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接班人 第七十章

    警方没在光泽县山民家中找到叶茹薇，前晚她翻墙出逃，赤着脚翻山越岭逃上公路，恰好有位运柑橘的货车司机在路边停车方便，她偷偷爬上货车躲藏，随着那些水果来到县城，向当地公安局求助。

    崔明智来到她就医的光泽县医院，叶母和她两个姨妈也赶到了。在山石荆棘里行走多时，叶茹薇双脚血肉模糊，入院时趾骨外露，伴有感染，伤情较为严重。亲属到场后立刻为她办理了转院手续，乘车去往鹰潭县就医。

    在医院时叶茹薇被母亲和姨妈们紧密守护，等她转到鹰潭县医院病房，崔明智才趁长辈们外出吃饭的空隙与她说上知心话。

    「薇薇，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想活了。」

    他没夸大，这几天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前女友。昨天在山林里亡命狂奔，撕心裂肺呼喊叶茹薇的景象员警见了都心惊，都念着他这份痴情不知疲惫地搜索，收到受害人已平安获救的资讯，在场警员集体鼓掌，庆祝解救行动成功，也为即将团圆的有情人贺喜。

    叶茹薇身体依然虚弱，有气无力笑着说：「被他们囚禁的那两天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被卖去山里，总算有了一线生机。那家人心眼不坏，听说我是大学生，建筑师，还很尊敬我。我说身体不舒服，求他们让我休养两天，他们也答应了，见我很听话，没多久就放松监视。那晚我逃出来，在山里拼命跑，告诉自己为了家里人，一定要活下去。」

    恐怖遭遇不堪回首，她用尽心智体力与坏人们周旋，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堪比一流惊悚片，这时不愿惊吓亲友，将过程淡化处理。

    听她只提到家人，崔明智心情微酸，犹豫着问：「你就没想过我吗？」

    存亡之际，生命中重要的人都会跃然心间，叶茹薇自然想过他，还设定在救星那一类。可后来事实证明，求生只能靠自己，经过这一劫她的铠甲更坚固了，不想说暧昧的话加深他的缠绵之苦。

    「明智，我现在很担心宁总。以前以为万董始终是她的姑父，斗得再凶也会顾及亲情。这件事后才知道他是真想置宁总于死地啊。」

    西城领地一期销售业绩非常出色，清盘只用了两个月不到，二期刚开始建设已有大批意向顾客咨询登记，不出意外将顺利收官。

    想来万洪波的毒计不仅仅是让那批劣质建材投入使用，必然安排了更阴险的后招，也许会在中途举报，制造丑闻让楼盘信誉破产，也许在交房时挑动顾客制造事端。两种方式都能让帅宁官非缠身，从前的投入心血也将毁于一旦。

    崔明智受其提示，公事压倒私情，激愤道：「这一年多来万董在集团内的势力越来越大，董事长致力搞实业，已有好几个大股东嫌他的模式盈利速度慢，公开私下都发表过不满。董事会里也有不少成员向万董一方倾斜，可能再过不久他就会大规模夺权了。」

    叶茹薇忙问帅宁是如何应对的。

    崔明智只知老板正加快扩充自己的队伍，目前已成立了七家公司，经营和收益状况都很良好，总资产已达三十亿，随时能自立门户，但继承家业仍是她的根本目标。

    「宁总的具体计画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进入集团高层，可董事长那边一直不松口。」

    叶茹薇相信帅冠宇有客观顾虑，但想必大部分出于主观偏见，认为女儿不如儿子，挑不起这根大梁。

    用能力征服众人是打破偏见的唯一办法，同为女人，此事对她而言不止是事业的挑战，也是捍卫尊严的时机，甘愿追随老板到底，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养好精神，协助帅宁指控罪犯。

    敌人的部署很周密，施文东只和蔡杰单线联系，未与万洪波其他部众有染。蔡杰仗着检方缺少相关证据，一口否定背后存在主使者，调查被迫截止。

    崔明智担心老板为此郁闷，收到消息后前去宽慰。

    帅宁早有意料，一切情绪都藏在平静下，支着桌球杆，悠闲地弯腰观测球间距离。

    她刚认识了一位元精通桌球运动的大人物，约好明日切磋，今天先练练手。

    这场开局已连中三球，球桌上的布局难度加大，各个球都卡在死角里，如同搁浅的案情。

    「蔡杰多半跟姑父签过生死状，出了岔子就得一人死扛，那样还能保家小无恙。否则的话……哼哼，姑父可不像我这么善良，真会弄死他的宝贝儿子。他犯的这些事加起来够他在牢里蹲个十几二十年了，祝他进去天天捡肥皂。」

    有万老鬼做参照物，她对自己使用「善良」这一评价便很公允了。

    有件事刺在崔明智心里很久，此刻气氛适合，大着胆子说出来。

    「宁总，那天您真派了人去绑架施文东的老婆孩子？」

    秘书最该识时务，按理他不该问老板这种涉及要害的问题，反过来正因此事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影响，他必须确认自己是否已经上了黑车。

    帅宁细心地往杆头涂抹枪粉，不用眼睛就能看透他的想法。

    「你在害怕？如果我跟黑社会搅上了，你是不是打算走人？」

    「不……但我希望您能谨慎。」

    她晃头嗤笑：「人设艸太狠，果然有弊端，连追随左右的人都以为我这人莽莽撞撞，我还能说什么呢？」

    了解她真性情的人很少，崔明智在当中的排位很靠前。

    这女老板看着不着调，但所作所为无不经过精确计算，比别人缜密思考后的决定还靠谱，真实想法也是灶里烤红薯，不到成熟不外掏。

    日常艸狂放人设目的都是炒作，概因国人有着「仇富」、「慕强」两则通病，谈起富人咬牙切齿，若能巴结拼命跪舔。

    帅宁深谙这一矛盾心理，放低身段混迹于大众，放弃脸面大张旗鼓撕逼、掐架，这些与上流社会风气相悖，属平民阶层中常见的行为使她拥有了另类的「亲和力」。平民们在对其嘲讽、咒骂时能获得与之平起平坐的快感，故而热衷追逐相关咨询，将她捧成了凌驾娱乐圈的超级「明星」。

    现在她将结交黑社会定性成「莽撞举动」，即表示她并未涉黑。

    崔明智万分欣喜：「我就知道您不会这么做！」

    帅宁听了显出一丝憾色：「其实我很想那么做，黑社会做事简单粗暴，高效快捷，就是个高级外挂。可惜副作用太大，那些人只要沾上了就很难甩掉，迟早会被他们连累死，从长远来看弊大于利。」

    聪明人不仅善于在横向上比较得失，更不忘自纵向上衡量长短，她忽发感想，伸手点着自己的脑袋告诫小助理：「很多时候，头脑比道德更能抑制犯罪，比如同样是商人，都嗜财如命，脑瓜子好使的那个懂得细水长流，做优质产品留住顾客。不好使的那个粗制滥造榨取利润，短时期内能得利，可不久之后就会吓跑顾客，落得山穷水尽。」

    崔明智赞同，但忍不住举出反例：「也有很多奸商打一枪换一炮，过得很滋润啊。比如徐乾，最近不就一直嚷嚷着要转型吗？在房地产这边捞够了，又瞄准了新农业和人工智慧，就是准备跨行业捞钱了。」

    帅宁说：「房地产市场衰弱是必然趋势，徐乾这帮匹夫过去仗着地产业的黄金时代大发横财，养成了赚黑心钱的习惯。可新农业和AI是最需要脚踏实地钻研和耐心等待孵化的领域，照他那套绝对行不通。我说的短时期，不是指一两个月，也不是一两年，一个商人如果没有传承和发扬精神祉能算小商贩，终究成不了大器。」

    她瞄准5号球出杆，母球弹跳以斜圆弧轨迹击中目标，5号球撞击台边落入右侧中间的网袋，另有4号和7号球受其擦碰滚离原位，局面打开了。

    崔明智连忙鼓掌喝彩，帅宁看他马屁拍得卖力，乐得提前两天颁发预定的奖励。

    「叶茹薇这次受了苦也立了功，我准备奖励她200万，再把施文东、蔡杰两个杂碎干的坏事写成通告在公司内部示众，你现在就去办吧。」

    崔明智喜出望外，忙问：「万董那边会答应？」

    帅宁冷哼：「有理有据的事，他能死命反对吗？叶茹薇拿到奖金就能还清债务了吧，我这也是替你打助攻，你可得知恩图报啊。」

    老板如此厚爱，崔明智誓为她肝脑涂地，加班加点完成这项关乎切身利益的工作。满以为事成之后即可重新抱得美人归，然而现实不止给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光，还将他一掌推入冰窟。

    望着喜滋滋登门求复合的男人，叶茹薇眉宇间只见不忍，迟疑一阵到底吐露残忍的决定。

    「对不起明智，我不想再和你继续恋爱关系了。」

    她使用理科生的精准措辞，为的是不给他留念想。

    崔明智仓皇失神，仿佛自家即将竣工的房子全面倒塌，又仿佛满载而归的渔民突然翻了船，愣了数秒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再现文科生的琼瑶气息。

    「为什么，薇薇，你说过还清债务就跟我重新开始的，为什么变卦？」

    叶茹薇平和地帮他修正记忆：「我只说过在还清债务前不想考虑感情问题，明智，我们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对你只剩亲情了，你也别再纠结，以后我们就做好朋友吧。」

    崔明智思维大面积瘫痪，红着眼眶，脑袋张惶无助地摇晃着，忽然更用力地捏住她。

    「不可能的，我不信你真对我一点爱意都没有了，我们在一起六年，六年里都很恩爱，你不可能变心！」

    叶茹薇窘促为难，垂头回避他火热的逼视，心念毫无退缩。

    「我以前也认为你不会变心，直到你提出分手……」

    崔明智像嫌犯看到检察官出示的致命罪证，泪珠慌急喷涌：「不，我那不是变心，是迫于无奈。薇薇，我知道我不对，我懦弱我无能，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可我一直在忏悔，我不想离开你，也不能离开你，求求你原谅我一次，今后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

    叶茹薇原以为他流泪哀求会换来她的心软，可真正面对时她除了同情怜惜并无别的感受，两手捧住他低垂的脸劝慰：「明智，你知道我做事情想问题一向慎重，更没撒谎骗过你。感情不是静止不动的，我没你那么长情，真的已经不爱你了，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死刑判决书已下，崔明智痛哭流涕：「不，我们会幸福的，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让你幸福。」

    女人依然坚口。

    「对不起，我不能做不负责任的决定。」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一起过了六年，你就没有半点留恋？」

    他不知不觉双标，忘记自己在分手时的残忍。

    叶茹薇凄然地笑了笑，失恋一事早死早超生，她愿意为他做一次恶人。

    「说到那六年，我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留下那个孩子……」

    她狠心踢掉他的垫脚石，崔明智一下子直挺挺挂在枝头，蹬腿的力气都没了。

    那年叶茹薇意外怀孕，恰好他们的事业都处在转捩点，生孩子就意味着女方放弃升职，男方则会承受双倍的负担。

    经过挣扎考虑，崔明智劝她放弃这一胎，说等到生活稳定再要不迟。叶茹薇很顺从地去做了流产，过后也未抱怨，他以为她早已淡忘了这段经历，如今听到她的怨言，才明白早在当时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开始破裂。

    自私、懦弱这两个恋人的致命弱点他色色俱全，哪怕再有一毫克的自知之明都不该再做纠缠。

    须臾，他像融化地蜡烛瘫在地上，哭得两肩耸动，希望全化灰烬。

    第二天回到老板跟前，他的悲伤仍处在雨季，怨妇般哭湿了半盒纸巾。

    帅宁烦他的窝囊样，却也担心他经不住心碎萌生去意。起身赶走蹲在他身旁的晶晶，坐下来拍抚他。

    崔明智伤心到柔若无骨，见着芦苇也想依靠，顺势倚住她的肩头，像哭倒在幼稚园老师怀抱里的小朋友。

    帅宁的真实感想是「活该」，表达上留情七分。

    「谁叫你当初走了分手那步臭棋，你想一个人坠机时找不到降落伞，那以后还会需要它吗？你就是那顶降落伞，在叶茹薇最需要的时刻缺席，没被她彻底拉黑就够意思了。」

    崔明智泪流成河：「我早就知错了，罪犯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什么我没有？」

    「呵呵，你出去问问哪个女人愿意嫁给刑满释放人员。人贵在自知，就是没有裂痕你也不太配得上叶茹薇。她表面温柔贤淑，内在却很有大女人气度，所有痛苦一肩挑。而你是个十足的小男人，危难关头独自逃。现在人家三月桃花正当红，用不着你这片绿叶陪衬了，你何必再死缠烂打呢？给对方自由，也给自己解脱，珍惜生活善待彼此吧。」

    她随手舀了几勺馊鸡汤灌他，为浪费掉的时间心疼，决定之后加倍压榨讨回来。另外深化一桩看法：爱情这玩意只能做泛泛之交，假如当做挚友和伴侣来相处，人生将灾难多多，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