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耳膜之外,纪筝微微目眩之际,耳边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周司惟的,
混杂在一起。
一下一下,
剧烈跳动。
她屈起略有些僵硬的手指,踌躇着,慢慢复上他坚实的后背,也闭上眼,把脸隔着西装面料贴到他怀里。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异触感慢慢涌上心头,纪筝仿佛在隐隐约约间,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这样温热契合的怀抱中苏醒过来。
上次月光下,她未实现的期求,终于夙愿得偿。
周司惟的呼吸,就在她颈边,咫尺之距,纪筝一偏头,唇就能擦过他的脸颊。
周司惟的气息一直很干净的,是澄又凉的透,清清淡淡的像被雨水冲刷般,如今满身沉香香气,更平添了几分清泊淡雅,叫人安心。
她怀念了六年的气息。
纪筝睫毛颤了颤,眼眶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鼻尖也酸,热意在瞳孔汇集。
她努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纪筝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黎漾在远处和乘务人员沟通,飞机的起飞时间已经一再向后推迟。
她松了松手,轻轻吸了下鼻子,周司惟也慢慢松开她,指腹不轻不重蹭了她一下鼻尖。
纪筝别过脸去,敛去表情呼吸了几下,平复心绪,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上他:“一路平安。”
周司惟目光盯在她脸上,指腹淡淡流连几秒,才垂下。
“司机在门口,”他说:“他会送你回去,车牌认得吗?”
纪筝点点头,目送他转身走向安检口,消失在转角之后。
她揉了揉脸,万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哭出来。
回去的路上,纪筝忽然想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那时候是期末,各科论文的作业同时逼近DDL,她不得不和小组同学一起通宵赶DDL,夜里,只能趴在桌子上睡四个小时。
就那四个小时,她醒了三次,明明身体已经疲惫至极,却无法安然入睡。
她梦到了周司惟三次。
第一次,是梦回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傍晚,纪筝终于考完所有的试,满身都是解脱感,出了教学楼远远就看见周司惟。
他在等她,漫懒站在柱子旁,黑色的冲锋衣,侧脸宽阔流畅,和别人在聊天。
纪筝蹑手蹑脚躲在人流里过去,想吓一吓他,谁知还有很远的距离时,周司惟和旁边的人说再见,目光在人来人往中准确无误捕捉到她,招了招手。
计划失败,她垂头丧气,像蔫儿了的蝴蝶绞着头发。
周司惟长指捏捏她的脸:“哪道题惹我们落落不开心了?”
纪筝鼓起脸:“你!”,然后讲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她到现在都记得周司惟被逗得发笑之后认真又云淡风轻的口吻,他说:“想要我看不见你,除非我瞎了。”
然后,在他要抱她的时候,纪筝从梦中惊醒,房间里的小组同学们都已经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睡觉。
她被冻得浑身冰凉,扯了条毯子盖在身上,继续睡。
第二次是完全不同的梦,她看见了周司惟和卫昔在一起,他的深情凝视全部付诸在另一个人身上,梦中的心绞有如实质,硬生生把她痛醒。
最后一次,纪筝是在巨大的心悸和恐慌中醒来,梦里,周司惟从悬崖上坠落,悲哀地看着她,坠入雾气中,怎么拉也拉不住。
她呆呆坐了许久,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满脸泪痕。
据说,梦到一个人三次,是他在遗忘你。
过几天DDL结束,所有作业上交,朋友们相约去一个小岛玩。
纪筝独自安静坐在安静的海边,海面蔚蓝汹涌,远处连着天空,一望无际。
叶璃在她旁边坐下,问她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会儿,转身问叶璃,希望他过得快乐还是不快乐。
叶璃迎着海风,清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当然是不快乐,最好每时每秒都会想起我,没有我过不下去的那种。”
纪筝也随着她笑,趴在膝盖上,出神地对海与天许愿。
希望周司惟平安,希望他快乐,希望他一切都得偿所愿。
好像,比起他爱上别人,看到他不快乐,会更让她难过一点。
有些人,遇见,走过一程,就已经是上上签了。
纪筝在第二天下班直接被成嘉嘉和童然堵在公司门口,押去餐厅要她老实交代。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童然威胁地晃晃切牛排的刀:“说,昨天什么情况。”
纪筝为难,最终还是屈服于两人瞪着的眼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成嘉嘉目瞪口呆听完,意味深长地总结:“旧情难忘。”
童然接:“藕断丝连。”
纪筝脸被烧得通红,去掐一把童然:“说我?那天晚上你和路子霖呢,藕断丝连。”
“确实,”成嘉嘉说:“你和周司惟这不叫藕断丝连,直接就再续前缘了。”
话题又绕回她身上,纪筝悻悻,低头吃饭。
“我觉得这是好事,”成嘉嘉感慨:“互相都喜欢就不要再错过了,你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纪筝被问得一噎,要说现在的进展,除了上次那个拥抱之后再也没别的了,周司惟这几天在深城,也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信息。
晚上回到家,纪筝一再犹豫,鼓起勇气,主动给他发了条信息:【忙吗?】
发完这条信息后,她把手机撂到床上,然后去卸妆洗漱,出来之后磨磨蹭蹭一边护肤一边去摸手机。
打开手机的时候,纪筝先用余光扫了一眼有没有新信息,确定有之后才小心翼翼打开微信。
周:【有事?】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纪筝心头一紧,害怕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他,连忙回:【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忙不忙。】
几秒后,周司惟回复,答非所问:【你忙吗?】
纪筝一懵:【我不忙啊,我下班了洗完澡在家。】
这条信息发出之后,隔了一会儿,手机上弹出一通电话。
纪筝吓了一跳,清清嗓子,才按下接听键。
那边有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声,她好奇:“你在干嘛?”
周司惟好似走远了些,小提琴声渐渐变得渺小,他答:“没什么,一个晚宴。”
纪筝提起一口气:“那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他嗓音很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事吗?”
“没事……”她话刚出口,及时收回,改口道:“你是周六回来吗?”
周司惟顿了一秒:“差不多。”
纪筝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我周六请你吃饭,上次说好的。”
“嗯。”他淡淡一应。
她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人喊他的声音。
纪筝适时住嘴,小声说:“那你去吧。”
她听到杯子相碰的清脆一声,随即是周司惟微微压低的清淡嗓音过着电流送到耳边:“早点睡,晚安。”
纪筝心头扬起一池涟漪般的雀跃。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处在这种喜悦的状态里,像有跟羽毛在心里飘啊飘,怎么也落不出来。
连疏云都看出来了,好奇问:“宝贝,你怎么了,认识你以来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
“有吗?”纪筝摸摸自己的脸。
“太有了,你要结婚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跟疏云澄清:“就是最近心情比较好而已。”
疏云往她嘴里塞了颗巧克力:“别傻乐了宝贝,主编又给咱俩派了个任务,这周末要去帝都出差,你记得提前准备准备。”
“我怎么不知道?”纪筝诧异。
“我好不容易联系到的金融大佬,昨天人家才给我松口,这人常年住在国外,所以我需要翻译陪同,”疏云撒娇:“跟我一起去嘛,我想跟你一起去。”
纪筝思考了一下:“周几啊?”
“周末的飞机。”
那和周司惟吃饭不冲突,纪筝爽快应下了这项工作。
一整个周,纪筝都在忐忑和期待中等待周六的到来,然而周六早上,很不幸,因为一篇突然被毙掉的稿子,她被主编拎到了公司改稿。
纪筝套上衣服,来不及化妆,急忙赶到公司。
周司惟的飞机是下午抵达,二人约了晚饭,纪筝上午动作极快改完了第一遍,送审,然后在公司,心绪不定地等待结果。
中途,她在微信上和疏云借用她办公桌上的化妆品,抽空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
南城已经进入深秋,气温稳定在十度左右,肤感偏凉。纪筝今天穿了奶油白的V领毛衣,材质松软,下面是奶杏色的针织鱼尾裙和米色短靴。
她把头发拨到胸前,歪头对着镜子看看,又觉得不好,重新拢回身后。
下午四点左右,终于收到编辑的邮件,说审稿通过。
纪筝松了一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斟酌着要不要现在给周司惟发信息。
周六应该……不工作吧。
她深吸一口气,发出微信。
手机震动两下,是周司惟回她:【在开会,一小时内结束。】
又打扰他了,纪筝稍微有些懊恼,然而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在家吗?待会去接你。】
她回复:【没有,在公司,临时加班。】
周:【结束了吗?】
纪筝认真打字:【结束了,公司只有我一个人。】
片刻后,周司惟发来一条语音,轻描淡写的口吻:【司机现在去接你,来风行。】
办公区空旷,这条语音放出来的时候,像湖面上的一阵淡风吹过,清晰撩动心弦。
纪筝扬起唇,拎着包脚步轻快下楼。
司机把她送到风行科技大门口,远远地,纪筝就看见黎漾在等。
“纪小姐,”黎漾笑容可掬:“周总特地让我下来等您的。”
“辛苦了,”纪筝一边说一边跟她进去,沿途发现各楼层的人员并不稀少,好奇:“你们公司是单休吗?”
“不固定,”黎漾按下电梯楼层:“这座办公楼是总部,都是核心开发部的人员,忙起项目来一般没日没夜,一个项目结束休假的时间也长。”
纪筝大概知道这种互联网公司的情形,似懂非懂点点头:“那周司惟呢,他今天刚下飞机就来工作了吗?”
“是的,”黎漾说:“深城的收购项目还没有谈妥,周总这次临时回来是因为有个合同临时出了差错,必须要他回来解决。”
纪筝一下抓住重点:“所以他还要走是吗?”
黎漾点点头:“周总飞深城的飞机在今晚九点。”
“好辛苦啊。”纪筝由衷感叹,看黎漾仍旧身形笔直高挑,妆容也精致有神的样子,不由得佩服。
黎漾笑了:“纪小姐,我不辛苦,周总比较赶是真的,这次他去深城我就休假了,沈时跟着他去。”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入目是宽敞明亮的24楼,层高很高,纪筝听说风行办公楼的层高是整个南城之最。
黎漾引她到周司惟的办公室里等待,一整套浅灰色的沙发和方形茶几,办公室角落燃着淡淡的沉香,清缓舒心。
黎漾让纪筝稍坐,为她倒了一杯水后就掩上门离开。
纪筝在安静中打量周司惟的办公室。
很大,装修偏向简洁利落的线条感,以白灰色调为主,沙发单椅坐起来很舒服,符合人体工学。
会谈区上挂了几幅字画,纪筝好奇起身走过去,站在墙面前端详那几幅白底黑字的毛笔字,看起来写的像是经书一类的词句。
就在她想细看时,办公室门突然打开,她欣喜转身,以为是周司惟来了。
来人穿着高跟鞋,收腰长裙,大冷天露出一截小腿,看着有些眼熟,纪筝上次和疏云一起来采访时见过的,似乎是叫郑音。
虽然她上次态度不太好,但基于礼貌,纪筝还是客气一笑。
谁知郑音却不客气,满脸倨傲开口:“谁允许你进来的?”
郑音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过分吸睛的美丽总是叫人印象深刻,她心生不悦,上下轻蔑扫了一遍纪筝,拿出了主人的架势:“带你上来的人是谁,24楼不待客不知道吗?竟然还敢擅闯周总办公室。”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郑音扬起脸,语气尖酸:“带你上来的人明天就会从风行离职。”
一串连珠炮似的话砸下来,纪筝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刚张嘴准备解释时,一道淡淡却温度极低的声音忽然落下:
“是吗?”
纪筝的视线停在空中。
周司惟不知何时站在门外,面无表情,身后跟着黎漾和怀抱文件的数十个员工。
郑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她身体晃了一下,仿佛不敢回头去看,脸色煞白,动作迟缓地转身。
“周……周总。”郑音的声音都在打颤,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像干透了的海绵挤水那样艰难,从牙缝里蹦出字来:“24楼不……不接客,不知道是谁把…把她带上来,还……进,进了您的办公室。”
她一句话磕磕绊绊,半天才说完。空气变得寂静,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落针可闻。
周司惟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目色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黎漾迅速反应过来,走上前低声说:“周总,是我失职,没有事先知会总经办众人纪小姐在办公室。”
周司惟仍然没有出声,神色淡淡,整个办公室里仿佛结了一层冰。
打破寒冰的是纪筝,她轻轻喊了一声“周司惟”。
他看过去,办公室空旷冷淡,她一身柔软奶杏色的毛衣,站在其中,平添了几分温和,像是秋日的暖阳融融照进来。
周司惟顿了一下,走到纪筝面前,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双眸上,清灵得仿佛被湖水洗过的星辰。
他擡手,指背轻轻在她柔嫩脸颊上碰了一下,停留几秒,静静开口:
“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