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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我向她说,“等会去吃晚饭?”她不答应。她与安迪离去。我大方地道别,还要装成有些数项要计算,很忙碌的样子。我怪自己,叫做阿定,便定成这样?五内翻腾。不为人知。回家途中,一路猜想:二人吃完饭,不知是否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不知是否喝咖啡去?……
懒得上街吃饭,到我姐姐处蹭餐。席间,我小外甥顽皮,姐姐教训他。姐夫以苦水送饭:“一天到晚都听得女人在吵。”
原来他俩的学校中,校长、训导、总务、事务、书记、工友和大部分的老师都是女人。姐夫几经挣扎,方才自女人堆中争到一个小小的校务主任的位,多么委曲啊,你以为饰演贾宝玉吗?——唉,女人都是麻烦的动物!
我问姐夫:
“最近又有什么难题呀?升了主任已一当五年,虽在女人当家手中讨一口饭吃不容易,但是,你们是津校,人人都受政府俸禄,又不怕炒鱿鱼。”
“唉,”他说,“最近有个副校长空位,我便递了信申请,谁知新同事中也有人递了信。”
“公平竞争嘛。”
“你不知道了。这新人在他校任体育组组长,因迁居请调本校。校长喜欢他不得了,年轻力壮,人又开朗,赢得上下人缘,看来比我有机会。真不知要如何整治他一镬才好。”
然后姐夫扒口饭。我看看他,三十几岁的光景,前途一目了然,活得不快乐,只因长江后浪推前浪。教育界,整治人以攀高位?看来小洞里也爬不出大蟹来。
“永定,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暗箭伤人多容易!说他不尽忠职守,说他课余女友多多,说他暗中兼七份补习,上课精神萎靡,说他对六年级刚发育女生色迷迷……随你挑一个藉口。”
“校长也许会信吧。”
“好的上级不听谗言,但我又不认得你们校长。”
姐夫在慎重唏嘘:“这个世界真的要讲手法。”
“不是手法,是手段。”
姐姐收拾碗筷,听到末两个字:
“永定,你教他什么手段?”
“没有。如果够手段,我不会自身难保。”我想,到我三十岁的时候,也没差多少年了,那时上级主任犹未退位,我只得守在副主任的位置上。而阿楚,又未必成为我妻。一个人为黍稷稻粱而谋,为妻儿问题诸多苦恼,真没意思。
“真的呀,”我像在努力说服自己,“是需要一些手段。否则茫茫人海,怎会挑中了你?”
“你又发什么牢骚?”姐姐问。她又开始探讨我的内心世界了。想起阿楚呷如花的醋,我呷那什么安迪的醋。情海,也不过是如此的一回事。
“即如当年男人跑到塘西召妓吧,要引起红牌阿姑的注意,青睐另加,你就要使点手段。”我熟能生巧,“或者出示红底发揩;或者送个火油钻戒指;又或者在春节期间为心爱的女人执寨厅,包足半个月,赏赐白水之外,打通上下关卡,无往而不利……”
姐夫以一种奇异的表情望我,但本人浑然不觉,滔滔不绝:
“如果不施银弹攻势,便去收买人心。卖弄文墨,娓娓谈情,故意表示自己无心问鼎中原,只是恋爱,不但肯为她抛妻弃子,甚或为她死——她必非你莫属了。”
姐姐姐夫二人根本没机会插嘴。
“事业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甚至最简单的人际关系,谁说不是要花点心思?”
“永定,”姐姐觑得我一个空档,“你说些什么?”
“我说些什么?”
“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她疑惑。姐姐把她的玉手伸来摸摸我前额。
“你说,姐夫与同事追逐一个高职,与嫖客争夺红牌妓女芳心,难道不是差不多的意义吗?摸我干么?你的手未洗净,有一阵鱼腥味。”我避开。
“永定你要死了,你哪里懂得这么多召妓的心得?你与阿楚闹翻了,于灯红酒绿色情场所流连?啧啧,你怎么堕落成这样子?有疱疹的呀,一生都医不好的呀,你……”
我见势色不对,一塌胡涂,终逃窜回隔壁的家去。
我一边开锁,一边想:
哼,赶明儿若见那安迪乘虚而入,我一定要在阿楚面前力陈利害,叫她留意:安迪这人走路脚跟不到地,轻佻浮躁;说话时三白眼,又不望着对方,妄自尊大。且他也许女友多多,公余嗜看咸片,特别是大华戏院的。
以阿楚之聪明,她一定不会舍我而就一个毫无安全感的臭飞。
——当我这样想时,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卑鄙而脸热。为什么我竟会动用到“暗箭伤人”这招数?
难道本世纪没有单纯的恋慕,生死相许?难道爱情游戏中间必得有争战谋略,人喊马嘶之局面?
也许我遇不到。
也许我遇不到。
不消一刻,我便颓唐。认定自己失恋了。
我拨电话找阿楚。伯母说她还未回家。
“永定,”伯母对我十分亲热,“明天来饮汤呀?”
天底下的女人,都爱煲汤给男人喝。年轻时为男友,年长时为丈夫,年老了,又得巴结未来爱婿。我支吾以对,看来她不知道我与她爱女吵了一场。
取过一份日报,见十五名佳丽会见记者的照片,旁边另有一些零拾对照,是记者偷拍自集训期间的。有的因长期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在偶一不慎时,流露无限的疲惫。她怎料得又上了镜?选美不是斗美丽与智慧,而是斗韧力。于艰苦逐鹿过程中,状态保持坚挺一点,赢面就大些。——恋爱,都是一样。
这晚,我决定不找阿楚。如花竟又没出现。我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无限疲惫。翌晨照镜,无所遁形。两女对我,始乱终弃。
睡得不好,反而早起。
办公时间一到,我马上拨电运输署,香港二六一五七七,得知早上会在大会堂高座举行车牌拍卖。那安迪没骗我。
然后,我又拨电回报馆,说会与一间银行客户商议跨版广告之设计,之类。
当我到达大会堂高座时,已经听得有人在叫价:“五千!”
“六千!”
“一万!”
“二万!”
终于一个“HK一九九七”的车牌,被一位姓吴的先生投得,他出价二万一千元,比底价高出二十倍,而他暂时还没有车。
忽见镁光一闪,原来有外国人在拍照。
他们一定很奇怪,这些香港人,莫名其妙,只是几个数目字,便在那里各出高价来争夺?在他们眼中,不知是世纪末风情,抑或豪气。总之,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习俗:“炒”!
“唉,真是市道不景。”旁边有位老先生在自语,也许是找个人搭讪,“以前,车牌同楼价差不多,靓的车牌,才二万元?休想沾手!”
“是吗?”我心不在焉。
一直留意着以后的进展。接着的车牌是“AA一一八八”,二万五千元成交。另外还有“CL五”、“BW一八”,渐次升至四万。
“早一阵,有个无字头三号的车牌,你猜卖得多少?”
“十万,二十万?”我说。
“有人投至八十万——”
“啊?”
“八十万还买不到,因为最后成交价钱是一百多万,还登了报纸呢。”
“你怎么那样关心?”我问这老先生。
忽然,拍卖官提到一些数字:
“CZ三八七七。”
我如梦初醒。
身旁那老先生,已无兴趣,立起来。
我的神经紧张,不知道这老先生,是否对我有帮助;又不知道接下来的拍卖,是否事情的关键。他已离去。我稍分了神。
“二万五千!”
座中一个声音叫了。我急回过头来,追踪不及,不知发自何方。游目四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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