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暖黄色的灯光明亮,屋外一声闪电突起,瞬间照亮黑云沉沉的天色,其摧毁之势几乎要将叶满枯黄的树劈开。
大雨的簌簌声从窗外渗进安静的房内,掩盖住空调运转细微的风声,纪筝大脑有顷刻的放空,完全听不到这些外在的声响,耳膜边只有周司惟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声。
暗昧、压抑、嗓音仿佛一触及断的钢丝。
她眼睛忘记了眨动,盯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停止了下来。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眸间的欲-念毫不掩饰,漂亮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染上情-色,又因为发烧而微红,仿佛在勾引着她。
纪筝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原来,他不克制着的情动,是这幅模样。
她回过神来,很缓地眨了一下眼睫,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仰头吻他,搂住脖颈。
这是无声的默许。
少女的身子向沙发后倒去,周司惟顺势撑在她腰间,气息灼热地深吻下去。
他把她托抱起来,女孩子的身躯柔软,不自觉往他身上靠,带着紧张和局促,仿佛在渴慕着什么。
从脊背往下,忽然一片清凉,白色浴袍的系带被轻松勾开,纪筝因这瞬间的凉意激灵了一下,霎时后,整个人又陷入轻软的床品中。
她迷蒙了一下,睁开眼,看到青年撑在她上方,用解开她腰带的修长手指撚开自己的扣子。
大片劲瘦的肌肤落入眼底,她羞赧地别开脸。
然而周司惟并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很快垂首捉到她的唇,拉扯着缠绵交吻。
他的身体坚硬,像窗外漫天的大雨,毫无余地地笼罩着她,一向清淡的气息染上极强的侵略性,手指带着凉意,唇舌温热,让她在迷离和清醒中交织。
雨下得更大了些,仿佛要将世界倾倒,周司惟食指的戒指,咯在她肌肤处,随后,纪筝迷茫地睁开眼,看到他揿灭了灯,将戒指摘下,放在床头。
突然之间陷入黑暗,纪筝有一丝的恐慌,她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寻到周司惟的手指揪住。
他回握住她,掌心坚定而有力量,嗓音像暮色前的最后一点暖阳,染着情-欲:“落落,不要怕。”
纪筝摇了摇头,声音无措:“我怕黑。”
“有我,”他说,肤色在黑暗中更显得白,冷淡的五官带着侵占性,却落下温柔的一吻:“我在。”
眼前是一片茫茫,纪筝视野中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感知,只集中在他一寸寸触碰她的指间。
周司惟手逐渐升起热度,唇像薄薄的刃,吻过她每一寸肌肤。
他的动作轻而耐心,纪筝在黑暗中的不安逐渐被抚平,抱着他,睫毛轻颤。
外头的雨丝摇坠,原本发黄的梧桐叶就摇摇欲坠,经此雨夜,想必明日落了满地的残叶。
雨声中,蓦一刻,纪筝听到细微的铃铛声,是从她脚踝上的金链子发出的,极轻的一声,随即淹没在声势浩大的雨声中。
她吸了一下鼻子,眼角发红,唇齿间低低逸出呜咽声。
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被周司惟抹去,啜泣的样子,让他再度想起多年前的雨夜。
多年前,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小女孩坐在他床边,看见他背后的棍棒伤,烟头烫伤,斑驳交错,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哭泣起来。
从小长在温暖和美好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残酷的人生。
医生拉上白色的帘子,周司惟在皮肉被消毒的巨大灼烧痛感中,听到一帘相隔之外,小女孩哽咽地和爸爸说,哥哥过得好辛苦。
他唇色痛得发白,头一回听到有人为了他哭,说他好辛苦。
她爸爸的声音谆谆,轻叹了一口气说,落落,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我们只能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似乎是抹了一把泪,抽抽噎噎的说,那我遇见了,是不是可以帮一帮他。
她爸爸笑了,说未知他人苦,如何得帮。
后面的话,周司惟没在听清,他在铺天盖地袭来的麻醉感中,昏厥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那细微的哭声由远及近,再度来到他耳边。
她好像握住了他的手,纤细柔软不染世事的玉指像豆腐一样柔软。
他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温暖柔软,不像烟头烫在皮肤上撕裂的灼烧感,不像秽言污语如冰刺浇在头上。
她两只手覆在他手背上,吸吸鼻子,嗓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雨会停的,生活也会好的。”
再醒来时,床头是一个印着曲奇的圆形铁盒,打开,里面是香浓酥脆的曲奇。
盒子下面压了一叠红色钞票,还有一张纸,字迹稚嫩工整:
——哥哥,这是我攒下来的压岁钱,希望可以帮到你。你一定要坚强生活哦!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不,生活不美好。
美好的是她。
四月十八日,她问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名叫落落。
他那时盯着她,实话湮灭在心底。
不仅是知道,而是这两个字,一刀一斧,镌刻在他生命中多年。
她才是他心底不落的虹,明亮动人。
多年的贪念在此刻化为实质的拥有,人在欲-望面前都是贪心的困兽。他复上去,光晕沉入地平线,夜色笼罩。
整个世界在大雨中瓢泼,纪筝只能紧紧抱着眼前人,是在滂沱中唯一的支托。
铃铛声一下一下,和她视线中窗外在雨中飘摇的树枝,遵循同样的规律。
周司惟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嗓音低哑,附在耳边问她:“你爱我吗?”
这不像他会问出的俗气问题,她原以为周司惟这样的天之骄子,爱慕与掌声环满身,是不屑于这些的。
他带着力道吻她,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看到心里去,声线带着一股偏执的占有欲:“爱我吗?”
纪筝几乎要崩溃,声音发颤,支离破碎说:“爱……”
有些人天生是鲜花和美好的代名词,对这世界温柔无畏,不缺爱也相信爱。
然而唾弃和阴暗,也是值得拥有爱的。
在周司惟对这世界绝望的时候,雨中撑来的那一把伞,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她对他弯一弯唇,酒窝盈光,就是他的动力。
纪筝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心口的位置,被烫得手指蜷缩,整个人身线弓直。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置于高台之上的石膏像,白壁剥落,显露出叫人沉沦的疯狂。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似乎要将这样淅沥的绵绵小雨下一夜。
房间内床品的窸窸窣窣声也随之停下,纪筝又热又累,力困筋乏,全身的骨头都泛着麻。
周司惟已经将戒指戴了回去,那双瘦长的,如春日竹骨般漂亮的手握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喂她喝。
她张开嘴,掀开沉沉的睫毛,盯着他懒散的眉眼,一副精神极好的样子,仿佛发烧的困乏不济都消失了一般,唇角勾着淡淡的笑,细心拭去她嘴角的水。
纪筝的心情有点难言,她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扯过一旁皱巴巴的衣服,想给自己套上。
四肢酸乏,好在周司惟立刻放下了水,来帮她,还顺手把人抱了起来。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位置,慢吞吞地说话,嗓子有点哑:“周司惟。”
“嗯?”他垂眼。
对上他明亮的眸子,纪筝把那句“你发烧还难受吗?”咽了回去。
她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洗一次澡。
周司惟没有让她自己动手的意思,认真仔细地帮她,期间盯着她锁骨下的吻痕停顿几秒。
他轻轻碰了一下,“疼吗?”
纪筝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还好,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娇气。”
想了下,她又委婉补充:“不过也可以稍微轻点。”
周司惟闻言忍不住笑了,清冷的眉眼如春溪化水,带上别样的温柔。
他说:“那你要记得跟我说。”
“我说了,”纪声极小声地辩驳,嘟囔:“也要你听啊……”
她困乏得厉害,被抱回床上后卷着被子打了个哈欠就沉沉闭上了眼,期间,好像有人在给她涂冰凉的药膏,轻揉她酸涩的四肢,继而珍视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纪筝一觉睡到了十点钟,幸而次日是周六,可以光明正大的赖床。
周司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坐在一旁手速飞快。
“醒了?”他合上电脑,走过来俯身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柔声问:“睡得好吗?”
“挺好的,”纪筝恢复了大半精神,声音软软:“我饿了。”
她说着也不再赖床,爬起来穿上衣服,不给周司惟从被窝里把她捞起来的机会。
洗漱完之后,纪筝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擦完脸出来擡手碰他额头:“你还烧吗?”
周司惟的脸色和体温都正常,神清气爽的样子,笑说:“不烧了。”
她默默收回手,弯腰穿鞋子。
周司惟给她戴上的链子很细,包裹在袜子里之后,走动并不能听到铃铛声,倒是免去了打扰别人的困扰。
一起吃过饭之后,纪筝回学校,周司惟去工作室,二人不顺路。
辅导员给她发了信息,要她去办公室一趟,纪筝回宿舍换了躺衣服之后,匆匆赶去。
“来了。”辅导员招招手,桌边放着几张薄薄的纸:“你之前提交的交换生申请书,院里这边已经批准了,你拿回去最后考虑一下给我结果。”
“我入选了?”纪筝微微诧异。
“学院这边根据综合学分绩和表现评定的,”辅导员笑说:“你都拿不到名额的话,别人该怎么办。”
“麻烦老师了。”纪筝从那几张纸里找到自己的名字,道谢后离开。
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天边浅蓝天色上挂着一缕彩虹桥,颜色正在逐渐变淡,仿佛即将消失。
纪筝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纪城誉,他很快回了电话。
纪城誉语调温和地恭喜她,聊了几句后听出她语气中的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纪筝望天:“爸爸,我在犹豫要不要去。”
“哦?”纪城誉疑惑:“怎么突然犹豫起这个了?”
她沉默一下,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舍不得男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爸爸,我在想我现在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万一出国读书我适应不了,又后悔了怎么办?”
“落落,”纪城誉叹息了一下:“你会不会后悔出国读书不知道,但爸爸知道,你如果现在选择放弃,多年之后,一定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一语点破:“如果是因为别人,而动摇自己的选择,那你更加会后悔。宝贝,不要畏惧还没到来的苦难,你还年轻,自由与梦想必须凌驾一切之上,成为你人生选择的主旋律。”
纪筝低头:“我知道了爸爸,我再考虑考虑吧。”
挂掉电话后,她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给周司惟拨了个电话,想告诉他这件事。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只不过接电话的人不是周司惟。
卫昔的声音一如既往清丽温柔:“纪筝,你找周司惟吗?”
纪筝愣了下,没想到是她接电话:“是。”
“他在忙,”卫昔说:“有什么急事找他吗?”
“没……”纪筝心中漾起奇怪的感觉,卫昔的口气,好像她才是周司惟的女朋友一样。
“没事就好,”卫昔笑:“我们这段时间都挺忙的。”
“那你们忙吧。”纪筝声音越来越小,掐掉了电话。
另一边,卫昔盯着手中的手机,冷静地输入了四个数字。
她没看错,周司惟的密码,就是0418。
成功解锁,找到刚才的通话记录,删掉。
刚按灭手机,门口传来脚步声,卫昔心猛地一跳,回头看见周司惟。
“你回来了,”她镇定道:“刚发现你手机忘带了,正准备下去给你呢。”
周司惟接过来,淡淡颔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