。温柔为会议室里的每个人倒了杯茶,然后悄然退了出去。对于这种严格限制知密范围的业务工作会议,温柔身为机要秘书,也只够倒倒茶水的资格。温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插花,一边想着关于冷峰的种种传说。
温柔从总部的机要室调到冷峰这里之前从未见过冷峰,她在接受这项利用机要秘书的身份对冷峰进行秘密调查的任务时,对冷峰的了解全部来自一份特殊的个人档案,能够接触到这一类档案的人,算她在内也不会超过五人,而且她还属于不可擅自阅读之列,她是在暗地里偷偷阅读了有关冷峰的所有报告。
报告里说,冷峰一向鼓励自己的手下要敢于犯错误。冷峰曾公开说过,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犯错误,犯错误是必然的,不犯错误才是偶然的,干工作更是如此,只有不干活的人才永远不会出差错。如果只求平安,那么现在大街上跑的应该是牛车,而不是汽车。
冷峰还说,一个被束缚住手脚的人,就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这样的老虎伤不了你,但也同样伤不了你的敌人。对于一只训练有素、又没有束缚的老虎,它可以帮助你有效地攻击你的敌人,但同时你也必须做好准备,防止它有一天兽性大发,回头咬你一口。冷峰主张在情报工作中以“心照不宣”的朋友关系取代必要的组织加入手续,专案专管,单线联系,将保证情报关系人的人身安全作为反间情报工作的立足点,这严重破坏了现行的情报工作制度和“特费”使用制度。
报告中指出,冷峰对于近些年领导层忽视了意识形态优势在反间情报工作中的作用颇有微词,他认为意识形态上的同盟者和同情者依旧是所有情报关系中最好、最稳定、最值得信赖的一种。冷峰说,领导层政治理论工作引导不利是造成反间情报人员政治理论水平低下、思想混乱的主要原因。
报告特别指出,冷峰在自己的部门里组织了中国社会主义理论学习班,并亲自为全体侦查干部讲课。
冷峰从不喜欢开长会,他习惯于用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这也是报告里说的。果然,还不到九点钟,冷峰就结束了会议,从会议室走了出来。温柔从后边赶上冷峰,将刚收到的密码电报交给他。冷峰接过电报,一边走一边阅读着。这是一份线索通报,冷峰拿出笔在电报上签了字,交给温柔。
“传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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