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不要迷恋姐
白茯苓咬牙切齿道:“夸我两句你会少块肉啊!哼!滚蛋滚蛋,做牛做马去吧!还啰嗦什么?”
刁蛮的大小姐果然发脾气了。
白商陆的眼神染上一点无奈:“小姐的聪明人人皆知,何必非要听人夸赞?”
“我高兴!”
“……,小姐如果有空,不如听我说说今日对下午之事的安排,看可有什么遗漏的?”
“不听,反正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还听我的做什么?”白茯苓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逼面前这位白家著名冷面王说几句好话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白商陆并非不明白她的想法,不过还是习惯性地迁就她的刁钻蛮横,虚心求教道:“小姐想听什么样的夸奖?”
白茯苓一阵无力,翻个白眼道:“你不会自己想啊!真不明白你这种家伙怎么跟那些奸商打交道的,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一般都是他们对我说好话。”白商陆把自大的话说得十分认真诚恳,白茯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纠缠。
白商陆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向白茯苓简单说了一遍:“我打算今天下午先行派人到官衙与商署去,以通财牙行的名义提供一些帮助,包括请差役替他们追查核对滞留在北关城中的行李货物可有遗失,核定之后如有需要可以暂时转交到通财牙行代为保管,解除戒严之日他们凭着我们开出的单据前去提货,而一些生鲜肉菜类的货品,我们也可以按市价收购。此外看他们还有什么特殊需要的,只要官差允许,我们派人代为跑腿办理……这些小事牙行之前偶然也会替相熟的客人办。另外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替他们的牵线搭桥,好让他们依然能够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做成买卖,不至于白白错过商机。”
白茯苓爱理不理地“哦”了一声,就再没有下文,白商陆也不生气,继续道:“小姐之前曾经提议在牙行中办拍卖会,我一直以为时机未到没有动手去做,这次倒是难得的好机会。官衙与商署,把城中所有外来商贩统统一网打尽,只要我们把这首次拍卖会办好,不愁他们离开后不四处宣扬我们牙行的名声好处,如果顺利,这样的拍卖会还可以一直办下去,像集市一般定期定点由我们牙行主持举行,小姐意下如何?”
白茯苓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拍卖会?我以为你忘了呢。你觉得好就去办吧,只是仓促之间,你确定能把这些细节都打点好?”
“拍卖会的细节我曾推敲过多次,并非突然想起要做,难得这次有机会实施一番,我会亲到现场去打点,有什么问题当场解决。我这个白家的外务大总管总不能连黄柏都不如。”
白茯苓心里有些小感动,白商陆虽然一天到晚绷着脸外加对她说过的好话屈指可数,可是却一直把她的话惦记着,努力帮她把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改造实现。
开拍卖会这个建议,她不过是闲磕牙时随意提起,白商陆当时似乎压根没打算理会,后来她偶然追问,白商陆也总是一句时机未成熟打发了,就在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这回事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人家是真的有认真在考虑,并且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契机把它变为现实。
白茯苓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她自知脑子里自以为先进现代的东西很多放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很不靠谱的,尤其在生意经营上头,所以如果没有相当把握,甚少会强迫别人听从她的意见去行事。
现在突然听闻白商陆打算把她的想法付诸行动,白茯苓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之喜,笑眯眯地给白商陆大送高帽:“我家大总管当然比黄柏那家伙厉害多了,你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
白商陆无奈地摇摇头,白家这一家三口都是标准的甩手掌柜,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不急,急死了他这个做牛做马的。
“黄柏做事沉稳圆滑,若是留在百家担任管事之职,绝不比我逊色,小姐为何当日偏要让他出去自立门户?”白商陆有些不解,事实上,白茯苓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是太明白。
“黄柏是什么出身你是知道的,他最想的是把他家传的手艺发扬光大重振家声,留在白家他做得再出色也不过是白家的管事。”白茯苓把玩着袖子上精巧的纹绣,不太在意地说道。
黄柏的父亲乃是宫中御厨,黄家有“天下第一厨”之称,历代出了不少御厨,黄氏的经典菜式闻名天下,二十多年前黄家那一代在宫中担任御厨的几兄弟因为被人利用,卷入了一桩宫妃误食药膳导致流产的事故之中,不巧又牵连上皇子谋逆,于是被从重判罪,不但那几兄弟全数处死,家中妻女子侄也被连累,年长的流放边疆永不得返,年幼的被卖作官奴,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黄柏继承了先祖的菜谱手艺,本身在厨艺方面也十分有天赋,他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振黄家,让黄氏菜系再次扬名天下。
白家想了不少法子把黄柏的底子漂白了,让他可以以平民的身份自立门户开店经商,但若是要重振黄家“天下第一厨”的名号,不可避免会暴露他身为官奴的事实,所以只能暂时留在北关城开店,等待合适的时机。
白家这十多年来招揽培养了不少类似的在各行各业中出类拔萃的能干人物,这些人里头很大部分是*****予白家又或是因为家贫以及贱民身份等原因不得不托庇于白家的,如果白家要他们留下效命,他们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但是白茯苓却一开始就说明,到了合适时候就要他们赎身离开,就算留在白家做事的人,也必须赎身,然后以雇佣身份继续替白家工作。
像方海这种甚至是白茯苓三天两头催着他尽快赎身自立的,这实在是怪事一桩。
白商陆待在白家十多年,亲眼看着一批又一批人来来去去,他有时有种荒谬的感觉,他家小姐每“打发”走一批人,都似乎会松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如释重负一样。
虽然他与白家上下一样喜欢白茯苓,对白家三口打心里感激敬重,可是凭良心说,他不认为他家小姐是什么心地纯善的热心人,虽然她总是笑靥如花装成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
他觉得白茯苓的心肠是冷的,除了白氏夫妇、陆英以及包括他在内的有限几个人,她也许谁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应该说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她游戏人生的态度明显之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在意的东西她全然不放在心上,什么名声闺誉、如意郎君……用她的话说,那些都是浮云。
她虽然看起来很喜欢赚钱,不过并不爱钱,也不在乎钱,这些在她眼中都只是工具,她游戏的一部分而已。她由始至终像一个局外人,我行我素又冷眼旁观……这样的人,白商陆迄今为止只见过这么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她这样的性格。
白商陆隐隐感觉到白茯苓身上藏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端倪,偶然旁敲侧击,她也总是佯作无事。
就像现在……
“留在白家的,都是全心全意、死心塌地、非要做牛做马报答我大恩大德的人,勉勉强强或者另有怀抱的,我才不要!”白茯苓一边说一边顽皮地斜眼打量着白商陆,她口中“非要做牛做马”报恩的自然指的就是他了。
“明白了,我这就去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白商陆好气好笑又无奈,起身告退离开。
他家小姐总把要他们做牛做马挂在嘴边,实际上白家给他们远多于向他们索取的,甚至从不曾利用对他们的恩惠向他们要求什么。
世上如果真有不求回报一心行善的人,那估计说的就是白家这三口子,可是要说他们是好人,连白商陆都会忍不住哆嗦一下……真的不太像啊!
白氏夫妇曾说要救助万人为小姐积福,酬谢十多年前地藏王菩萨救了小姐一命的恩典,真有这么虔诚的善男信女吗?白商陆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白茯苓看得出来白商陆在疑惑什么,身边相处久了的人,除了她的父母,人人对她的行径都感到奇怪,只是大家都习惯性地纵容她,她的父母更是无条件地支持她,慢慢地大家都习以为常,很少再有人表达疑问了。
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多年,可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过客,在这里待上十五年,把该做的事完成了,就可以潇洒地离开。
直到最近,离开的日子只剩下一千多天,她忍不住莫名地焦躁不安起来,她开始感到不舍,开始会想,自己有朝一日离开后,那些对她爱若性命的人要怎么办?尤其是她的父母……
父母虽然还有彼此,可是白头人送黑头人,还是他们唯一的宝贝了十多年的女儿,情何以堪。
白茯苓觉得自己的精神负担已经够多,实在不想再沾惹上太多的人,所以身边的丫鬟都是一批一批地换,白家培养出的人更是近乎强逼地要他们赎身自立,因为她终会离开,她不敢肯定,她离开后父母是否还有心情精力去庇护他们,他们必须靠自己在这乱世中立足。
白茯苓想着想着,靠在软绵绵的躺椅上沉入梦乡……
052很道德的交易
梦里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白茯苓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当年的事,虽然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脱离逼真的梦境。
那时她叫陆雪,是地府里一名彪悍的新鲜女鬼,而且是正宗的厉鬼。
如果一个人倒霉了二十多年,历尽父母双亡、亲戚嫌弃、小朋友欺负、出门踩狗屎、车祸、高空坠物、塌楼、地震、被雷劈中、掉进没有盖子的沙井里……等等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狗血倒霉破事,依然不屈不挠地在灾难中茁壮成长,结果没能苦尽甘来反而在好不容易升职加薪、人生似乎终于步上正轨的那天被一口水噎死了,估计就算生前性子多好,都会变成彪悍的厉鬼一名。
所以,当她被带到阎罗王面前时,她彻底爆发了……
陆雪猛虎一般挣脱了牛头马面的控制,一跃跳到阎罗王面前,狠狠揪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道:“我顶你个肺!你给我个理由!我倒霉了二十多年!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就把我弄到这里对着你们这群丑八怪是什么意思?!”
阎罗王一张青白的脸生生被她憋成了酱紫色,前来救驾的牛头马面加上黑白无常都无法把这个爆发力惊人的小女子从阎罗王身上掰开。
判官很冷静地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你这么倒霉是因为你前生作孽太深。”
陆雪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看着他,随时准备转过去改掐他的脖子。
判官机警地退后两步问道:“你听过白起这个人吗?”
“那个挖坑埋人很有名的秦国大将?”陆雪历史知识还算可以,疑惑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对,你前生就是白起,坑杀赵兵四十万人,所以注定了要倒霉三十辈子以抵杀孽!”判官一副“你死得不冤”的姿态宣布,一边展示手上的生死簿。
陆雪呆了呆,松开已经憋气憋得脸色发黑的阎罗王,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你告诉我,这是第几世?”
判官翻了翻桌面上的书册,淡定道:“第二十七世,你再倒霉三辈子就好了。”
陆雪又惊又怒,用力一拍判官的书案,大骂道:“这分明是冤案!坑杀四十万人?怎么可能?!你知道坑杀这么多人要挖多大的坑吗?!以一平方米面积站四个人算,坑杀四十万人需要挖两米多深、面积十万平方米的一个大坑,你挖给我看看啊!小日本有枪有炮杀掉我们三十万南京同胞还花一个星期呢!这分明是冤案!你们怎么可以把那么多死人都算我头上?!”
判官被她一串数字搞得头晕,喝道:“就算没有四十万,十万总跑不掉了!让你倒霉三十世也不冤!”
如果是别人倒霉,陆雪当然觉得不冤,如果是她?那就真的冤死了!她眼珠子一转,马上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对判官道:“我们打个商量行不行?既然你们说我作孽太深要还债,那我下辈子用力积德把债还回来好不好?你们就别麻烦替我安排那么多霉运了。”
“一点都不麻烦……”阎罗王揉着脖子小小声道,马上接收到陆雪一记凶狠的眼刀,连忙闭口不言。
判官还在犹豫,忽然听到一声佛号,一名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走进大殿,僧人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本来阴森森的阎罗大殿竟似在刹那间变得明净庄严,清香四溢。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地藏王菩萨!陆雪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只想到一件事——难怪妖精们都想吃唐僧肉,原来这些和尚大叔看上去竟这么色香味俱全!
地藏王菩萨对着殿上诸人道:“善哉,日前所托之事,便由这位小姑娘前去完成,既可让她消却前生恶孽,亦可还了碧凝仙子的心愿,如何?”
陆雪一听有转机,也顾不上细问是要去做什么事了,连连点头答应。只要下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不用这么倒霉就好!她这二十多年受够了!
判官一咬牙道:“好吧!看在地藏王菩萨的份上,就给你这个机会!”
判官挥挥手对牛头马面道:“带她走!带她走!路上跟她说明白!”
牛头马面一左一右上前来,拉着陆雪匆匆往奈何桥边而去,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起事情的始末。
原来天庭的碧凝仙子投胎凡间历劫,现时年仅三岁,她的父母虽然对她爱若性命,但都是满身杀孽的人。碧凝仙子终日缠绵病床无力劝父母改过从善,眼看着阳寿将尽就要死去重归天庭,她担心凡间的父母会遭受孽报,所以请地藏王菩萨开恩,给她父母积德向善、抵消恶孽的机会。
地藏王菩萨心软答应下来,正苦于无人能够点化那两夫妻,正巧现在陆雪接下了这个任务。
“地藏王菩萨为你续阳寿十五载,你这便投身到那名垂死女童身上,这十五年内你只要救助万人就算功德完满,那对夫妻与你都可以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保你生生世世福禄寿三全。”牛头最后交待道。
陆雪苦着脸道:“救助一万人?这任务是不是太重了些,才十五年啊,我变成个三岁小孩子能干什么?”
马面幸灾乐祸道:“那是你的事,废话少说!只要少救一个,你就等着再衰三辈子吧!”
“喂喂喂!没有这么算账的……”陆雪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却被身后的牛头马面用力一推,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朦胧中听见地藏王菩萨的声音在耳边念道:“善哉善哉,生死有命,女施主请谨记,所谓救助于人,并非只是施以一粥一饭活人性命……”
善你妹的哉!那怎样才算救助人啊!你好歹给个标准来!陆雪还想问清楚,意识却已经沉入黑暗。
当她重新醒来,她已经变成了白茯苓,一个只有三岁,病弱瘦小却父母双全、备受珍爱的漂亮小萝莉。
她处身于一座十分破败的庙宇,神龛里的地藏王菩萨像彩漆剥落,显得落魄无比,全不像她在地府里看到的真身那么色香味俱全。
她躺在陌生而温暖的怀抱中,听着新生后的母亲哽咽嘶哑地喃喃祷告着:“只要我儿平安活下来,小妇人就是马上死了也甘心情愿,请菩萨成全。只要我儿平安,要小妇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求菩萨显灵,小妇人愿将寿数都给这可怜的孩儿。”
从来没有人这样愿意这样对她的,本来满肚子怨气的陆雪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白茯苓,实在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这一辈子,有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爱她,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她不再是惹人厌的倒霉蛋、蟑螂一样的命硬小孤儿了……
白茯苓的奇迹苏醒,令几近绝望的木佩兰欣喜若狂,没注意到女儿看见她的样貌时,那诡异惊吓的神情,虔诚万分地抱着女儿在地藏王菩萨的塑像面前拜了九拜,从此成为地藏王菩萨的忠实粉丝。
庙里只有一个穿着破烂僧袍,比地藏王菩萨像更落魄的老和尚,白茯苓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像菩萨在凡间找的托儿,行为语言都带着明显的神秘主义色彩,用更直白的话说——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小施主得菩萨赐福,灵窍已开,必聪颖异于常人,能得此福缘实在是一场大造化。”果然这老和尚一开口就替她的虚张声势。
木佩兰纵使平时如何杀伐果断,冷静睿智,在此情景下也难以再保持理智,她拜完了菩萨又来拜这老和尚,只当他就是菩萨现世,说什么都是真理了。
“女施主要多多行善积德,方不枉这一段善缘。”老和尚继续忽悠。
白茯苓微微动了动自己孱弱的小身子,心念电转很快把目前的情势评估了一番,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救助万人,就是自救都成问题,必须依靠成年监护人的力量完成任务,于是连忙顺势抬头对木佩兰道:“娘亲,菩萨说,要我们救助万人酬谢神恩!”
木佩兰听从来只能勉强发一两个单音节的女儿竟然开口流利地说出一整句话,尤其那一声清清楚楚的“娘亲”……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听到了,震惊之后又是一阵狂喜,更加相信了菩萨赐福的事,当下就指天誓地一定会完成菩萨交待的光荣任务。
白茯苓趁机问老和尚道:“大师,怎样才算救助人啊?”这点非常重要,听地藏王菩萨的口气,搭个粥棚给饥民派粥这种“批量救人”的事竟然还不算在内,啧!这就难办了。
老和尚裂开已经没几颗牙齿的大嘴,说了一句让白茯苓很想拿板砖拍他的废话:“一切法从心想生,小施主只需问心。”
问你妹啊!这关系到她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每一辈子的运气问题,万一她猜错了菩萨的心意,不但白干一场还要倒霉三辈子,问题很严重的好不好!
白茯苓还想再问,忽然觉得有人在用力摇晃她,她茫然睁开眼睛,就见白果一脸诡异地对着她嚷嚷道:“小姐快起来,出事了!出事了!”
053很给力的贤内助
白茯苓定定神,发现自己歪在椅子上,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也不直到是什么时辰了,她明明觉得只是睡了一下下,怎么竟转眼过了大半天?!
“你这么高兴,是出了什么好事?”平时她就睡得不多,难得安睡的时候,等闲事情家里的人是绝对不会打扰她的,白果把她摇醒,这事定然不小,再看她眉眼弯弯的根本是中了大奖的德行。
白果嘿嘿奸笑两声道:“我们那位大将军夫人遇刺受伤,被人抬回将军府了,两位参将大人急得头顶冒烟亲自跑到铜财牙行来请小姐去帮忙呢。”
被人抬回将军府?白茯苓一下抓住话中的问题,问道:“她不是一直待在将军府吗?怎么好端端的跑出去了?还被人行刺?”
白果一边拉起白茯苓替她整理衣服,一边开心道:“听说她不理两位参将大人的劝告,非要到城楼上去慰问守城将士,结果回来的路上被藏在城中的奸细伏击挟持,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把她救了下来,她受了惊吓又受了伤,魂不附体地被送回将军府,可惜为救她还是折损死伤了三名镇北军兵士,她带来的家丁也死了两人……这女人真是累事!”
说到后来,白果便笑不出来了,那三名镇北军兵士中有两个她认识的,一死一伤,虽然这两个跟她没什么交情,可是想到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一个已经死去,一个被砍得鲜血淋漓躺在床上,她就觉得难过。
白茯苓还没完全从梦境中脱离,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和道:“是啊,真累事!”
白果见她神思不属也不好多问,陪她一起到前面去见单、卜二人。
她们到时,大厅上只剩卜芥一人,单刀根已经先行离开,说是那些蛮子骑兵去而复返,人数虽少了些,也不见大头目草乌出现,更不再贸然上前攻城,可是却时不时弄出些动静来试探骚扰。这还罢了,城里出了行刺将军夫人的大事,光是追查清剿奸细的事,就足以让这两个参将忙得团团转。
卜芥一见白茯苓如释重负,他们刚刚把受惊又受伤的崔珍怡送回将军府,那边几个女人不是大呼小叫就是哭哭啼啼,硬是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一群女眷他们这些大男人不便照料也不知道该怎么照料,自然就想到了白茯苓,她是大将军的义妹,同为女子与崔珍怡是姑嫂之亲,当下两人近乎落荒而逃地扔下那一堆女人,跑到通财牙行来求救。
他们都不知道白茯苓与崔珍怡之间的恩怨,就算知道,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
卜芥打躬作揖地一个劲促请白茯苓尽快前去,白茯苓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心里也有点想看看崔珍怡落魄的德行,于是很爽快的答应与他同去。
白茯苓出门上车的路上突然想到些什么,扭头问卜芥道:“奸细崔氏身份,还特地在路上伏击她?莫非军中仍有蛮族的细作?”
如果是这样,那可要仔细彻查了,再出一个高良姜可不是开玩笑的。
卜芥神经粗大没注意白茯苓对崔珍怡的称呼,唉声叹气道:“将军夫人说是替将军慰劳军士、激励士气,所以带了将军府的仪仗车马出门,一路也没有隐瞒身份……?”
白茯苓无语了,如果那些蛮族奸细中有刺杀杨珩那凶徒的手段,估计崔珍怡已经死了好几遍了,这个女人显摆也不分时候,不知道她是胆子太大还是天生的很傻很天真。
为安全起见,几个百家丫鬟今日都不再骑那些抢眼的白骆驼,全部改为坐车,坐的自然是百家的安全马车,百阿十等护卫依然骑马在外守护。
白果才坐到车上,就被红曲拉到一边嘀嘀咕咕,“那女人真是没事找事,好端端地跑出来出风头,这不是找死吗?”
白果哼哼道:“人家要做个贤内助,搞不清楚形式还不晓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啧啧!昨夜明明吓得要死,今天以为没事了就急急跑出来装模作样。”车里几个丫鬟想起昨夜东厢那边的动静与管家石韦绘声绘色的描述就想笑。
在白果于丁香两个不遗余力的宣传下,百家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崔珍怡的办班劣迹,把她作为围观鄙视的最佳典型。
“我看两位参将大人吓得够呛,如果那个女人出事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向大将军交代呢。”红曲刚才在厅上看着卜芥与单刀根两个的狼狈相,很有几分同情。
白果幸灾乐祸道:“总之就是麻烦,不过她也够倒霉的。”
崔珍怡确实非常倒霉,从来到北关城起就处处碰壁,诸事不顺,尤其是碰上白茯苓这个克星,更是没有一次能讨得到好处的。
所以计划她总是想到了完美的开头,没想到那意外的结局。
她昨夜吓得不轻,最后发现都是虚惊一场,再加上白茯苓等人出奇淡定的表现,综合单、卜两位参将在白茯苓离开后拍胸脯表示北关城守得如泰山,蛮族绝对打不进来的强大自信,于是她对形式的看法翻天覆地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认为城里十分安全,陆英三天内就要回来,而且正在戒严,治安状况比起平常更好。
这么一想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崔珍怡马上就想到了陆英离开前,明言要她返京的事。现在四门紧闭走不了了,但是陆英一回来必会旧事重提,她当即决定抓紧时间着手实施她的计划。
她想,如果陆英回来听到镇北军上下对她一致的交口称赞推崇,知道她亲自为守城出力,放下名门闺秀的架子纡尊降贵去与官兵们打交道,激励他们的士气,就算对她有再多的不喜,恐怕也无法再拉下脸赶她走。
崔珍怡特地把自己该以什么形象出现在镇北军中,该对守城将士们说些什么话最为得体,该做些什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博得镇北军上下的认同都详细的考虑了,然后才吩咐石韦准备镇北将军府的仪仗车架,要亲自到城楼上去慰问守城将士。
石韦与单刀根、卜芥等听了她的打算都大吃一惊,苦苦劝告阻拦,但是崔珍怡哪里肯听,这三人对白茯苓的态度有多亲近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只当他们都是与白茯苓一伙的,所以才这般推脱阻扰,不肯让她出门。
单刀根说城中可能尚有奸细潜伏,怕会对她不利,崔珍怡温婉一笑道:“两位大人刚才不是说北关城四门紧闭戒严,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敌军再翻不出什么大浪吗?而且白小姐早前不也离了将军府外出办事?我这当嫂嫂的莫非倒还不如小姑?”
几句话把单刀根的说辞堵的死死,单刀根虽然脑子比卜芥那个大老粗灵活,但终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要如何委婉地告诉她,白茯苓这些年来“威名远播”,身边高手如云,而且对待敌人从来都是心黑手狠,就算是蛮族的奸细,等闲也不干招惹?
他狠狠瞪了眼卜芥一眼,都是这家伙,好端端的吹嘘什么“一切尽在掌握”?!现在终于吹出问题来了!
单刀根憋了一阵终于憋出一番说辞:“将军夫人身份贵重,虽然外边已经戒严,但毕竟是交战期间,夫人要有个万一,末将万死莫赎。”别的不说,他如果是奸细,绝对挑个大人物下手,好制造混乱,有什么人比镇北大将军的夫人更适合刺杀呢?
他这番话听在崔珍怡耳中倒是很顺耳,不过她依然不打算放弃计划,坚持道:“两位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与妾身同去。”
单刀根心中怪她不懂事,真以为他们很闲么?还要陪着她四处观光。但是崔珍怡死死坚持,他们也没有法子,谁让人家是老大的原配夫人呢?人家要出门,他们还能把她软禁看管起来不成?
于是崔珍怡就这么风风光光地打着镇北大将军夫人的名号,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往城楼而去,她在城上端庄镇定,温和体贴的形象也迷惑了一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如果没有那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刺杀,崔珍怡会觉得这是他毕生难忘的美好记忆。
现在……记忆依然毕生难忘,只不过不是那么美好……
车队回程的路上走过一条窄街的时候,横里岔路上忽然闪过一团火光,然后几辆堆满了杂草等物、红红燃烧板车被人推出来,一下子把长长的队伍截开,单刀根与卜芥及一半兵丁被拦在一边,崔珍怡的马车与另一半兵丁在另一边隔火相望。
几个潜伏在路别高楼上的蛮族大力士从天而降,一举砸破了崔珍怡所坐的马车车顶,将她想抓小鸡一样从车里揪了出去,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崔珍怡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成了这些蛮族内应们的人质,她放声尖叫结果被旁边赶上来的另一个蛮族奸细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当场把她打懵了,半边脸肿成了馒头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没法子叫了。
几名离得较近的镇北兵士与崔家的家丁们试图救人,结果因为投鼠忌器反而又平白死伤了三人。
那些内应们都是草乌的亲信敢死队,他们这些年吃足了陆英的苦头,对她恨之入骨的,这次抓了他的夫人,如果不是怕误了大事,恐怕就是不扇崔珍怡一记耳光那么简单了,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单刀根与卜芥能够在镇北军中混到参奖的高职,领军应变的本领是十分强的,转眼就镇定下来,指挥兵将把这条窄街围堵起来,将挡路的着火板车清理掉。
几个蛮族内应仗着重要人质在手,也没打算逃跑,反而站定在原地与单刀根及卜芥两人谈判起来,要求他们打开城门。
单刀根一边与他们讨价还价拖延时间,卜芥则闪到暗处组织火速应召而来的几名神箭手准备冒险营救。
崔珍怡混混呼呼的早吓的双腿发软,被个持刀的蛮子夹在身前充当挡箭牌,脸上辣辣得疼,泪水把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不用看都知道此刻的形状有多么狼狈。
蛮子身上的汗臭味一阵一阵熏得她想作呕,羞愤欲死的沮丧感觉狠狠淹没了她,她现在的情况若是传回京中,她的名节声誉算是毁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想不通,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乱与抽痛,她茫然看着前面眼露惶急,嘴巴一张一合正在与几个蛮子交涉的单刀根与他身后数十名目不转睛盯着她这边的镇北军将士……这脸真的丢尽了!
正当她方寸全失去,满腹羞恼、后悔、怨恨、惧怕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声,跟着她感到架在她肩上蛮子的手臂一震然后一软,那柄尖刀在她肩上划了一下,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崔珍怡很后悔,后悔她不该不顾肩头上的伤痛扭头去看那个劫持她的蛮子。
那个蛮子五官扭曲,一双充血眼睛暴突而出,大张的嘴里露出一小截带血的锋利箭头――竟然是被人一箭从脑后穿了!横死当场!
极度的惊吓令崔珍怡连尖叫都不会叫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附近几个蛮子或被神箭手射杀,或被一拥而上的镇北军当场擒获,局势瞬间逆转。卜芥手提弓箭自街旁一处民居屋顶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崔珍怡面前,一脚踢开蛮子的尸首,连声问道:“夫人、夫人可安好?!”那洞穿蛮子脑袋的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卜芥是镇北军中的神射手,臂力惊人且百发百中,刚才他与单刀根简单一合计,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带了军中其他几个神射手一起动手,为了确保崔珍怡性命无碍,射向劫持者的那一箭便由他亲自出手,只是崔珍怡仍不可避免受了点轻伤,肩上被尖刀划了一下,虽然伤口不深,但当场血流如注,看起来十分严重。
崔珍怡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染红的半边身子,终于支持不住,晃了一晃晕死过去。与她同车的粉草与于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送到车上,匆匆赶回镇北将军府。
白茯苓到时已经是半夜,崔珍怡由大夫包扎过伤处,喝了药睡过去了。白茯苓与几个丫鬟看见她露在被子外肿的变了形的一张歪猪脸,废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没有爆笑出声。
刘真真与同来的几个丫鬟仆妇凄凄惶惶守在一旁,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外人不知道陆英与崔珍怡之间的关系内情,崔珍怡此刻再有个什么,陆英面子上也不好过,所以白茯苓还是在石韦期待的眼神中答应这几天都住在镇北将军府。
第二天一早,白茯苓让红曲去把刘真真请来了,对她道:“昨天崔家两名家丁遇袭身亡,尸首现在暂时停放在前院,与镇北军殉职的兵士一起,你表姐如果醒了,看后事如何处置,告诉石管家帮忙办了。”
刘真真没想到她把自己叫过来竟是说这事,随口道:“不过是两个家丁,火花了让人把骨灰捎回去再多给点安家银两就是了。“
白茯苓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发表意见,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却露出了一点鄙夷怒意。那两个人可以说是为了崔珍怡的莽撞不听劝告而死的,崔家这些所谓的当主子的人却这么冷淡,可怜那些替她们卖命的仆人了。
刘真真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看到崔珍怡半身浴血地被人抬回来,她只庆幸自己昨天不在现场逃过一劫,她现在是真的怕了,盘算着只等表姐一醒,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她离开。
成为陆英妾室的诱惑虽大,也抵不过她的性命珍贵,北关城这地方实在太可怕了,她们来了还不到百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再待久一点天知道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次她幸运躲过去了,下回呢?
而且这些天她冷眼旁观,觉得那位表姐夫压根没把表姐当夫人看待,更别说听她的话纳自己为妾了,她也不是没有试图努力过,可一来她接触表姐夫的机会有限,二来表姐夫看她的神情由始至终就是看那没有生命的家具一般,她实在没有勇气在那样漠然的眼神下向表姐夫表达倾慕之意。
她本来还颇为自负自己的美貌,在白茯苓的对比之下也变得不值一提,连番挫折之下,她实在已经放弃借着表姐入陆家门的计划,只是心有不忿,所以三番两次挑唆表姐出面与白茯苓作对。
“刘小姐这两天得空便替你表姐收拾准备一下,待大将军回城了,也好安排你们返京之事。”白茯苓没心情跟她绕弯子,周矶街把赶人的话说出了。
刘真真脸上一僵,她是想尽快离开北关城,但没有想到白茯苓会这么公然开口,表姐不在身边也没人替她撑腰,她单独面对样貌,排场,气势处处远胜过她的白茯苓就有点忐忑不安了,更别说要跟她叫板,脑子里转了好一阵方才讪讪道:“这事待表姐醒来问过她再说吧,我不好代为决定。”
“随你。”白茯苓没兴趣跟她啰嗦,当即便端茶送客。
刘真真走后,白茯苓对白果道:“没想到这个刘真真看似头脑简单,其实也没苯彻底,遇事就往崔珍怡身上一推,也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泼什么时候应该装傻忍让。这两姐妹果然都是一个德行,爱把对方当挡箭牌用。”
白果笑道:“她不装傻忍让也不行啊,她们受的教训还不够多吗?姓崔那个女人现在正受伤躺在床上呢。出了这样的事也好,想来她们是再不敢继续留在北关城了,就是可惜了白白牺牲的那几条人命……”
镇北军中死伤的人还稍微好点,治疗丧葬都有定制,抚恤甚厚而且家人也不愁无人照料,崔家那两个家丁怕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他们泉下有知,不晓得会不会后悔,做什么要拼命去救人呢?
白茯苓因为自身经历,对生死看得极淡,耸耸肩道:“生死有命,下辈子投胎挑户好人家就是了。“
她说的可是她的经验之谈,白果听了却颇不以为然,不过她也知道白茯苓就这个风格了,不好去反驳什么。
经历这一场风波,单刀根与卜芥再不敢松懈半分,城里接连揪出了不少蛮族的奸细内应,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崔珍怡那边也彻底消停下来,每日安静地在东厢房养伤,她带来的丫鬟仆妇也安分之极,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是老老实实伺候着,暗暗期盼崔珍怡早日好起来,陆英快点回来,他们也好启程回京。
相比而言,白茯苓所住的西厢就热闹得多,不管城中是否戒严,白家大小姐生活质量的要求都不会降低,连带将军府里的上下人等也沾光受惠,每日好饭好菜。
两边虽然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院子,但是仿佛是两个隔绝的世界一样,各行其是互不沾惹。白茯苓没有假模假样地去探望关心崔珍怡,明知道崔珍怡也不想见到她,何必非要过去互相恶心?不过她还是让管家石韦时时留意她们有什么需要,尤其是医药饮食方面,尽可能满足。
早些养好伤早些滚蛋最好!
白茯苓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百里善白家庄那边的情形,她极少突然离开父母身边好几天,虽然已经用驯养的猎鹰一日三次地送信保平安,不过也知道,父母见不到她人,定会十分挂念忧心。
都怪那些该死的蛮族!希望大哥这次回来后,好好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远在数百里外的一个土坡上,陆英正与杨珩,列当一起勒马观战,前面不远处火光冲天,惨叫声混合着马匹的嘶叫声响作一片,不断有人从被点燃的帐篷中窜出来逃生,被守候在一旁的镇北军士兵毫不留情地射杀。
杨珩与列当看见这一面倒的屠杀,都不由得有些动容,不过他们并不同情这些人,反而热血上涌兴奋不已。
昨日一早陆英便整肃军队,却没有急于回城,反而有条不紊地根据探子的回报分派人手,把草乌那批试图捡便宜妄想全歼镇北军的骑兵引入圈套。
杨珩以为他会下令把草乌的兵马杀个片甲不留,陆英却隐身不出,吩咐出击的镇北军故意做出力有不逮、心无恋战的样子,只把草乌的兵马扣下一部分,其余都放走了。
今日一早,陆英命令参与埋伏草乌的小部分镇北军护送伤病往北关城方向而去,他吩咐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士兵披着他的战袍,单独靠坐在一辆板车上。远远一看,任谁都会觉得陆英意外受伤带病急着返回北关城。
这自然是故意做给草乌的探子看的,综合前一夜的情况,草乌很容易得出结论――陆英在沙暴中受伤,镇北军也折损了不少,只要再加把劲在他们逃回北关城前死命截击,定能杀死陆英,解决镇北军这一众多蛮族的心腹大患。
夜色降临,陆英带了隐伏在古城遗址中的镇北军主力,根据斥候与猎鹰传来的消息,突袭了草乌的据点。
连续作战一整天,与镇北军打了一场硬仗“侥幸”逃脱的草乌自以为已经探得了镇北军的虚实,认为他们虽然逃过沙暴袭击,却也元气大伤,只要己方加派人手,必然能够大获全胜将之全歼。
正当他激情洋溢地在临时据点的大帐中向着各个部落的头领发表演说,想说服他们增加筹码,把带来的人手全数交给他,好让他能够赶在镇北军的残部返回北关城前将他们永远留在戈壁滩上时,一枝火箭扎在了帐篷上,他们的营地转瞬成了一片火海!
一面倒的屠杀仍在继续,每分每秒都有蛮族人的性命结束在镇北军将士的手上,战争从来就是这样残酷,易地而处,蛮族也不会对镇北军客气。
几个蛮族头目大呼小叫着投降,却无人理会,镇北军士兵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依然刀剑利箭伺候,只一个时辰不到,哭喊声便慢慢消失了,火光之下,整个营地只剩下一地的尸骸血迹。
陆英吩咐部分镇北军将士将尸首拖到一旁辨认身份,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草鸟。他在混乱中连中数箭,死不瞑目。
杨珩看着前面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忽然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冷意,眼角似乎看见那堆尸首中有些什么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开,站在他身后的战马长嘶一声,嘭地倒在地上。
尸体堆里一个身影一跃而起,一蓬乌光向着杨珩激射而来,两者距离不到半丈,杨珩刚才突然闪避,行动仓促,此时已经力尽无法再次闪避,眼看着凶徒就要得手!
千钧一发之际,横里忽然废除两块盾牌挡在了杨珩身前,只听一阵密集的叮叮声,那蓬乌光全数被挡了下来。
刺客见连续两击不中,脚下一顿,转身便退。他以掉头才发现退路竟然都已经被人挡住,几十名手持盾牌长枪的士兵团团围在身后。
刺客自知退无可退,忽然狂笑起来,发了疯一样再次转身再次扑向杨珩。这人身上显然装了发射毒针的机关,杨珩当然不肯与他正面对敌,顺手捡起地上两面刚刚救了他一命的盾牌挡在身前,一边向后退去。
危机之中,杨珩清楚看到刺客脸上那亢奋古怪的神情,心中顿时想起这不正是上次阿十所说的那个向他射箭的刺客死前的模样吗?
果然这刺客也是奋力冲击了几次就砍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陆英走上两步道:“殿下与先生所料不差,幸好早有防备,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杨珩扬了扬眉道:“也是陆将军治军严谨之故。可惜只得一人落网。”这也不是客气话,陆英的镇北军军纪严明,就是休息之时也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刺客要混入军队之中十分艰难,杨珩身边虽然往来的人不在少数,却十分安全。
北关城外是大片的戈壁与草原,藏踪隐迹难度甚大,要不着痕迹地靠近并施以暗杀的可能性更低,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军交战之时,混入人丛当中。
杨珩与列当早早想到这点,所以刚才看似毫无防备,实质上不过是诱敌假象,而那两块横飞而出的盾牌更非偶然。
身边的亲卫上前去把刺客的尸首检查一遍,情况与上次发现的刺客基本一致,刺客身上除了发射毒针的机关以外再无任何可供追查的特征,杨珩也不失望,吩咐将刺客尸首火化处理。
待战场打扫完毕天边已经露出一线曙光,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猎鹰鸣叫声,一道黑影在镇北军上空盘旋两圈俯冲落到一名负责通讯的随军斥候臂上。
那名斥候解下鹰脚上的小铁筒,检查过开口上的封条完好,然后将之双手送到陆英手上。杨珩见了目光一闪,故意走上两步站到陆英身边。
昨日傍晚陆英也收到这么个猎鹰送来的小铁筒,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军报,怎知陆英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神色就变了……变的柔和了不止一两分,当即遣散众人把信看了一遍贴身藏好。
杨珩当时眼光一扫,已经大致知道信上的内容,无非是向陆英保证城中无事,要他小心保重,不必冒险赶回北关城云云。字迹歪歪斜斜,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所书,不过他一看陆英的神情,马上猜到这信很可能就那个刁蛮的小美人白茯苓所书。
也难怪,那小美人儿不过一介商贾的女儿,识字已经不容易,想要她写出一手娟秀字体未免强人所难,就钢材所见,那字迹也如她的热一般,不守规矩,嚣张随意,比起他在京中时常收到的那些才女佳人缠绵悱恻的手书情诗,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不过不知为何,杨珩却觉得有些羡慕陆英……同时身处危机,他却想不到世上会有哪个女子会自信满满地写信对他说,家中有我,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挂念。
那小美人莫非真的像陆英所说的那么有本事么?杨珩满肚子好奇,忍不住想看看今日收到的信又会说些什么。
陆英不动声色取出铁筒里的信笺展开一看,两个男人同时失望了――信是参将单刀根写的,只简单报告了一下北关城的情况,再无其他。
陆英收好信简单回了几个字,然后吩咐全军退到附近扎营修整。他们奔忙了一整夜,都已经颇为困乏,听闻可以休息,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抬了从蛮族营地中抢救出来的物资欢天喜地的跟著陆英退走。
杨珩可开了眼界了,这些镇北军行军打仗时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可是抢掠搜刮起蛮族营地的财务时专业程度怕是连正规的土匪都要甘拜下风。
蛮族引得付诸一炬,不过逃出来被杀死蛮族人尸首火化前都被仔细“清理”了一遍,连没烧完的帐篷都被彻底翻找了好几遍,所以值钱的东西统统装箱带走,一件不留。
陆英指挥部下干这些事的侍侯,半点不避杨珩、列当两人,全部人都一幅理所当然的态度,倒是让他们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陆英大大方方当着他们的面在收缴上来的物资中取出一个别致的羊角形虎纹玉杯,又示意两人有喜欢的大可自行拿去。
杨珩在宫中见惯珍品,就算是物件里真有他看得上的,他也不想要死人身上夺下来的东西,他摇头拒绝,列当自也不会要,陆英扬手吩咐身边的亲兵把东西收了起来。
全军修整后,陆英便带着大部队去与之前负责诱敌分队汇合,大军浩浩荡荡往北关城而去。
之前草乌派到北关城外滋扰的小股蛮族骑兵闻风陆英回来了,当即一哄而散跑的不见踪影,北关城里的人也松了口气,官吏敲锣打鼓满城奔走相告这个大好消息,同时也取消了戒严,百姓们蜂拥到城门附近迎接镇北军回师,场面热闹不已。
崔珍怡在房间中听到外边的喧嚣,大吃一惊,正要开口唤人,粉霜已经走了进来喜道:“夫人,老爷回城了,城里解除了戒严,百姓们都去迎接呢。”
崔珍怡知道不是蛮子进城,顿时送了心神,冷淡道:“回城便回城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粉霜猜不透她的心思,不敢多说,低头打算退出去,却被崔珍怡叫住:“西厢那边什么动静?”
粉霜道:“她们一早出门了,说是要去官衙搞什么拍卖会……”
什么拍卖会?崔珍怡没有听懂,也懒得去探究。
陆英回来了,想必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赶走,无所谓了,她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她要离开这里,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回京后要怎样向兄长,向大殿下交代,她这两天已经想好了,就算再难也比总比留在这里强。
白茯苓知道陆英回来的消息要比别人早,是单刀根专程派人到官衙通知她的,听到消息时,祁国史上第一场拍卖会刚刚结束,官衙里的商人神情兴奋,正兴致勃勃地讨论刚才拍卖会上几件被高价拍下的异域珍品,盘算着日后把库存的珍贵宝物也送到这拍卖会上来卖个好价钱,浑然忘记了被困官衙的彷徨焦躁。
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听到好消息的白茯苓眉开眼笑拉着白商陆道:“你找的那几个托儿真给力,幸亏有你两手准备,不然拍卖会效果一定差的远了,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白商陆甚少表情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几丝疑惑似的笑容:“拍卖会这种买卖模式也亏小姐能想到,可惜这里并非京师之类的繁华之地,否则必然更是轰动。”
牙行上下这几天来的忙碌,换来了不菲的收益,重要的是,在众多客商面前大大露脸,现在人人提起通财牙行都是交口称赞,几个富商更声言以后的生意制定都让牙行代为交涉,这样的信誉收获是拿钱都甚难换到的。
白茯苓又说起陆英即将回城的事:“等到衬里戒严解除,我会先回百里山去,城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靠你了,记的去找那些商号结帐,我看这次赚的,估计今年牙行的营收任务你又能提前完成。”
白商陆奇道:“你不等大将军回城见过面再走?”
“不了,大哥说稍后会去百里山看我,六殿下与他一道回城,刺客还没有抓干净,大哥怕他又惹祸。”
白商陆点点头不说话,心道:怕是六殿下惹来刺客,更怕他来招惹你吧?
就这样,牙行与陆英回到北关城,白茯苓的马车已经从南城门离开,直往百里山而去,她还不知道一个以外的消息正在家中等着她。
杨珩回到城里知道佳人芳踪已逝,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特意派亲信在城中转了几圈,发现虽然经过数天戒严,但是城里的百姓却镇定得很,也并无太多怨气,甚至一些才从官衙、商署里放出来的客商,虽然神情有些疲倦,可个个神态从容,极少有焦躁忧虑的,很多人甚至还不急着离开,打算继续留在城中做生意。
杨珩细细大厅手下人打探回来的有关于白家这些天一来的种种作为,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难怪陆英中了草乌的调虎离山计后,仍然这么放心地设计扫荡了草乌的残余势力,然后才启程返回。
白茯苓这小丫头看似蛮横嚣张,没想到却是个一等一的“贤内助”呢。
陆英返回将军府,吧琐事交代一遍,吩咐城中官员照旧各行其是,然后就出发去了百里山,中间只到后院去简单梳洗了一番,甚至过东厢而不入,没见崔珍怡就走了。
崔珍怡歪在床上听粉霜战战兢兢报告着陆英的行踪,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她越是这样手下的人就越是害怕,摸不准她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心下惴惴,只是一个劲儿地祈求上天,让夫人快点好起来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054富在深山有远亲
百里山一向客人不算多,来去就那么几个,白茯苓一行开门的时候,却意外看到山门前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马车款式别致,一眼就看得出来是附近镇上所能租到最好的一种,马车旁站了两名家丁打扮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看那身做工优良的细葛布衣衫以及恭谦但笔直的站姿,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仆人。
白茯苓心中奇怪,不过她现在一心只想回家见过爹娘好生休息一下,所以也不去理会,马车私自入了山门驶入山中。
果然走到山庄里就见甘莲与另外几个丫鬟正准备去收拾客人住的地方。她招手叫来甘莲问道:“来了什么客人?”
甘莲道:“好像是京城什么国公府派来的,是两个女管事。”
京城的国公府?白茯苓想起白参那夜对她说的往事……那是亲戚上门了?她忍不住有些自恋地想到一句话:富在远山有远亲。
不过国公府再怎么破落,也不至于跑到这边城来向娘亲讨钱吧。一定是她想太多了。白茯苓甩开这些有的没有的诡异的想法,打算自己到厅上去看看。
不等她去,听闻女儿归来的白氏夫妇已经打发了人来请了。
白家庄大厅上灯火通明,白氏夫妇坐在主位,厅中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长脸一个圆脸,见了白茯苓马上躬身行礼。
这两个妇人样貌只是普通,都是一脸的精明干练,双目神采逼人,筋骨强健明显身带武功,并非普通仆妇管事。
白茯苓虽然文也不成武也不成,但胜在接触的人极多,一眼就可以看出练武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左边长脸妇人目光投向白茯苓时,眼中除了惊艳赞叹,还有一些白茯苓很不喜欢的东西,类似算计之类。右边那个圆脸妇人相对而言要收敛一此不过同样不是什么好鸟。
白茯苓心中不喜,随意点头回礼就走向爹娘身边。
木佩兰神情中带着些自豪地拉过女儿,指指两名妇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嬷嬷,这位是张嬷嬷,她们都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人。”
长脸妇人也就是木佩兰口中的王嬷嬷,笑容满面地赞道:“孙小姐生得真如天仙一般,与小姐当年相比也毫不逊色。”她说这话时神情真诚,口中的小姐分明指的是白茯苓的娘亲木佩兰。
白茯苓如果不是听过白参说起以前的事,定以为这王嬷嬷是睁眼说瞎话,现在她与娘亲的容貌差了不是一点两点,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当年,木佩兰曾有京师第一美人的盛名,是京城里著名的才女加美女,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变为现在这丑陋可怖的模样……就说嘛,丑八怪又怎么可能生出像她这么绝色的女儿?!
白茯苓心里默默盘算:听这王嬷嬷的口气,她当年是见过木佩兰的……外祖母,按参叔的说法,应该是忠国公夫人。她忽然派人到这里来是什么缘故?定不会是认亲那么简单。
木佩兰似乎是心事重重,王嬷嬷在那边一个劲儿地说老夫人是如何想念女儿,外孙女等等,又说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夜里不得好眠,白天也没有精神,食不知味,只盼着能见女儿、外孙女儿一面。
张嬷嬷话不多,但每每开口插话,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两人好像说相声一般,引得本就有些相信母亲的木佩兰越发情切。
白茯苓偷眼打量父亲的神情,父亲的丑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担心又无奈地看着娘亲,阿爹多半是不想回京的,但是娘亲这模样,他又无法狠心拒绝。
哎!可怜的侈侈。
今天这两个妇人忽然到访,白丑就知道要坏事了,但是夫人就在身边一脸哀求地看着他,他又不能拉下脸拒绝不见。
把两个妈妈打发下去休息,白丑拉过女儿,对妻子说:“兰儿,若是真的思念岳母,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她接到这儿来与你相见。我们不要回京,可好?”
“进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京城?我不去!”白茯苓马上连声支持。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她最不喜欢的,京城必然名列榜首。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狗,忍让这个避讳那个,眼线众多规矩随便可以数出一箩筐,事事都要小心在意,虽然赚钱机会多,但远不及在北关城当土霸王来得痛快舒心。
白茯苓刚到这个世界时,也曾跟父母在京城住过两年,印象十分地差,所以一听说要回去,马上抗议。
木佩兰没想到女儿反应会这么大,迟疑一下苦笑道:“娘亲她年事已高,如何能长途跋涉……罢了,当日离开京城我就知道,我此生怕是没机会再见她了,注定要做个不孝女儿。”
两父母对视一眼——娘亲这是在使苦肉计!
可是这一手偏偏非常有效!
白丑首先投降,转而搅住木佩兰好一阵安慰,木佩兰只是神情落寞强颜欢笑地反过来安慰自己无事。白丑最后终于受不住了,咬一咬牙主动退让:“我陪你去!”
木佩兰乘胜追击,一张丑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白茯苓道:“我不舍得苓儿……”
白茯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爸白丑就很痛快地把她卖了:“苓儿也一起去,我们一家三口到哪里都不分开!”
白茯苓看着已经统一战线可怜巴巴对着她的丑脸,终于无奈投降道:“好啦哈啦,去就去吧,哼!爹爹就知道心疼娘亲!”
白丑一手搅一个,笑道:“两个都疼,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娶了一个好妻子,生了一个宝贝女儿!”
木佩兰伸手抱着他的腰,“大鸟依人”地靠过去,柔声道:“我也是。”
这情景不但恶寒而且伤眼,白茯苓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们的了,就算真的拗得过,她也不忍心让他们伤心,暗暗叹口气,去就去吧,大不了到时忍一忍不出门就是了。
想到京城,脑子里不期然想起正在北关城中的杨珩,那家伙算是京城的地头蛇,要不要先跟他打个招呼呢?还是算了,大家到时也不一定会碰得上,而且他的所谓王霸之气貌似也还没有显露,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皇子,真要有事他能帮上的忙也有限,不小心被他拖进皇室那潭深水中才真叫糟糕。
不知不觉中又被嫌弃了一次的杨珩正在北关城中与列当商议回京述职的事。
“属下看皇上的心思,最希望看到的是陆英忠心耿耿,至少短期内仍继续替进行镇守西北边境。”列当道。
“是啊,父皇这些年对大皇兄、二皇兄的杰出表面上看是一碗水端平,本宫却总觉得父皇似乎是故意造成这种局势,好挑拨两方人马互斗。陆英是父皇亲自提拔的人,与两方势力都没什么关系,这次忽然被参,背后的原因颇耐人寻味,上本的是二皇兄的人,可大皇兄一方同样态度暧昧,甚至有推波助澜的嫌疑。父皇就算对陆英没有多少回护之意,但必然不会乐见他折损在两方党争之下。”杨珩把玩着棋子,想起父皇在他离京前对他说的那番暧昧不明的话。
父皇希望陆英清清白白,忠心耿耿,但是帝皇心术总是验证以轻易却相信一个人,所以他需要证据,证明陆英对他忠诚不变的证据。
“殿下打算如何回禀皇上?”列当知道他已经胸有成竹。
“明面上,只列举些陆英忠于职守,别无异心的行为,这样父皇面子上交待得过去,私下里倒是却要实话实说……日后父皇要如何安置陆英是日后的事,但这一次,陆英必须平安无事。”杨珩一句话定下了这次回京述职的基调。
列当也是这个意思,他还怕杨珩急于在皇帝与朝臣面前表现,又或者是过于隐忍,让皇帝失望看轻了,这样的处理方式最为理想。
“你觉得陆英这人如何?”杨珩想起这些天与陆英同行的所见所闻,不由得摇头苦笑。
列当静默了片刻,道:“无君无父,无法无天。”
“你眼中似乎都是些大逆不道之人。”杨珩笑得轻松从容,没有讥讽之意,显然是很有兴趣听列当往下说的。
“并非属下危言耸听,殿下想必也心里有数。”列当却没有往下细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天在北关城的所见所闻,以行为怪异来形容陆英绝不过分。
说他忠君爱国,他不止一次暗示杨珩,他只想民留在北关城继续当他的镇北大将军,既没兴趣也高升调职,也没有兴趣掺合到京城两派争斗之中。列当甚至有种感觉,只要皇上下旨要调他到别处任职,他多半会上奏抗争,如果争不过,挂冠而去都有可能。
但要说他有判逆自立之心,他却又是个最安分的守将,镇北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他本人也甚少插手地方事务,每日勤于操练,把北关城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不过他却绝对不是个遵纪守法的人,打动蛮族、杀人放火的事情做起来十分顺手,还私自向客商收取高于进行制定的商税,奇怪的是,北关城的百姓客商似乎个个都甘之如饴。
杨珩叹口气道:“他想要的东西,与朝中百官不同,自然不可以以常理论之。”
那个刁蛮的小美人儿何尝不是如此?
055各有目的
北关城虽然地处边陲,地方狭小,建筑破败陈旧,但是北关城没有新鲜活力,南来北往的客商为这里带来必须的养分,滋养着这座小城,处处呈现出蓬生机。
进行拖欠镇北军的军费军饷不是一朝一夕,但是就杨珩所见,镇北军的装备待遇,恐怕连待遇最优厚的京军也比不上,不得不说,陆英在这方面确实很有才能,或者说他的帮手——白家很有才能。
白家这样的财力,就是自己养出一支私军也不难,但是偏偏把钱投在镇北军身上,而且目前看来,白家没有掌控镇北军的意图。
杨珩有种强烈的感觉,北关城只是白家与陆英暂时的栖身之地,他们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这只是他们通往某个目标的跳板。
白家与陆英的目标是什么?显然与祁国的政局无关,否则陆英这几年不会对朝中大小事情避而远之,甚至在北关城局势已经相对稳定的时候,依然从不返京更不与朝中官员往来打点,甚至他这个钦差大卧,正版皇子送上门来也一派冷淡疏远的姿态。
陆英敢毫不避讳地公然带着镇北军杀人放火,抢劫销赃,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吃定了他不会把这些事捅上去,又或是就算捅上去了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二是他压根不在意镇北大将军的权位,就算罢官免职也没有关系,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
杨珩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对列当道:“不管我们的陆大将军心里想的是什么,必然与白家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只要盯紧了白家的动向,不难猜出他究竟意欲何为。”
列当点头称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递上去道:“赖客之事属下前些天请‘千晓楼’的人代为打听,已经有结果了,前后几次行剌殿下的并非出于一处。”
杨珩接过信函看了,道:“秋风阁与三杀?本宫记得,秋风阁大概十多年前经历一场内乱,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吧。”信上所写,杨珩第一次在北关城内遭遇大批剌客围困追杀差点丧命,乃是秋风阁的手笔,之后的则是一个名叫‘三杀’的杀**手组织所为。
“是,据闻现在的秋风阁乃是当年内乱余下的部分杀**手重新组织起来的,虽然不及以前的声势实力,但高手不在少数,仍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听千晓楼的口气,他们剌杀殿下不遂,不知为何忽然不肯再继续剌杀任务,反而原银奉还主顾,声言不肯再插手此事。”
列当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杨珩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什么足以影响秋风阁不接生意的厉害人物,但秋风阁能够退出,对他而言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三杀……那就是说,还会有一次剌杀了?”杨珩皱皱眉头,想起另一秋要追杀自己的棘手人物。
三杀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组织有一条奇怪的规矩——他们每接一单生意,最多会派出三名杀**手,不死不伙,如果三名杀**手均事败身亡,他们将再不会派人剌杀。
直白点说,交给三杀的杀人酬金是买他们三名杀**手的性命的。
三杀**手下的杀**手论武功高手甚手,但是善于藏匿,男女老少均有,每人都有一手拿手绝活,经常在出其不意的时刻施以突袭,通常都一击毙命,能够在三杀**手下生还的人不多。
而且三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管剌杀成功与否,都不会留下任何可以供人追踪的线索,更绝对不会透露主顾的资料,所以虽然收费高昂而且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依然很受主顾们的欢迎。
要剌杀杨珩这种身份高贵的皇子,再没有比三杀更合适的是了,所以那个隐于幕后的主事者会改为找三杀出手,也完全合乎情理。
列当点头道:“是,后天殿下就要离开北关城返京,剌客极有可能在今明两天下手。”
杨珩扬扬眉头,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好生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本宫反而好厅,这千晓楼是什么路数,消息真真灵通。”
列当想了一阵,道:“属下觉得,这千晓楼多半与宫中有些关系……”
“就因为他们什么生意都接,只要碰到宫中、进行中的事情就到些为止吗?”包括这次,千晓楼替他们查探的消息也仅止于受雇的杀**手来自何方,至于雇主是谁却只字不提。
杨珩虽然看似极少离开京城,但处心积虑培养了众多耳目,对于江湖中的事情也知道不少。祁国皇室一直与江湖中的世家名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每一个名门大派、武林世家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祁园皇室、朝廷要员的背景。
宫中权贵通过这些人控制平衡民间势力,也通过这些人们做一些不便直接动手做的事情。杨珩在这方面更是下足了功夫。
列当答道:“是,而且阿魏曾道,千晓楼的许多行事手段与青衣卫密探十分相似,奇怪的是,他们青衣卫编制之内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伙人。”
阿魏是杨珩手下的暗卫大头领,负责打探消息及替杨珩做些不便外露的绝密之事,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手之一,地位不下于列当,他出身于青衣卫世家,对青衣卫的事情十分了解,消息多半不会有误。
杨珩笑了笑道:“青衣卫现在牢牢握在父皇手中,如果千晓楼真与青衣卫有关,那倒是有意思了。待本宫回京再好生看看吧。”
月上中天,白丑与木佩兰用过晚饭,送走了女儿,相偕沿着荷塘湖边散步赏月。
木佩兰拉拉丈夫的衣袖道:“我坚持回京,夫君心里是不是怪我任性?”
白丑伸手搅住他的腰道:“怎么会,你与岳母从小相依为命,思念是人之常情,说到底是我太自私。”
木佩兰靠着他道:“我这次坚持要回去,一来是真的思念我娘,二来却是为了苓儿,年底她就要及笄了,我……我害怕!”
白丑神色一凛道:“那老和尚不过是信口雌黄,苓儿她福大命大,这些年我们一家积德行善,再不曾做过一件恶事,菩萨慈悲,定不会让我们夫妇白头人送黑头人的!”他虽然说得笃定,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也是心下惴惴,何况与他夫妻多年的木佩兰?
白茯苓一直担心父母知道她十八岁就要魂归地府的事情,事实上正如她怀疑的那样,白氏夫妇早就知道了。
木佩兰垂头道:“当年我抱了苓儿去找辛夷选择,半路上苓儿的气息就越来越弱,我心里慌乱,心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那座破庙的,只记得大概是在京城外二十多里的幡幢山一带,我想去向地藏菩萨还愿,求他大发慈悲,让苓儿长命百岁。”
白丑听了十分心动,点头道:“你早与我说了,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木佩兰抬头笑道:“我还要请娘亲蜂王浆苓儿主持及笄礼!”
祁国的礼俗,女子的及笄礼办得越是隆重,向她祝福的人身份越高福泽越厚,这个女子日后的运气就越好,必能一生富贵安康,儿孙满堂。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白丑连连点头,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女儿嫁了个好夫婿,为他们几个胖孙子的美好前景。
“可惜我这容貌,怕是不能出席苓儿的及笄礼了……”木佩兰虽然多年前就不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关系到这样的问题,还是不免落寞伤心。
她不便再公然以号称重病离京多年的忠国公儿女身份出现在人前,就算可以,她这样的容貌会连累女儿遭人耻笑吧。
白丑不愿说些无补于事的好话安慰她,想了想道,“我们替苓儿办两次及笄礼就是了,一次让岳母主持,请京里的显贵,一次就我们一家,只请些亲近好友如何?”
木佩兰一听顿时开心起来,两夫妇迫不及待地盘算起都请哪些人比较合适,要如何办这个及笄礼才能既隆重又热门,一直聊到将近天亮才心满意足地去休息。
白茯苓回来冷泉别院不久,陆英就到了。
白茯苓拉着他说了一通他离开后,北关城发生的种种事情,自吹自擂一番自己如何如何厉害,陆英只是微笑着倾听,直到白茯苓提起,爹娘要带她到京城去探亲,最晚九月初就要出发,陆英方才变了脸色。
“大哥,我最讨厌去京城了,偏偏阿爹娘亲非要我去不可,哎!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要替我照顾牙行那些人,有空来陪陪白合还有平安、富贵、吉祥它们……”平安、富贵、吉祥等就是白茯苓养的那一群禽兽大军,就算是在白家庄,敢靠近它们的人也不多,京城人多眼杂,白茯苓也不可能把它们带在身边,所以只有拜托陆英替她看顾了。
正黏着陆英撒娇的小狸花一听主人提起几个跟他争宠的家伙的名字,马上生出强烈的危机意识,也顾不上向帅哥献媚了,喵呜一声乖巧万分地重投白茯苓的怀抱,又蹭又拱要夺回主人的注意力。
陆英凝眉想了想道:“大哥陪你到京城走一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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