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的魂都快要吓掉了。
白景湾进门处是花圃与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夜里静悄悄的,她从那里走过去,敏锐地察觉到草木树动,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做演员久了,虞乔遇到过各种各样极端的粉丝。初期刚火之时,私生饭开车高速尾随,混进酒店装针孔摄像头,千方百计在她家门口蹲点,都是常有的事。
那会儿Alin给她配了保镖,碰到做得太过分的,会直接送去警局。
一来二去的威慑之下,近两年情况已经减少了很多,于是为了不干扰她的私生活,Alin在她不工作的时候会撤去保镖。
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事。
她停下脚步,往声音寻来的地方看去,看到一张人脸,于是果断往回跑,想着去门口的保安亭,没想到周宴深还没走,于是下意识朝他的方向去。
周宴深扫了眼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或许是因为害怕极了,骨节都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他放缓声音,抚慰的意味。
见到熟悉的人,虞乔稍稍镇定下来,但还是有点儿语无伦次:“我,那边有,有人。”
“虞乔。”周宴深忽然擡手,覆在她手背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别怕。”
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像看见了夜间的辽静深海,她忽然彻底冷静下来。
“那边好像有人在蹲守我。”她小声说,“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周宴深眉头一蹙:“有人在蹲你?”
虞乔点头,眼神里还是紧张:“应该是私生饭,门口有保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
说完,她又解释了一句:“私生饭就是会跟我私生活的粉丝。”
周宴深向她身后看了一眼:“如果这样的话,今晚也别住这里了。”
“那我……”
“去住酒店吧。”他当机立断,“你有什么衣服要回去拿吗?”
虞乔摇摇头,再往里看一眼,她仍然心有余悸。
周宴深没说什么,径直驱车带她去了一家安保性极高的酒店,进去的时候她看到夜间值班经理出来,恭敬地喊他周先生。
他拿了房卡,送她到顶层包间。
虞乔在别的地方住过这家酒店,价格昂贵且是会员制。顶层包间一般是被长期预定。她那一次是因为参加一位富豪的私人晚宴,富豪为所有来宾都订了住处。
关上门,房间内安静明亮,淡淡的香味不扰人,足够舒适,温度都湿度都是最宜人的体感。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丢下包跑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落地窗下夜景一览无余,包括停在门口的车。
虞乔默默注视着周宴深上了车,车辆掉头,重新驶入浓重的夜色。
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不见,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到沙发上。
两天没睡好,加之酒店的布置宜人,虞乔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醒来便接到了客房服务的电话,服务生声音甜美地问她需要什么午餐。
想着Alin还在医院,虞乔婉拒了酒店的好意,一番洗漱之后叫阿诚来接自己去医院,从路上打包了两份餐,又买了一些补品带过去。
Alin果然一夜没睡,守了冯丽书一夜。冯丽书麻醉醒了之后,也转回了普通病房。
虞乔来到病房外,刚想伸手敲门,不巧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上个月才给你打了十万,你干什么能花十万。”Alin带着怒气隔门传来。
“十万够干什么啊现在,我跟哥儿们几个创业,人家都是五十万百万的投,我投个几万,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Alin冷笑了一声:“嫌丢脸你怎么不自己去赚,拿着我的钱打肿脸充胖子?”
黎耀听到这话,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扇Alin。
“住手。”冯丽书刚做完手术的声音沙哑疲惫。
黎耀恨恨不甘地甩下手,直呼他姐的大名:“黎桐,你别有几个臭钱就得意,以后还不都是我的。”
转头对着冯丽书告状:“妈,你看我姐。我是她亲弟弟她有钱都不给我,和别人一起创办什么公益基金给别人捐钱,哪有她这样还没结婚就往外撒钱的。”
虞乔在门外听得眉头一皱,黎耀说的这个公益基金是她和Alin还有圈内几个女明星女经纪人一起创办的,规模不大资金也不算特别多,只是为偏远山区的女孩子捐助一些卫生棉等生理用品。
思及此,她厌恶地皱皱眉头,能叫她恶心的人不多,黎耀真是每一次都踩在她的雷点上。
接着,病房内传出冯丽书的声音:“桐桐,你弟弟说的是真的?”
Alin冷冷道:“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
“桐桐。”冯丽书叹了口气,“不是妈妈说你,你赚钱也不容易,你弟弟马上结婚买房生孩子都要钱,你怎么能这么乱花呢,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点。”
Alin讽刺道:“我为自己考虑,好啊,黎耀别来要我的钱,我保证能给自己攒下花几辈子的钱。”
“桐桐,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弟弟——哎,桐桐!”
怒气冲冲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门哐地一声从里面打开,Alin看到虞乔,一愣,神色还没来得及缓和:“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阿姨。”虞乔上前一步,“又没吃饭吧。”
Alin默然,侧身:“你去吧,我去就餐区等你。”
虞乔走进去的时候,黎耀正在无所谓地剥着一个橘子,一瓣一瓣丢进自己嘴里,完全无视冯丽书苦口婆心跟他说的话。
“冯阿姨。”虞乔微笑。
听到她的声音,黎耀忽然手抖了下,橘子被抖落在地。
虞乔仍然笑着:“耀耀也来了,昨晚去哪了,怎么看着精神不大好。”
“他能去哪,不过是到处乱跑罢了。”冯丽书嗔怪,听着却不像责备,而是溺爱的语气,“这孩子整天不着家。”
虞乔把带来的补品放到床头,而后走到黎耀面前,弯腰捡起那半个橘子,拍了拍灰。
黎耀却避开她的目光,眼神闪躲,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耀耀。”虞乔看着他,面上含笑,眼神冷着,听起来像温柔说道,“不能浪费粮食,如果被你姐姐看到,恐怕就不是捡起来这么简单了。”
黎耀猛然擡起头:“你——”
虞乔把那半个橘子放回他指着她的手上:“用手指人也很不礼貌哦。”
虞乔的视力极好,昨晚惊鸿一瞥看见那蹲自己的人,一眼便认出是黎耀。
她知道这小子一直觊觎她,各种场合爱动手动脚,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
且就是因为认出了是他,她才当机立断地跑回去,不让自己置身于已知的险境之中。
警告过黎耀一番之后,虞乔并不打算再跟Alin说这件事。Alin已经够心烦了,虞乔不想再让她难做。
家属就餐区在三楼,虞乔下了楼找到Alin,对方正靠着椅子浅寐,神色疲倦。
她坐下,曲指轻叩桌面:“你回家睡一觉吧,这有护工呢,我帮你看着。”
Alin睁开眼,看着虞乔把餐盒一个个打开,推到她面前,忽然出声:“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虞乔头也不擡。
“我是不是不该对他们这么好。”Alin喃喃,“可是真要我无视他们或者断绝关系,我又狠不下这个心来。”
虞乔拆开筷子,把筷子递给Alin。
Alin忽然问:“虞乔,如果这是你弟弟,你会怎么做。”
套餐内有附赠的饮料,玉米汁,虞乔插上吸管,搅动两下,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强的亲情观念。”
Alin看着她,眼神有点波动:“虞乔,我们认识有快五年了吧,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你的家庭。”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虞乔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虞乔吸玉米汁的动作微顿,立即恢复如常:“你也没有问过啊。”
Alin揉着太阳穴笑了下:“我不是怕万一戳到你的什么伤心事。”
“能有什么伤心的。”虞乔放下玉米汁,支着脸浅笑,“我没有爸爸,自从妈妈十岁车祸去世后,就一直住在养父母家里。”
Alin微微有些震惊:“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虞乔轻叹了一口气,“我大学的时候,养父因为金融犯罪被判刑了,养母带着她孩子去国外了。”
原来如此……
Alin沉默,难怪从来没见她提过家人,每逢团圆年节也都是自己一个人。
“虞乔……对不起。”她不该多嘴问这些。
“干什么啊这是。”虞乔反而笑了,“没什么不能提的,我妈妈都去世很多年了,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只是Alin,”虞乔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她一下,“我拿你当朋友,还是想说,你弟弟还是不要纵得太过了。”
提及此Alin便头疼:“我有时间真想撒手不管了算了,但你也看到了,我妈有多溺爱他,导致他花钱如流水。”
“花钱倒没什么。”虞乔含糊地说,“如果不小心做了违法的事就不好了。”
Alin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你说得对。”
吃过饭,虞乔又劝了Alin几句,把她劝回家休息。
她自己刚到医院地下车库,准备给容夏打电话让她租个新房子,容夏反而先一步打了电话过来。
“喂,姐,你在家吗?”
“不在。”虞乔扣上安全带,“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白景湾的房子被人跟上了,你帮我重新找一个。”
“什么!”容夏声音提高两度,“什么人,又是那些私生饭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姐你昨晚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出什么事。”虞乔说,“我提前发现了,昨晚在酒店睡的。”
“不行不行。”容夏急了,“看来还是要让保镖跟着,这太危险了,我这就去跟保镖说。”
“你先别急,暂时没什么大碍。先找房子,联系搬家公司来搬家。Alin跟你说我后天要去深城录节目的事了吗?”
容夏平复着呼吸:“说了,我已经订了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节目组那边明晚有一个聚餐,后天正式开录。”
“那就这样。”虞乔戴上墨镜准备开车。
“还有一件事姐。”容夏突然想起来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正事,“陵江剧院的工作人员昨天找我,说他们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有一条项链不见了,是您演话剧戴的那条,想问问您是不是忘记摘下来了。”
项链?
虞乔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她演出的服饰和首饰都很繁琐。那天遇到了周宴深,她换衣服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像真的忘记了摘项链。
回到家,虞乔先去衣柜里翻到那天穿的外套,两个口袋没摸到,又把衣柜翻了一遍。
到处都没有,她端着杯子喝口水坐下来,脑海中慢慢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话剧结束,她和蔺从文去吃饭,吃完饭之后又去了酒吧。
虞乔分别打电话给餐厅和酒吧,二者都说店里没有客人遗落的项链。
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
虞乔硬着头皮给周宴深打去了电话。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那晚做了什么,但光凭着酒后给他打电话跟着人家回家,便已经足够丢人了。
电话响了好久,她的底气渐渐不足,就在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周宴深接起了电话。
“喂?”
“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虞乔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有,调休在家。”不知道为什么,隔着电流,周宴深的声音有点儿低哑,听起来让她的心莫名一揪。
“有什么事吗?”周宴深问。
“额,有。”虞乔回神,略显尴尬,“就是我上次……好像把项链落在你们家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有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越来越尴尬,好在周宴深只是咳嗽了一声后说好。
电话没挂,虞乔听到他起身,衣服和被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接着是脚步声,他走出自己的卧室,去到她睡过的客卧。
已经是下午了,虞乔心不在焉地想,他怎么还在睡觉呢。
他以前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异地,他周末来临城找她,定一家酒店,二人一起消磨时间。
每每吃过午饭,她便会困得不行,又因为看他可以神态自若地看书而不服气,于是逞强,也拿本书在他旁边看。
往往看着看着就会睡过去,醒过来是人已经在他怀里,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再不醒,我胳膊要麻了。”
虞乔失神地回忆着,直到被电话那头周宴深的声音拉回思绪。
“是这条吗?”他说着,挂断了电话,拍照传到她微信。
虞乔点开照片,男人掌心躺着细细的链子,蓝宝石光彩夺目,正是剧院的项链。
她连忙打字发过去:【是这条,谢谢你!】
周宴深:【不客气,在枕头下面找到的。】
虞乔微窘,连忙打字:【那如果你在家的话,我叫个闪送去你家拿可以吗?】
……手指按到发送键上,她却犹豫了。
她咬了下唇,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回过头深呼吸一口气,把刚刚打的那行字全部删掉。
【如果你在家的话,我现在去你家拿可以吗?】
她抿唇打下这一句话,就当是最后的私心,想再见他一面,也许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虞乔看着绿色的发送键,眼神黯淡,迟迟下不去手。
就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叮”一声,屏幕上忽然跳出周宴深的新信息:
【我今天下午在家,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拿。】
再往下附了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