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讨债的
说话之间,又来了几个丫鬟送上冰镇的水果、桂花酸梅汤与温热的清茶,茶汤就罢了,那些水果都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品种,杨珩与列当各样吃了一点,只觉得甜美清香,简直与平常所吃的水果有天地之别。
丫鬟特别送上酸奶,淋在其中一钵切成碎块的杂锦水果丁上,这是白茯苓最爱的吃法,类似酸奶水果沙律,不过那口味却不是人人喜欢的,杨珩与列当试着吃了一点并不特别感冒,不过倒是对酸奶的来历有些好奇。
白茯苓虽然不打算站到杨珩的一边,但也想跟他处好关系,自己先对他有救命之恩,后又有款待之情,日后发生什么事,他总会留几分情面,所以难得地主动向他们介绍一番各种水果的名称,听他问及酸奶,便道:“这是关外蛮族牧民所制,是发酵过的牛奶,也可以用羊奶做,不过羊奶味道太重,我不是很感冒。酸奶很是滋补,爹娘与我都十分喜欢。蛮族虽然多数穷困落后,不过也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制作酸奶的原理,白茯苓是懂的,但是要用什么发酵和怎样使奶发酵到合适的程度她却是一窍不通,这酸奶是她抱着碰运气心理派人到蛮族中打听得来的,她派去的人问了不少部族,竟真的让她在一个小部族中发现了有牧民会做,当即讨教了方法回来,从此白家便吃上了酸奶。
木佩兰开始并不适应,是在女儿软磨硬泡之下才勉强吃了一阵,后来慢慢习惯了,竟觉得相当美味。如今北关城中通云楼也有制作这种酸奶,颇有一些捧场的客人,尤其是夏天,常常供不应求。
杨珩听了白茯苓一番介绍连连点头道:“难怪白家在此落户,住的是人间仙境,吃的是奇珍异果,更有异族美味,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白茯苓道:“是啊,大哥也很喜欢这里,我们都想一直留在此处。”
终于说到正题了吗,杨珩心中一动,道:“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白茯苓作天真无辜状,外表嫩就是有这个好处,不管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最后都可以用年少无知的借口推得一干二净,别人也不好意思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杨珩故作无奈道:“白家要居于何处,只要与朝廷律法无碍,自然都是可以的,但是陆将军乃是朝廷命官,又是武将,难免要受朝廷调遣,征战四方,又怎能一直留在此处呢?”
“这样啊!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大哥一直留在这里呢?朝廷里头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武将,北关城有我大哥在,蛮族也不敢来搞鬼了,大家生活得多好啊。”白茯苓继续装嫩扮纯。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白茯苓追问道。
杨珩故意卖关子道:“这事还是等与陆大将军见面再谈吧。”
白茯苓扁了扁嘴,不吭气了,第一回合,大败。她瞥了正在吃蜜瓜的杨珩一眼,心中诅咒:最好水土不服,吃你个上吐下泻!
休息了一阵,杨珩要继续今日的行程,而这次的目的地直指白茯苓现在居住的冷泉别院。
百里山前山山腰处建有一座白家庄主宅,平常白氏夫妇多住在此处,主宅建筑朴实,除了院墙比较高,门户比较大,完全就是一座乡间地主豪绅宅院的风格。
另外在白茯苓指定的几个“景区”又建有规模较小风格各具特色的别院,荷苓湖畔因为地势平坦宽阔,所建的别院最大也最为精巧,于是顺理成章成了招待杨珩的地方,冷泉别院最小,乃是竹木结构的一座小楼,架在冷泉一侧的溪流上,专作避暑之用,屋旁有水车,不断带起冷泉泉水泼洒在竹楼一侧平台的顶棚上,泉水流过顶棚重新洒落在泉中,水声叮咚,不必过去就已经可以想象到坐在平台上会如何清凉写意。
杨珩第一次面见白茯苓,就曾远远见过这座小楼,当时还为工匠的巧思暗自赞叹了好一阵。不过他今天要求到这里一游,却不是为了看清楚这座竹楼,他故意走到白茯苓当日所坐的位置坐下,笑得温文尔雅:“有件事本宫一直很奇怪。”
形势比人强,白茯苓不得不乖乖坐在他手指的下首石凳上,一脸假笑地接话道:“不知是什么事呢?”
“如果本宫真的手头不便,小姐要安排本宫工作多久才能还清那五百二十八两?”
果然是来翻旧账的,这些皇家子弟莫非都是小气鬼,白茯苓忍不住低声道:“这年头果然欠债的比讨债的嚣张!”
白茯苓声音虽小,但是杨珩有内力在身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笑,故意问道:“白小姐刚刚说什么?”
“小女子说殿下文武双全,乃是一等一的大才,别说不过赚五百多两,就是五千多两也是轻而易举的。”白茯苓笑得谄媚,不过还是无法掩饰她眼中的不驯与气恼,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嚣张了十多年,都快成为习惯了,要低声下气去讨好人,委实难以适应。
杨珩明知她已经十分不爽,却继续挑刺道:“承蒙白小姐看得起,本宫实在好奇,可否为本宫细细道来?”
她可以说“否”吗?白茯苓心中冷哼,略一沉吟,道:“方式有很多,要看殿下喜欢用哪种。”
杨珩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示意白茯苓畅所欲言。
“第一种方法挺快的,不过有些危险。我家通财牙行也会为一些客商提供保镖护院临时租赁服务,根据派出的人的身手,收取不同酬劳,每趟每人从十两到数十两不等,以殿下的身手,只要多走几趟,这钱很快就能赚回来。作为提供劳力信用担保的一方,我们会抽取收益中的十分之一作为佣金。”
“白家的牙行果真服务周到,听白小姐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他方法?”杨珩赞道,心里为白茯苓的雁过拔毛死要钱叹为观止。
“第二种,是速度比较快也比较安全的,请方海教你一套以内力替人疏通经脉助人快速治理内伤恢复的功法,然后殿下只要到江湖中几个大帮派中走走,靠着这套功法,只要治愈那么一两个人,收益就不止五百两了。治上三个人,就足以把学费也还清了。”
方海虽然懂得这样的疗法,但是医馆中内力修为达到要求的一个都没有,白家庄有这样的人,他们也学过这套功法,可他们有些不便露面,有些又俗务缠身,哪有这样的闲工夫去赚这种辛苦钱?
江湖中的大帮派,大都背后经营着一些高风险高收益的生意,他们有的是钱,这样的疗伤功法正是他们最需要的。
杨珩一听笑着点了点头:“还有呢?”这白家果然有些江湖背景,否则不会想到这个上头,方海的医术,他也见识过,白茯苓的方法确实可行,不过这个女孩子算盘真是精得可怕,处处不忘收费,听她的口气学这套功法还得给几百两银子学费,虽然物有所值,但听着真够别扭的。
“第三个方法最最简单快捷。”白茯苓抬头望向他,一双大眼睛里盈满狡黠与挑衅。
“是什么?”杨珩明知有陷阱,却不由自主往下跳。
“你找到你的手下,让他们帮你把钱送来。”白茯苓边说边转过头对着列当微微一笑。意思很明显,你的手下来了,手头方便了,应该还钱了!
杨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列当一直绷着的脸也禁不住扯出一丝苦笑,老老实实自袖中取出六张一百两纹银的官票递与白茯苓道:“大恩不言谢,这区区六百两,请白小姐一定要收下。”
早这么识趣多好?!
“如此,多谢了!”白茯苓也不客气,白果上前一步把官票接了放入袖中。
杨珩举起手边的青竹筒做成的茶杯,喝了一口香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闻白小姐养了不少‘猛兽’,可否带本宫前去一看?”
白茯苓诡异地笑了笑道:“殿下既然要看,小女子让它们过来就是了。不过就怕它们野性难驯,惊吓冒犯了殿下,小女子万死难辞其咎。”
“姑娘多虑了,本宫也不是那么容易受惊吓的。”杨珩明知白茯苓是故意挤兑他,待会儿那几只“猛兽”出现多半凶狠非常,不过他倒想见见这小丫头能弄出多大的排场,白虎都见过了,还能有比那更凶的不成?
白茯苓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好吧!”
说着将食指与拇指并起放到唇边,随着一声清亮的口哨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类似狼嚎的吼叫声,天空中更传来几声尖锐的长鸣,就是青天白日,听着也让人心里发寒。
杨珩与列当对视一眼,不为所动地等着猛兽登场。
032禽兽大军
白茯苓家的禽兽果然没让他们失望,空中黑影一闪,一对双翅展开足有近丈长的巨雕如风一般冲到几人面前,双翅一抖,极其流畅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双双停在了两尺外一株大树的树枝之上。双翅在他们面前掠过时,带起的劲风如同利刃破空,透着杀气的刚猛狠厉,绝对不是普通家禽会有气势。
与此同时,十几只个头大小不一的恶犬也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大犬身形之比昨日所见的白虎小一些,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狗头足有两三个人头大小,裂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看那样子只要一口,就足以把一个活人的脖子彻底咬断。最小的犬只也有半人高,躯体精干,四肢灵活,一看就是极难对付的家伙。
十几只恶犬跑到离白茯苓等几人半丈外就乖乖停了下来,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不住往杨珩与列当身上打量,似乎在询问白茯苓:这两个陌生人是不是我们今天的大餐啊?可以开吃了么?
饶是杨珩与列当艺高人胆大,见到这十几只禽兽也不由得心头一颤,暗自庆幸自己不是白茯苓的敌人,否则要全身而退,恐怕要经历一场血战。
杨珩淡然笑着逐一扫过面前的十几只恶犬,他的眼光并不刻意凶狠,但是那些恶犬们面对那双幽黑的眸子,竟然都慢慢安静了下来,肆无忌惮的凶恶眼神也渐渐变成了戒慎——面前这个人不好惹,恐怕它们吃下去也会消化不良的。
就在双方默默对峙的时候,忽然听见“喵呜”一声,一只浑身长满金色长毛、圆头圆脑的大猫昂着头,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每一步都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高傲,仿佛旁边一圈十几只天敌恶犬都是纸糊的一般,眼尾都没有扫过它们,就这么施施然来到杨珩面前,轻轻巧巧一跃跳到了他的膝盖上,娇媚无比地又“喵呜”了一声。
白茯苓看见自家宠物竟然阵前倒戈,只顾向美男投怀.送抱,顿时小脸一板,低斥道:“小狸花,下去!”
那只叫小狸花的金黄色大猫委屈地抬头对杨珩又再“喵呜”了一声,杨珩难得在白家看到这么友善可爱的动物,伸手去摸了摸它身上松软的毛皮,笑道:“没关系,它叫小狸花?本宫还是第一次看见猫儿不怕狗……啊!”
他一句话没说完,手上一痛,已经被小狸花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直流,眼前黄影一闪,咬人的恶猫一个起落跳到了一丈之外的大石上。
白芍十分熟练地取出伤药与布带,又取来泉水给杨珩洗净伤口,列当急急接过了包扎疗伤工作。白茯苓一脸想笑不敢笑道:“刚才来不及提醒,小狸花是它们之中最凶的,而且最讨厌人家在它面前提起‘狗’字……嗯,殿下大人气量过人,一定不会跟只小猫计较的对不对?”
小狸花果然最聪明,这样就替她找回了场子,不枉她平日那么疼爱它!
杨珩看了看那只蹲在石头上甩尾巴,一脸嚣张的大猫,又看了看身边两眼晶亮,眉目间全是得意暗喜的美少女,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果然物似主人型,都一般的刁钻狡猾,野性难驯。这猫也不知道什么品种,动作竟然灵活迅疾至此,难怪不把那群恶犬放在心上。
这小狸花确实不是普通的家猫,它是一个异域商人千辛万苦带到祁国来的一对名种猫所生,这种猫在异域有一个别名叫“金色闪电”,动作敏捷远非一般动物可比,而且攻击性极强,在忠心与灵性智慧方面甚至更胜过狗。
白茯苓自觉出了口气,唯恐杨珩改变主意翻脸要追究责任,不等他开口就挥挥手把一众禽兽打发走。
这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丁香前来禀报:“主宅已备好饭菜,老爷夫人有请殿下前去用膳。”与白家人一起用午膳,是杨珩提出的。
白茯苓面带笑容地欢送了杨珩与列当两人,唤出小狸花抱在怀里好生亲爱赞美一番,这才到竹楼里换了一身衣服,去主宅用饭。
到了白氏夫妇那里,杨珩还未到,想必也是回去换身衣服梳洗一番再来,白丑拉着女儿低声问道:“六殿下可有为难你?”他们夫妇自从听闻六殿下指名要白茯苓带他由百里山起,精神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白茯苓今天与杨珩一起的情景,早有人详详细细向他们禀报,不过他还是要亲口问过女儿才放心。
白茯苓摇摇头,笑得志得意满道:“小狸花好聪明呢,帮我出了气!”
白氏夫妇见她确实不像被人为难过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一家三口说了几句,杨珩就到了。他换了一身孔雀蓝色的华丽织锦深衣,腰系银色丝绦,昂然步入厅堂,那气度神采,就是白丑夫妇见了也不由得有些愣神,能把这么艳丽的颜色穿出庄重威严的气度,那绝对是本身气场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办到。
列当风采也属不凡,单看也是英俊大叔一名,不过跟在杨珩身后,存在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白茯苓也看得心跳加速,暗自骂了句“孔雀男”,随父母起身行礼。
杨珩微笑着虚扶一下白丑,温言道:“本宫现在并非钦差身份,贤伉俪不必多礼。”他的钦差仪仗以及亲随尚在路上,他若说现在只是皇子身份,也说得过去。
不是钦差你还是“本宫”,装什么平易近人嘛……白茯苓一边腹诽一边扶母亲入座,然后自己坐在最下首。
各色菜肴很快送上,尽是百里山所产的山珍美味,各人身边站了两个丫鬟倒酒布菜,递送巾帕等,全然是京中名门世家的标准礼仪,杨珩心中暗暗称奇,也不知这白家什么来路,不但主人家礼数十足,举止优雅,连这样体面知礼的丫鬟都一应俱全。
白茯苓平常与父母吃饭,没有这许多的规矩,她在两个丫鬟伺候暗示之下,举止自然不会失礼出错,不过一顿饭吃得很是别扭,杨珩更不时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搞得她心跳加速胃口全无,只盼快快吃完散伙。
白丑夫妇整顿饭都在注意着杨珩的举止神情,他对女儿有意无意的注目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不是他们自大,实在是女儿生得太美,不盯紧一点,怕不知哪来的混小子就要把她抢了去。现在杨珩对女儿的态度,分明有几分暧昧,两夫妻都觉得这位六殿下不是个好女婿人选,面上声色不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样把这个危险分子尽快隔离在女儿活动范围百丈之外了。
世家礼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没有交谈声,只有餐具偶然碰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座四人加上一个列当,一言不发,却隐隐有暗潮汹涌。
好容易吃完这顿气氛诡异的饭,各人离席分尊卑主客落座,白丑主动提出要带杨珩游览百里山,杨珩主仆明白对方这是不愿白茯苓再出面作陪,笑了笑以身上伤势需要休养为由谢绝了白丑的“好意”。
美人相伴就算不时吃几个白眼,被猫儿咬上一口也是情趣,一个丑怪大叔陪着游山就免了,昨天他借着白氏夫妇不在场,硬是下令让白茯苓相陪,已经有些越礼,仗着他身份高贵,一言既出别人不好再反驳罢了,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前朝严厉,加上开国数十年,民间风气逐渐开放,各自带了随从,就是男女同游也不会遭到太多非议,不过白茯苓毕竟是主人家的千金,他再三要人家作陪,传了出去,两人的名声都不好听。
杨珩顺势约了白丑晚间品茶,便与列当先行离开。走到大厅门前,忽然福至心灵,回头正好看见白茯苓来不及收回去的鬼脸,他心中好笑故意向着她做了一个皱眉不虞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被吓得愣了一下,才微笑着转身出门。
这个小美人总结其性情可以用两句话归纳——欺善怕恶,仗势欺人。
他看得出来她对他好感有限,不过偏偏还要勉强耐着性子应酬他,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的皇子身份,她知道自己惹不起,所以努力压抑。对其他身份地位不如她、而她又看不顺眼的人,早就派恶奴围剿了。
从她几天前在北关城当街强买人妻还指使手下对李秀才拳打脚踢,几下就把努蛮族几个蛮子打残了拖走的光辉事迹,就知道她狠辣凶悍的处事风格。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更“有趣”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与列当回到荷苓湖畔的别院正好收到收到手下送来的信函,主要是报告钦差仪仗与随行人员现在的行程,其中夹带了几分密报,正是京中紧急传来的消息,两人借着散步消食,一路走到湖边小树林中破解密信并商议对策。
刺杀杨珩的主事者还没有确认,不过京中却真的发生了几起大变故,两人密议了好一阵,方才有了结论,正打算回别院去休息,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033瞧不上
“白果姐姐,白果姐姐,你等等我!”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清脆悦耳,听着与白茯苓有几分相似。
杨珩与列当往发声处看了一眼,来的是白茯苓身边的丫鬟白果与荷苓湖别院里伺候杨珩的一个小丫鬟,好像叫甘莲,与之前待兴院的甘蓝乃是一对兄妹。
走在前面的白果听到喊声,转身问道:“甘莲,怎么了?”
甘莲咬了咬嘴唇道:“白果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所以要把我调去做别的差事?你跟我说,我一定会改的。”
俩人就停在树林前面小路的路口上说话,树林之中的杨珩与列当两个先来的反倒不便走出去了。
树林外,白果想了想道:“你没做错什么,是小姐亲自吩咐要你调个差事……那位殿下对你说过几次玩笑话,对不对?”
甘莲小脸泛红,吞吞吐吐道:“我……我……”她想说她没有动心,完全没放在心上,但是这样自欺欺人的谎话在白果了然的目光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甘莲的声音听起来与白茯苓的有些相像,杨珩确实有意逗过她说话。列当看了杨珩一眼,眼光中的意思很是明白:那白小姐看着对你十分抗拒,原是欲迎还拒,不止如此,而且她还是个十足十的醋坛子,连你与丫鬟调笑几句也容不得。
杨珩也不免有类似的想法,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心里不免多了几分自得。
不过当他听到白果接下来说的话,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六殿下是什么身份,就算他真的看上了你,你赎身恢复平民户籍,进了他府中了不起也就是当个侍妾。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是最讨厌女子自轻自贱送上门去给人做妾的。”白果直言不讳道。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姐只是见不得手下的人去给人做妾而已,杨珩摇头暗自苦笑,能够成为皇子的侍妾,与当普通官员仕子富商的侍妾又怎能同日而语?这个叫白果的丫鬟也未免想得太简单,要成为他这样的正牌皇子的侍妾,就算是他家小姐白茯苓也还不太够资格,京里多的是有品级官员与世家大族求着把嫡女嫁入皇室,就是为妾也千肯万肯。
他这么想着,那边甘莲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殿下身份高贵,当他的妾室,再进一步就是皇子侧妃,与普通人家的侍妾又怎么一样……”
白果哼了一声道:“难怪小姐这么急着把你调走,你真是犯糊涂了!别说不过是个皇子,就算嫁的是皇上,说得好听是妃子,实际上也还是妾,一辈子在正妻面前抬不起头,人家要整你欺侮你容易得很!”
甘莲在白家庄多年,与白果关系也颇不错,加上白家庄在私下里并不讲究上下之别,所以她也没有掩饰心里的不以为然,辩道:“白果姐姐你越说越离谱,哪有你说得恐怖?”
白果恨铁不成钢,戳了她的额头一下,大声道:“只会比我说的更恐怖!皇宫是什么地方,皇子府是什么地方,人间最富贵之处,等闲土财主家的妻妾为了那点田产家财都要窝里斗个你死我活,何况是汇集了一国财富权力的地方?你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斗败别的女人?夺得男主人的欢心,要多好的运气多小心才能保住你与你生的孩子不被其他妻妾荼毒暗害?你不记得柯阿姨的事情了,她清清白白地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被嫡妻联合外人污她与家丁有染,根本不等主人回来就被人拖出去,差点被暗地里下手逼死。柯阿姨当初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小官的侍妾,她家那位原配夫人连诰命的边都沾不上就敢这样草菅人命,皇室之中随便哪个女人身份都比她高贵百倍,怕你到时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
白果口中的柯阿姨乃是白家绣庄的二管事,精于女红,白茯苓不少衣衫都是出自她的手,更负责百里山上下人等每季裁制新衣的事宜,所以很多丫鬟都与她相熟。
甘莲被她一番话吓得脸色惨白,眨巴眨巴眼睛惊恐道:“我……我听小姐话,我、我不要伺候六殿下了!”
“你明白小姐的苦心就好。”白果对她的改过态度十分满意,打发她回去做事。
甘莲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跑到白果身边道:“白果姐姐,求求你,把梨枝、柳絮她们也调走吧!我看那六殿下一脸风流相,万一他要对她们下手,那可怎么办啊……她们对我最好了,我不能看着她们掉进火坑啊!”
藏在树林暗影中的杨珩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被人如此彻底地嫌弃过,尤其嫌弃他的竟然是先前对他颇为心动的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丫鬟,只不过听了这个叫白果的丫鬟的一番话而已,马上毫不留情地倒戈相向,直接把他当成色中恶鬼、洪水猛兽,把嫁他做妾与入火坑划上等号……翻脸是不是太快太彻底了些?!
如果不是他自制能力向来极佳,此刻只怕已经忍不住暴走当场。
姓白这一家子果然都是怪物!从上到下,从主人到奴婢,没有一个正常的!个个都是大逆不道、不知所谓之辈!
难怪那些小丫鬟个个对他恭恭敬敬却不肯稍稍假以辞色,恐怕都是被彻底洗脑过了,个个心底里只把他当是会吃人的妖魔鬼怪来着。
一直到两个丫鬟走远了,列当都没再敢跟自家六殿下有任何眼神或言语交流,他心底里把白家上下的目无君上,大逆不道狠狠骂了个遍,却无法否认白果说的话——杨珩的母妃正是在宫中莫名其妙“暴病身亡”的,本来受尽宠爱的悦贵妃忽然染上无名恶疾,不过一个月便香消玉殒,太医院一直未能找到真正的病因,为此还有几个太医倒霉掉了脑袋。
而杨珩也在母妃死后很快被皇上遗忘,从最聪敏多才、最得皇上欢心的皇子成为了众多皇子之中无足轻重的一个……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幸运地活到今日。
杨珩定定看着前方,过了一阵方才面无表情道:“走吧!”
列当不敢擅自揣测他现在心中所想,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别院方向而去,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径尽头,远处树上绿影一闪,无声无息跳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这个丫鬟是白果,她对着杨珩离开的方向得意地笑了笑,自语道:“真是天助我也,让你明白小姐的心思也好,省得日后大家麻烦!”
白家庄表面上对杨珩竭诚款待,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杨珩表现得再随和,白家上下也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白家有一种用作追踪的秘药,杨珩沐浴用的水,身上穿的衣服,都用这种秘药熏过,无论他走到何处,受过特殊训练的小鸟都会凭着秘药散发的微弱香气轻易找到他,只是这种秘药味道消散得极快,一两天内就会失效。
刚刚白果与甘莲说话时无意中看到跟踪杨珩的那只鸟儿在树梢间跳跃玩耍,她立时知道杨珩在附近,那番话固然是真心劝诫甘莲,却也是有心讲给杨珩听的。为了保证达到效果,她还特意在离开后悄悄回转到附近窥探,果然见杨珩与列当两人从小树林中走了出来。
白果不知道杨珩的身世,所以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的效果之猛烈,完全超乎想象……
回到别院之中,杨珩整个状态已经恢复如常,陆英在傍晚时分派了亲信快马前来禀报,称北关城内的钦差行辕已经备好,仪仗及随行人员也到了北关城外八十里的青彤城驿馆,侍卫队明日快马可至,请钦差大人明日一早移驾北关城,与侍卫队会合,陆英会亲自在北关城外五十里处恭迎钦差一行。
陆英的动作极快,而且礼节也做得十足,按照祁国的惯例,一般边关守将出城十里迎接钦差即可,而陆英自动自发等在五十里处,那是十分隆重的欢迎之礼了,给足了杨珩面子。
换做之前,杨珩会觉得此人执礼甚恭,而且爽快利落,行动如风,是个难得的能人,不过经过这两天与陆英以及白家人“交手”后,他不得不严重怀疑,这样的效率是不是因为他们想尽快把他从白家庄扫地出门。
被人嫌弃到这个份上,是个人都会无名火起,何况杨珩这样出身尊贵的皇子,他自问不过是对白茯苓产生了一点点兴趣而已,就算对方无意他也不会勉强,男女之事最讲究你情我愿。可他们这些人马上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对他百般排斥防范,至于嘛?!他又不是没见过美人的色狼,这些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把他看得太扁!
杨珩心中恚怒,不过并没有失去理智,从这种种迹象中,他基本可以确定外间传闻无误,白茯苓的的确确是牵制白家与陆英的重要人物,只要说服她,他的计划将会十分顺利地完成!可惜他此刻已经没了与白茯苓多说的欲望……
他杨珩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实在没必要纠缠这么个野蛮无礼又目高于顶的小丫头。
034白家的善男信女
晚饭后白丑如约在荷苓湖别院中与杨珩一道品茶,杨珩只字不提白茯苓,只与白丑打听北关城这一带近年来的情况,白丑对答如流,言辞简洁且往往一句话就能直指问题关键之处。而他所说的情形也与杨珩的探子暗中送来的消息十分吻合。
陆英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够让北关城太平繁荣,固然是因为他一开始将蛮族打怕了,更重要的却是之后针对蛮族的种种通商政策。蛮族也是人,大多数蛮族百姓与祁国百姓一样希望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蛮族生活的环境艰苦,衣食无着,劫掠成了他们改善生活的重要途径,现在陆英联合白家提供给他们更安全的换取生活所需的途径,谁还愿意冒生命危险轻启战端?
杨珩听着听着,也不由得收起心中的成见与恼怒,专心与他对谈。除去惊悚的容貌,面前的白家一家之主或许才学并不出众,但对时事的见解独到,简直称得上是个见闻广博,深谙世情的高人。
杨珩摸不透他的底细,干脆直言发问:“白先生高才,想必不是无名之辈,不知仙乡何处,又因何避居在这边陲小城呢?”
杨珩与列当都看得出来,白家庄里会武的人不少,白平子之流更称得上是高手,就是白茯苓身边跟着的丫鬟白芍、白果也不是易与之辈,普通富户就算花得起钱也不见得请得到这样的人看家护院,更不要说冠上白家的姓氏为奴为婢。
如果这些人都是白家培养出来的,那白家的背景就很难让人不怀疑了。白家就现在表露出来的实力,实在不亚于江湖上颇有名望的新晋门派。
再说白丑一家是十年前到北关城来的,通财牙行是他们到此地后才一步步建立起来,而这百里山的境况显然是从他们到这里起就开始用心经营所致,那他们的本钱又从何而来?
据他所知,十年前北关城乱得可以,附近三天两头遭受蛮族的烧杀掳掠,民不聊生,直到五年前陆英请命驻守此地,局势才逐渐安定,在陆英没到北关城前,白家又是靠什么安然立足于此的呢?
越接触白家,便发现他们身上的谜团越大。
白丑笑了笑道:“在下不过是个被宗族所弃又一事无成的庸俗之人,在下夫妇这副容貌,若在别处安居不免受人侧目,这百里山虽然位处边陲,却是钟灵毓秀的一处福地,生活安闲自在,比在俗世中营营役役要写意得多。”
他一笑,五官扭曲得更加厉害,杨珩努力视若等闲,只当是锻炼心志。
对于他避而不答杨珩也不失望:“是,百里山简直是人间仙境,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这北境苦寒之地竟然会有这样的灵山福地,白先生好福气。却不知先生与镇北将军又是因何结缘?”
这个白丑倒没有继续耍太极,知道白茯苓曾救过陆英的人不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就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夫妇二人只得一女,小女的性命是地藏王菩萨所赐,所以立下宏愿,要行善积福救助万人酬谢神恩。百里山上下原本都是贫困孤寡、衣食无着又或是身患残疾的苦命人,小女将他们带回山上请人教会他们一技之长,就会让他们赎身离开。我们只求小女能够平平安安,福寿康宁,便于愿足矣,其他俗世琐事在下一家也不想理会,事实也无力理会。”
白丑这番话有明显的解释示弱之意,同时也是暗示杨珩他们置身事外的打算。白丑老于世故,早就猜到杨珩刻意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们白家的财势与真正实力外人无从知晓,杨珩身为皇子,就算缺少钱财也不会跑到边疆来结交一户土财主,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在于借他们拉拢又或是对付陆英。
对于在自己在朝堂上的立场与位置,陆英本身自有打算,白丑也很认同他的看法,他们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没必要搅和到京城那一潭浑水中。
朝廷对陆英生出忌惮之意,也早在他们的预计当中,不过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陆英也已经有应对之策。至不济,只要能够拖个一两年,他们的另一条退路也会谋划完成,到时就是皇帝也奈何他们不得。
所以白丑不肯明着得罪杨珩,但杨珩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是立定心意推三阻四。杨珩对他们的态度早就心中有数,也并不着恼,白家与陆英看来都是打算留在变成当土霸王,正所谓无欲则刚,不过人生在世,谁能真正无欲无求?想要偏安一隅何尝不是他们所求的?
杨珩笑了笑转过话题,假装不经意问道:“白先生说令嫒性命是地藏王菩萨所赐?这又从何说起?”
“小女从出生起便体弱多病,我们夫妇二人为她多方求医却全无起色,当时连有神医之称的辛夷先生也断言小女活不过三岁。果然到了小女三岁时,病况一发不可收拾,内子心急如焚,抱了小女想去求见辛夷先生。半路上小女就撑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气绝身亡,正好经过一间破败古庙,庙中供奉了地藏王菩萨,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老僧。内子心中绝望,跪在菩萨面前再三恳求,希望菩萨保佑,救救小女。菩萨有灵,小女竟真的自昏迷中清醒过来,不止如此,还变得十分聪敏……之前小女身体极弱,甚至不能开口说话,菩萨显灵后,小女不但身体好了,更是说话流畅,比普通女孩儿还要伶俐,连辛夷先生也百思不得其解。自此之后,我们一家立下宏愿,要多行善事,救助万人以谢菩萨的恩典!”白丑说这一番话时,神情虔诚非常,就是杨珩见了也不觉动容。
“不知那座古庙在何处?”
白丑顿了顿道:“殿下恕罪,庙中的老僧曾言道,佛渡有缘人,有缘之人自会遇见,不可四处宣扬寺庙的位置,以免引来诸多红尘俗事……”
“如此这位老僧倒真是一位世外高人了。”杨珩心下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白丑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有意隐瞒,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多重要的事,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白丑看着时间差不多,起身告辞而去,杨珩也未挽留。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陆英派了镇北十八骑中的十人与白家的十名护卫一起护送杨珩到约定地点与他的侍卫队汇合然迎接入北关城。
白家为杨珩备了马车,又派了两个小厮随行,这样的排场算不上隆重但足见其妥帖。马车虽然不如白茯苓所坐的那辆舒适精巧,但也让身处其中的杨珩与列当惊奇了一番。
“白家在享受上头,真是费尽心思。本宫以为,京中御用的工匠已经十分了得,与白家手下之人一比,实在不值一哂。”马车出奇平稳,而且车中凉气袭人,一点不闷热,坐垫面料细滑,触感绵软,也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让人坐下去之后压根不想起身。论舒适,杨珩自问他京中所用的马车也多有不及。他从前坐过的那些马车,豪华是豪华了,却全然不似白家的车子般,每个细节都独具匠心,将方便好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白家似乎十分精通奇技淫巧,百里山上机关处处,却偏又十分便利,也不知他们哪里找来的这么许多能工巧匠。”列当在白家庄也有颇多类似见闻,连个马桶都与众不同,开始时颇不适应,用过几次后只觉得自己之前去过的大多数茅房,都粗陋污秽之极,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十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此刻马车周围都是白家庄与陆英的人,很多话不便细说,不过杨珩与列当都已经有心要好好查清楚白家的底细。
白果远远看着杨珩与列当离开,马上跑回去向白茯苓报告,警报解除,麻烦人物离开百里山女霸王的地盘!
白茯苓一早听到这个好消息,眉花眼笑地就去看她家升值潜力无限的“绿眼王八”。
也许是心中有了希望,刺果卫矛的精神状态比上次好了许多,见了白茯苓到来,碧绿的眼睛顿时一亮,燃起灼人的热情。跟在白茯苓身边伺候的白果和丁香一看几乎忍不住翻个白眼——又一个被小姐美丽外貌欺骗的蠢男人!
不得不说,自家小姐确实长了一张天仙化人的绝美面孔,连他们这些在她身边看了她多年的“老人”都经常忍不住看着看着就看呆了,尤其最近这两三年,小姐慢慢长成了,从五官到身形越发具备少女的曼妙神韵,更是令人禁不住心动。
可惜那张脸下的诡异性情,是世间绝大部分男人都消受不了的,他们见到小姐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艳痴迷,但随着了解加深,惊艳很快会变成惊吓,然后只敢远远窥探美色,再不敢走近小姐身周一丈以内。
不知道这“绿眼王八”对白茯苓的美好观感能坚持多久?
035王八的差别待遇
白茯苓今日是专程来问刺果卫矛的身份背景的,刺果卫矛对这个把自己从噩梦中救出,又给了他重生希望的美人半点没有隐瞒,当即把自己所有情况交待得一清二楚。
刺果部族离北关城极远,地处于极北苦寒之地,族人靠着放牧与狩猎为生,常年在恶劣的环境中求生存,自然造就了刺果族人吃苦耐劳、彪悍好斗的性情。经历了与附近部落多年争斗,兼并了大大小小的部落七八个,刺果部族成为北方最大最强的一个部族。刺果卫矛是族长最小的儿子,也是族中的第一勇士。
刺果族长与代表族中另一派势力的大祭师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大祭师自认是天神的使者,应该在族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刺果族长偏偏不吃他那一套,自从继任以来,一直想方设法希望刺果部族摆脱大祭师所谓的神权控制。两人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大祭师发现自己对部族的影响力正逐步降低,他终于忍无可忍。
去年刺果部落先是夏天时遭遇了极严重的旱灾,部族生活区域附近几条河流相继断流,后又在冬季遭遇了猛烈的雪灾,冻死牲畜无数,族人冻死饿死不少。大祭师趁机发难,声称这是刺果族长不敬神灵导致的恶果,号召族人重新推选族长。
刺果族长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提出要带领族人大举往南迁移到水草更丰茂,气候温和一些的地方去生活,这不可避免会触及到原本在南方生活的各个部落的利益,不过荒漠草原上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的,生死关头谁愿意坐以待毙?
他计划春天雪融后就启程,对族中勇士作出承诺,所有勇敢作战的战士都会获得丰厚的报酬,沿途抢到的东西、占到的牧场草原都会成为他们的个人财产!这种说法大大鼓舞了年轻族人的士气,部族所有人从小到大都与天斗与地斗,早习惯了谁的拳头大,谁的声音就大的一套,所以就算大祭师说服了许多虔诚的老信徒坚决反对族长的计划,依然没能够在族中掀起什么风浪。
大祭师觉得,一旦刺果族长描述的远景成为现实,他的威信将进一步降低。刺果部族中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部族所有,由族长代为管理,而这些东西必须无偿用作供奉大祭师等族中的神职人员。刺果族长现在鼓吹族人迁徙,让他们明目张胆拥有私产,到时部族中谁来供奉他们?莫非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的使者,竟然要去跟族里头的平民奴隶一样放牧劳作以求生计?
已经享受了多年“超国民待遇”的大祭师以及他的手下信徒们深感威胁,对族长的痛恨又更深了几分。这种日积月累的痛恨终于在刺果部族预备启程南迁的之前彻底爆发。大祭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杀死族长,而他有部族第一勇士之称的小儿子刺果卫矛当然也不能放过!
大祭师的手下为他献上一计,让大祭师把他的孙女儿献给族长做第五个妻子,做出求和的样子。族长将信将疑,不过最终没有拒绝。
就在两人结婚当晚,他们派人把刺果卫矛灌醉了脱去衣服,偷偷送到新娘子的床上,族长回到帐篷发现儿子竟和自己的新娘赤条条睡在一张床上,当时便大发雷霆,把刺果卫矛抓起来一顿好打!
刺果卫矛喝下的酒里混了*****,神智迷糊也不知道辩解,幸好他毕竟是族长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小儿子,再加上族长打完他出气后,冷静下来总觉得事有跷蹊,于是命人把刺果卫矛关起来,想等查清事情再说。
当夜刺果卫矛就被大祭师的人偷偷劫走,抛到野外用捕兽夹将他的右边小腿夹住,造成他潜逃途中误踩机关受伤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刺果卫矛在剧痛中醒来,见到的就是一个个追踪而来的族人愤怒憎恨的眼神,原来天亮时伺候族长的奴隶发现,族长被刺死在他的帐篷内,胸口插着的正是他送给刺果卫矛的一柄镶嵌了稀有绿宝石的匕首,族长眼睛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刺果卫矛听闻噩耗,心中悲痛震惊至极,一再辩解那不是他干的,不过大祭师早派了心腹混在族人中,带头挑拨鼓动族人的情绪,又把昨夜被“污辱”,今早成了“未亡人”的孙女儿拖出来作证,说如何遭遇强暴不幸,大祭师的孙女儿一直是族里出了名乖巧纯洁的好女孩,她的话刺激了在场不少人,而刺果卫矛几个早对他妒忌不已的兄长更带头“为父报仇”,众人拳脚之下,刺果卫矛伤重窒息,晕死过去。
大家一看他没气了,便将他弃尸荒野,结队离去。
也是他命不该绝,他手下一个忠心奴隶昆布偷偷潜出来想替他火葬,没想到反而意外救了他的性命。但是昆布在刺果族里人微言轻,他没办法收留救治刺果卫矛,只好偷偷委托路过的商队带他离开。
刺果卫矛的霉运并没有走完,商对在路上遭遇土匪袭击,伤重未愈的刺果卫矛再次被俘,然后辗转落到了人贩子手上,卖到千里之外的北关城来。
刺果卫矛经历惨剧,从人人拥护爱戴的部族第一勇士,族长父亲最爱的小儿子,变成了部族不容、身受重伤、腿脚残疾的废人,他不止一次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又不甘心。因为他的身体条件确实太差,态度又非常不合作,人贩子早商议着如果这次不能把他成功脱手,回去的路上就直接把他扔到戈壁滩上,任他自生自灭,免得麻烦。没想到却意外遇上了白家的人!
“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救我的仙女!”刺果卫矛定定看着白茯苓,微带翘舌音的沉厚嗓音里是全然的真诚……甚至是虔诚!
换了别人这么说,白茯苓多半要笑场,这是哪门子小白台词啊?!不过这家伙看起来诚意十足,大大满足了某恶女的虚荣心,她毫不客气微笑道:“嗯嗯,所以你以后要听我的话,好好报答我啊!”
刺果卫矛重重点头,白茯苓心道:这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嘛!王八跟王八,差别咋这么大呢?!
这家伙果然是落难王子,治好他,给他一笔钱欢送他离开,说不定几年后关外就有一大片是他的天下,到时候他们家的商队还不横着走?!白茯苓越想越觉得前景美好,看向刺果卫矛的眼神越发温和可亲……就跟她看见账本上忽然多了几万两银子一般!
好言好语安抚了伤员一番,拍心口保证他在这里好好养伤,右脚一定能恢复等等,白茯苓才带了丫鬟离开。
丁香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问道:“小姐,你对这个蛮族人真好,嘻嘻,他与殿下都是有王霸之相的人物,怎地待遇就差那么多?”
白茯苓撇嘴道:“救了一个对你有生杀大权的人,无非两种下场,一是这人感恩戴德,给你很多好处,一是这人怕自己倒霉的事情被传出去,看见你就不爽,把你彻底打压甚至灭口!”
丁香嗫嚅道:“六殿下不像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白茯苓冷笑一声:“现在不是,是因为他还没有真的当上王霸,以后的事谁知道?就算他真的存心报恩,他的地位尚且不稳,一个不好他的对手要干掉他有难度,要跟我们为难可方便简单得多。跟他走得太近没有好处。”
“绿眼睛就不一样了,他的地盘在关外,有祸事也牵连不到我们,今日结个善缘,日后说不定对我们的生意大有帮助,自然要对他多多客气。”
白果扫了丁香一眼道:“怎么,不会你也喜欢上那个眼带桃花的六殿下了吧?还替他鸣不平来着!”
丁香脸红道:“小姐不是常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六殿下确实长得很好看啊,我就喜欢看而已,这也不行吗?”这种大胆的话,如果让别的正常男人听了,恐怕要吓一跳,这分明一个浪荡豪放女啊!
白茯苓听了却不以为意,拍拍她的肩头道:“有眼光!其实我觉得绿眼睛长了也很好,很有男子气概!他的身材也很有看头哦!”
白果被这两个口没遮拦的女人打败了,揉揉眉心道:“小姐你就算了,丁香,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白茯苓抗议道:“什么叫我就算了?哼哼,以我的条件,嫁人还不容易?我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枣罢了!”
丁香看看白茯苓又看看白果,马上想到小姐“一把年纪”依然无人问津的窘境,她虽然已有几个追求者,但是也要小心,不然跟小姐一样,那多悲催啊……她以后再不提看美男的话题了,至少在有外人与男人的时候,坚决不提!
白茯苓看两个丫鬟上下打量她的神情,越看越生气,恼羞成怒举例道:“像六殿下这种,我要答应他还不马上就来娶我了,不过我不耐烦皇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不可能给他做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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