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乐言一边煮面条一边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替一位现在关系算不上太融洽的前男友做宵夜是件十分莫名其妙的事,虽然她也很不情愿做这种事,不过,谁让她理亏呢?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地让江煜枫在公众场合丢脸,也算是她做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举动了吧。根据著名的物质守恒定律,现在让她相应地付出一点也勉强算是无可厚非。
况且,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在江煜枫不配合的情况下强行将他赶到门外去。在体力的较量上,曾经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她是永远赢不了他的。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早点煮好面条,然后早点打发他自动走人。
谁知道等她端着烫手的汤碗走出厨房的时候,才发现江煜枫竟然已经睡着了。她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气恼地放下碗走过去,想要推醒他。可是,最终那只手还是悬在半空,然后又收了回去。
想必是真的太疲惫,所以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歪在沙发里沉睡过去,那条斜纹领带不知何时早被扯下丢在一旁,而它的主人闭着眼睛,气息陷入沉稳匀长的状态。
其实他很少将这一面展现在聂乐言的面前。
两个人从聂乐言念研究生最后一学期认识开始一直到现在,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之久,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整理打扮得十分好,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神彩熠熠的完美模样,在外表上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甚至最初有一段时间,她以为他是那种整天只会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后来开始正式交往了,她也很少会去他的公司,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开车出来接她。他好像从来不在她面前处理公事,就连接打此类电话通常都是避到无人的地方,所以对于江煜枫的工作,她几乎一无所知。
唯一知晓的,只是他有一家投资管理公司,至于规模有多大,那里面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事,她则一点概念都没有。
如今二人分了手,他反倒似乎变得毫无防备和顾忌,直接在她家累得睡着了。
煮好的面放了没多久便慢慢变冷糊掉,上面结着一层半凝固的淡黄色油花。聂乐言将它拿回厨房里去倒掉,想了想,又转回卧室去拿毛毯。
她承认自己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此时睡在沙发里的这个男人,虽然平时是可恶了一点,但毕竟和她曾有情分。
聂乐言的母亲信佛,所以常常会说起缘分,从小到大听得多了,她自己也变得笃信起这个来。有时候她会想,这二十多年来,与自己有缘的人又有几个呢?算了算竟然一个也没有。江煜枫恐怕还是最强的,也顶多算个有缘无分。而程浩呢,她和他只怕是无缘又无分吧。
就连相遇都是个错误。
她轻手轻脚地将毯子盖在江煜枫的身上。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眉心的纹路,是极淡极淡的川字,仿佛只有在他皱眉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可是她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
他的手臂环在胸前,大概是觉得有些冷,可是还是睡得那么熟,就连毛毯被搭在身上也没惊醒过来,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聂乐言伸手想要关灯,结果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橘色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在那里,甚至有一点点秀气的感觉。其实他的五官一直十分清俊,完美得似乎找不到一丝破绽,偶尔大笑起来的样子会有几分孩子气,可是每当他面无表情地紧抿住唇角的时候,却又显得倨傲孤冷,仿佛并不容易亲近。
这样复杂而矛盾的双面,犹如有着致命的魅力,能让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夜凉如水,时间分秒在流逝,聂乐言却只是将手抵在墙边开关上,怔怔地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惊,在这没开暖气的客厅里,指尖也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原来他和他那么像。
在某些方面,两个男人,居然那么像。
江煜枫没睡多久便在猝然的心悸中醒过来,漆黑的客厅里没有一丝光,连窗帘都被拉得密密实实,帘布与木质地板交合处也是乌黑一片,显然外头连月亮都没有。
他一时躺着没动,因为心脏仍旧跳动得很厉害,一下一下猛烈地毫不留情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疼。
他忘了自己刚才做了个什么样的噩梦才会导致这样难受的感觉,又或许根本什么梦都没有做,因为他皱起眉努力回想了半天,却仍旧一无所获。
过了两三分钟,心口的悸痛最终缓了过来,他慢慢起身的同时也想起自己此时正身处何处。
真是意外,那个女人竟然没将他立刻推醒赶出去?!
甚至,她还好心地给他加盖了一床薄薄的毛毯?!然而就在今天上午,她却对着电话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大叫流氓。
那音量确实足够大,当时一众高层脸色诡异地面面相觑,显然个个都有满腹疑惑,但又只能强忍住不敢在脸上表露分毫。他最后不得不将电话转交给女秘书,面无表情地宣布取消原定的休息改为继续开会,然后冷眼看着众下属立刻收起之前看热闹的心态,一个个面露苦色。
看了手机才知道已经接近深夜,江煜枫连灯都没开便摸黑往卧室方向走。他曾许多次在这里过夜,所以对这间屋子很熟悉。
他同样也熟悉聂乐言,熟悉她的一些很小的习惯,比如睡觉的时候怕光怕声音,再比如从来不肯将房门关严实。
他原来取笑她:“你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但又不像,因为她坐电梯的时候并不害怕。
她却说:“不通风,我睡不着。”
他说:“那开着窗不就好了?”
“开着窗我怕吵。”然后理直气壮地走过去,“呼”地将已经被他关上的卧室门一把拉开,再回到床上睡觉。
对此他倒无所谓,因为自己在这方面并无什么特殊或怪异的癖好。
他完全可以迁就她。
果然,门板只是虚掩着,一推即开。
他却只是站在门边,并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借着窗外那一点点虚弱的夜色微光,只可以隐约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伏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仿佛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是最乖巧的,如同一只睡着了的幼小的猫,轻巧的缩成一团,气息安静而均匀。
这样的她不会和他起争执,也不会偶尔失去理智般地张牙舞爪,在以前的很多个夜晚,她就常常那样蜷在他的怀里,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攀住他的手臂,又或者纠住他的衣角,一直到天亮。
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的睡相十分差,会说梦话,会卷被子,甚至还会在梦里蹬人,总之睡得极不安稳。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在夜深人静时醒过来,却又偏偏拿她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换个房间独自去睡觉,因为恰好那阵子他的生意也忙得要命,只觉得每天的睡眠都严重缺失。
可是她压根不肯放过他,半夜会敲开客房的门,然后小声嘀咕:“我刚才没找到你。……”迷迷糊糊的腔调,其实一听就知道神志还不清醒,大约只是起来上个厕所,然后顺便发现他不在身旁。
他只觉得哭笑不得,因为倘若自己不动,她便抵在门边和他僵持,大有不依不饶之势,于是只得重新回到卧室里去,搂着她继续睡觉。
在每个寂静的夜里,她的呼吸就那样柔软轻缓地一点一点拂在他的颈边,像极了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带着一丝丝甜味,温暖而又缠绵。
也不知在门边站了多久,他才好像终于回过神来,锁上大门离开的时候,江煜枫却突然就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聂乐言与她的另外几位女同学站在一起,她个子高挑容貌美丽,所以在众人之间显得鹤立鸡群,让人不得不一眼就注意到她。他当时隔了很远,其实只是无意中的一瞥,就看见她侧着头与同学说笑,乌黑的波浪卷发伏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最长的地方已经到了腰际,所以显得十分妩媚,然而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发型不适合她。
多么可笑,他竟然会有如此无聊的念头。
可是第二次再见面,她居然真的换了个发型,那一大把长发已被剪到了肩头,似乎还被发型师拉直了,就那样清汤挂面地垂下来。
但他很喜欢,而且后来一直不赞成她再去将头发烫卷。
为此他们甚至起过不大不小的冲突,气得聂乐言有一段时间直呼他霸道,见面就叫他暴君。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女人们,他从没有过如此的闲工夫,竟然连对方的发型都要插手干涉。虽然也私底下认为自己颇为无聊,不过他仍然坚持觉得她直发的模样与气质更加相衬。
看,连一个女人的气质都要归他考虑了,他果真还是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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