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宁本想直接约见卢平,7月2号这天钻出一件插曲,让她改变了计画。
6月21号的新闻发布会后,莲花乡乡政府和莲叶村村委会再次请求冠宇地产依照原方案在莲叶村选址建设。那些钉子户有的参与造谣事件被拘捕,家里怕事松了口,有的迫于群体压力接受了冠宇的拆迁条件,只剩下3家死硬派,宁愿自绝于乡里也不肯退后半步。
帅宁撤换方案本是用计,听说形势逆转,便顺水推舟答应协商,并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解决办法。
「我司给出的赔偿条件够优厚了,不可能再上调。如果那三家硬要一两百万才肯搬,就只能由其他拆迁户找补。村委会可组织全体拆迁户开个会,让同意拆迁的住户们让价。比如这家愿意让两万,那家愿意让三万,大伙儿凑钱补齐那三家多要的钱,拆迁工作就能重新启动了。」
这「二桃杀三士」的诡计比「撤资」还凌厉。当地村民大多穷困潦倒,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为了两三万情愿豁出命去,怎容得他人来动碗里的饭食?
听说这办法,群情激愤,都把怨恨集中到那三家拖累全村的钉子户身上,邻里情,亲友爱荡然无存,只当对方是眼中钉绊脚石,一百多户人齐心协力来欺压。今天这个往东家院里扔狗屎牛粪,明天那个偷偷掘了西家的庄稼菜地,钉子户的家人外出遭白眼受唾骂,回家也堵不住泼辣的村民寻上门来搅扰。
物极必反,没几天一户蔡姓钉子户受不了了,当家的蔡老太拿了根绳子跑到村委会门口的大树下示威。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农村妇女胁迫人的看家绝活,老太婆来这招以毒攻毒,没吓着普通村民,只把村官和乡政府骇得腿软。
震动全国的造谣事件刚刚收尾,莲花乡再经不起折腾,乡委书记牛宝河调解无门,硬着头皮给帅宁打电话,可怜巴巴求她通融。
帅宁此时让步等于割肉,并且还不是一两刀的事,态度自然强硬。
「牛书记,不是我不支援你工作,做买卖也是有底线的。冠宇给的条件多优厚,全国人民都看到了,网上那么多评论,没见谁说我们亏待了莲叶村的拆迁户。蔡家要当钉子户,我们也没拦着,提了办法让其他村民补差价,他们自己谈不拢闹出事来,怎么又要我们担责呢?你想想,蔡家这么一闹,我们就答应他们的条件,那不成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其他人跟着学,我们也要一个个挨着喂?」
牛宝河算和她共过患难,佩服其胆色魄力,如今跟她说话也比较实在了,不住叫苦道:「宁总,您是明白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在农村做工作不比在大城市,城里人习惯守规矩,做事不敢太出格。那农村,尤其像我们这儿的农村不一样啊,老百姓大部分没文化又不懂法,遇上不讲道理的那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比如李家勇和他妈,跟他们说理说不通,一有矛盾不是喊打喊杀就是寻死觅活。上次的风头还没过去,再闹出点事,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啊。您不知道,这次上面说我们工作失误,没能有效遏制群体事件,省里点名要撤我们几个乡干部的职,全靠卢平书记帮我们求情,上面才同意留职查看。要是乡上再出事,我们丢饭碗不算,还会连累卢书记,那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帅宁一直以为卢平只会独善其身,这时意外发现他还挺有领导的担当,称得上外圆内方。想了想,见机而作道:「那就麻烦你再去找卢书记反映反映吧,看他能不能说服那三个钉子户,有好办法我们几方再细致协商。」
她放出饵线,第二天鱼儿便上钩了,接到卢平电话的那刻她像长颈鹿高高扬起脖子,对着来显上的名字嘲笑:「想不到吧,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卢平没那么好摆布,问好后不卑不亢邀请她近期到鹊州面谈。
帅宁故作为难:「我这周末是准备过去一趟,可周五晚上才能到,那时您可能都下班了。直接上您家里去行吗?」
她接电话时崔明智就坐在斜后方,小助理知道她对卢平抱有「邪念」,闻听此言大脑脱缰,想像这句话是一个猥琐油腻的花花公子对一位良家女子说的,那酸爽的滋味立时调动了他全身汗毛。
卢平却像初遇狼外婆的小红帽,毫无防备地说:「行啊,多晚我都等您。」
帅宁以为得计,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周五晚上见。」
泡男人得学会钓对方胃口,她经验老道,迅速结束通话。
待会儿要去见一个大客户,她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仔细补妆,哼着英文小曲,仿佛三伏天洗冷水澡,快活得很。
崔明智死气沉沉盯着她,人无完人,他也没有道德洁癖,可老板在私生活方面观念太放飞,换成男的也叫人不敢恭维。
正在腹诽,冷不丁听她质问:「你干嘛一直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
他惶然变脸,烂笑道:「没有啊。」
帅宁回头晃晃手里的小镜子:「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抵赖。」
这女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熟知手下人的习性,当场揪出他的心迹。
「听说我想睡卢平,你很膈应吧?你们男人啊自己向往三妻四妾,却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其实男女都一样,看见好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想尽量多占。这叫贪欲,是最基本的人性。有的人没实力贪心或者追求高尚情操,被迫或自发地抑制贪欲,两种情况我都没有,在安全范围内释放欲望很过分吗?」
崔明智的笑脸像被铲子拍过,右嘴角歪到了耳根处,猫腰摸到她身旁。
当了太久的近侍,他想尝试做一个谏臣。
「宁总,您喜欢卢书记哪点呢?就因为他长得帅?」
帅宁精心描着眼线,随口反问:「你啥意思?」
「嘿嘿,我就觉得您见过的美男子那么多,却很少像中意卢书记这样中意谁,光靠颜值他还不足以吸引您吧。」
「嗯,他是比较特别,我不是说了吗?他是绿茶里的极品,激起了我的征服欲,你看见一家逼格高的好餐厅也想去尝尝鲜吧。」
「那您成功征服以后,是想安营扎寨,还是洗劫一通就撤退?」
帅宁停住动作,扭头逼视他:「你干嘛问这些?」
崔明智生怕表情不合格,想在脸上写个大大的「关心」,眯着眼睛说:「我是觉得啊,您要是真喜欢卢书记,不如试着和他认真交往,两个人踏踏实实,搏个天长地久不好吗?」
帅宁仰头打个哈哈,拿大粉刷敲他一下。崔明智鼻头上沾了块□□,更像京剧里的小丑了。
「我怎么可能和他天长地久,我们的身份存在天然的隔阂。我是个商人,如果和政府官员建立恋爱关系,就会被他的政敌和竞争者们盯上,一点无足轻重的小错都可能酿成蝴蝶效应。他也一样,想顺利高升必须守住清誉,上面说了,『当干部就得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当干部就别想发财,想发财就别当干部』,和我这样的大富商谈恋爱,他还要不要乌纱帽了?最好的相处模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尽量简单化。」
崔明智觉着这话自相矛盾:「那您还想跟他那啥?」
帅宁啧嘴:「亏你还叫明智呢,看问题一点不透彻。我跟他都是非常理性的人,什么事都能一码归一码。我可以把感情和性完全区分开,他是男人肯定更没问题啦。约个炮就跟去健身房做运动差不多,他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他。」
崔明智净化不了老板的污秽思想,反而有被她洗脑的趋势,耷拉着头作罢。
周五傍晚,帅宁来到卢平的宿舍,她特地化了个无懈可击的裸妆,想为对方制造耳目一新的惊喜。
谁知从门后狂扑而出的大金毛先惊了她的驾,伸长爪子在她娇嫩的真丝长裙上拉出几道划痕,紧跟着就地扑倒,伸出臭烘烘的长舌猛舔她的脸。
她火冒三丈,狠狠掀开它,奇怪以卢平的性冷淡风格,养出的狗怎么像个色中饿鬼。
「晶晶,你又淘气!」
赶来的卢平在爱犬屁股上作势拍了两下,伸手扶起帅宁。
「对不起宁总,晶晶太爱跟人玩,我这几天没放它出门,它可能憋坏了,见到客人就特别兴奋。」
狗狗还在帅宁腿边蹭来蹭去,无论主人怎么喝斥都不肯离去。
卢平公然护短,将这举动解释为好客。
帅宁不好意思发怒,假笑认同,先借他的卫生间洗脸。
化了两小时的妆全报废了,她匆匆补了个底妆,照镜子嫌气色不够饱满,要往精细了化又太耽误时间,只得作罢。
回到客厅,卢平已摆上茶果,今天保姆不在,天时地利人和具齐,可惜装备被那傻狗搞砸了。
她觉得自身颜值打了折扣,有必要加个补丁,扭捏笑道:「这几天熬夜太狠都成黄脸婆了,刚才洗脸妆全卸掉了,让您看到这副样子真的很失礼。」
卢平奇道:「您卸了妆吗?我觉得跟以前没区别啊。」
帅宁以为这是赞美,笑道:「以前见面我都认真化了妆,跟现在区别很大啊。」
卢平也笑了:「对不起,我高度近视眼,对隐形镜片敏感,平时又不爱戴眼镜,距离一两米就看不清人的长相了。女士化没化妆,我真瞧不出来。」
靠!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不清楚姐长什么样吧?
一万头草泥马在帅宁心田放牧,强笑时嘴角抽搐。
「原来您是近视眼啊,我是觉得您看人的眼神很温柔,老是含情脉脉的。」
「哈哈,他们都这么说,大学时还有女生说我看电线杆子也深情款款的,还笑我乱放电,其实我就是近视眼,看东西焦距很飘。有时大老远遇见熟人,只能靠声音体形判断身份,好在记性还不差,没出过错。」
「呵呵,那您分得出人的美丑吗?」
「分得出啊,不过我觉得大部分人尤其是女士相貌都很端正,现实中我还没见过很丑的女人呢。」
「那当然咯,您近视眼,看人自带滤镜,分不出肤质气色的好坏,五官也糊成一团,可不人人都好看吗?」
「哈哈哈哈,那我还得感谢近视眼,让我能从善意的角度看待他人。」
他自曝其短,似乎把帅宁当做亲近的朋友。可一想到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个贴了标签的活体,帅宁的欲望便成了风中残烛。
他这就相当于传说中的「脸盲」,情色相辅相成才能衍生趣味,跟一个连她长什么样都没数的人上床,和玩充气娃娃没两样。
等等!他这话肯定有水分,哪有人近视成这样还不戴眼镜的?该不是看出我有那种心思,故意夸大其词制造距离?
帅宁认为凭卢平的狡诈,怎么怀疑他都不过分,心里先来了气,笑问:「自己的脸每天照镜子总看得清吧,您觉得自己好看吗?」
听他自谦「一般」,立刻揶揄:「您太谦虚了,您看您一上电视就迷倒了那么多女观众,微博粉丝已经好几万了,都夸您颜值高,比明星还能打。」
卢平听着听着揉起右耳:「您说得我耳根子都红了,又不靠脸吃饭,颜值都是身外物。网上传的那些我看了真的很头疼,前两天领导还找我谈话,让我注意影响,我还想找人帮我问问,能不能请那博主销号呢。」
帅宁假充不平:「又不是您故意炒作,领导怎么能刁难您呢?」
「也不是刁难,政府部门是得注意形象,搞娱乐化太不庄重了。」
「那是您天生丽质惹人爱,总不能蒙住脸上街吧。」
「您别取笑我了,您这样真正天生丽质的人都从不夸耀,我这种平平无奇的有什么值得吹嘘?」
帅宁夸张惊怪:「您不是没看清过我的长相吗?仅凭近视眼滤镜就能判断我天生丽质?」
卢平指指茶几上的手机:「您微博有照片,照片我还是能看清的。」
「那都是照骗,用美颜相机P过的,跟我本人不一样。再说您又不知道我整没整过容,万一不是纯天然的呢?」
「很多人都夸您美,里边视力比我好的想必大有人在吧。」
「那都是粉丝里的马屁精,我要是个穷人,他们肯定追着我骂丑女。」
「那您就当我在拍您马屁吧。」
「不不,您不是那种人,您是我见过最有风度涵养的男人,绝不会趋炎附势。」
她抬杠意图太明显,卢平接连笑场,缓了两三秒略带尴尬地转话题:「不说这个了,您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就想等您来和您出去吃晚饭。」
帅宁发现他的左耳垂也红成了茱萸,这可不是被手揉红的,终于逼出他的窘态,她兴趣复燃,露喜道:「好啊,我请您去东兴吃海鲜吧。」
卢平摇头:「不不,上次说了该我请您了,不过我囊中羞涩,太贵的请不起,这附近有家客家菜还不错,您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去那家吧。」
出发前他把晶晶从卧室里放出来,警告它别在家捣乱。
晶晶像多动症患儿,窜到客厅一角拖出一只大塑胶袋,袋子被咬破了,滚了一地的狗罐头。
卢平急忙去捡,抓住罐头与狗嘴拔河,严声喝令:「松口!再不松口爸爸要揍你了!」
狗认怂撒口,他将罐头塞回塑胶袋,另找了一只袋子扎好,放进带锁的抽屉里。
帅宁讨厌晶晶,见状又觉卢平管太严,问他为什么不给它吃罐头。
卢平有些苦恼:「这些罐头是别人送来的,当时我不在家,阿姨见是熟人就收下了,还想等下周上班拿去还给人家。」
帅宁已看出那罐头价格不菲,心想定是行贿者们寻不到门径,把主意打到了狗身上。卢平曾立下规矩拒收一切礼物,这里的保姆阿姨先前严格执行,此番破例只怕已被收买,于是试探:「说起来,您家的阿姨今天没上班吗?」
「哦,我看她最近身体不太好,家里老人小孩又没人照顾,就多给了她三个月工资,让她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帅宁断定自己猜得没错,卢平如此洁身自好,要攻陷他设下的铜墙铁壁必须开足火力,这么一看游戏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