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金氏这么说了,但高老爷一时还真想不出给高二老爷一家安排到什么地方。
京城不比江宁,此时也不比彼时。那时候他知道这二弟一家要来,早早就做了准备,而这一次完全就是个突然袭击,而且,京城什么样的物价啊。他能在江宁随便买个宅子,在京城……虽不至于买不起,却是要纠结一阵的。至于说客栈,他今天要敢这么做,明天一准有言官弹劾!
没奈何,高老爷只有先让二老爷一家住吴氏的院子。张氏是个细心的,虽然吴氏被下放到了庄子里,她的院子张氏却没有让荒废,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收拾不了一个人,难道去收拾她的院子吗?何况这哪里是她的院子,这是我高家的!”
所以那院子虽没人住却一直有人整理,当然在杨氏死后免不了有些荒废,但杨氏着手后就又拾了起来,她是这么对安姐说的:“夫人别的地方尚且不说,管家上却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特别是你。这段日子你没事,就多同郑妈妈多说说话,将来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唉,那二公子虽有千般好,到底是那样的性情……”
说着一脸忧愁的看着安姐。
朱抵有本事杨氏是承认的,可那跳脱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总算他心中有安姐,但他那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方针也不像是过日子的啊。
对此,安姐倒比较想得开,不管朱抵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是如何行事的,有一点比较肯定,那就是他很看重她。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疏导他的情绪,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可以为他挣下金银。看,她这么有用,朱抵总不至于傻的恶待她。而且,她自己还有银子!虽然在江宁时她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用了出去,但她相信将来一定能收益更多,何况,他们在京里还有一份产业。周氏是个信人,这些年他们不在京城,收到的租子就一直帮她们存着,连涨的房租也没有拉下一分,杨氏要给她费用她还死活不要:“咱们姐妹远嫁到京里,本就是要互相帮扶的,我不过帮你收个租子,又不费什么事,若要再收一份好处费,那成什么了?这事快不要说了,否则就是打我的脸了。”
姐妹俩推攘了半天,最后周氏还是一分不要,杨氏只有把银子全部带回来,过后连连对安姐说对不住周氏。安姐本不想出声,见她这个样子不由道:“这事,姨娘也不必太在意了。周姨娘自然是好人,可这也是他们家聪明的地方。父亲再怎么说也是官场里的,将来他们家不定有什么地方要求到姨娘这里呢。”
“你这孩子,怎么总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哪里是不好了,我又没有说周姨娘不好,不过是觉得姨娘不必太耿耿于怀了,姨娘要不信,不妨下次问她可有什么为难的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
杨氏本不信,但在又一次去周氏那里后,回来时的脸色就古怪了。安姐看出不妥也不问,还是到吃晚饭时杨氏自己说的:“竟真被你说对了。”
“周姨娘有什么事?”
“倒不是她,是她那小姑子。”
“哦。”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她就那一个小姑子,一直处的都还算不错,她倒是真心实意想伸把手的。而且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是她小姑子家的孩子想来咱们这里读书呢,说一应的束修费用他们都自己出,就是想找个好点的老师。那孩子与你同龄,功课一向好,今年已经是童生,再读两年书,总能成个秀才!”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安姐:“你说的也不全对。你周姨娘帮咱们收租子在先,我对她说轩哥请了个先生在后,可见她帮咱们也不是为了贪图这些好处。”
安姐噗嗤一声就笑了:“我的姨娘,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不错,周姨娘早先是不知道父亲给轩哥请了个先生,可就算没这事,也还有别的事。”
这就像现代去参加同学会,别人听她说做销售,大多说一句,哎哟,那你可发财了,之后呢?就没有了。可要是有那当医生的当老师的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一定会被索要各种联系方式。真是马上能用得到?也不见得,但在他们的心中,那是早晚能用得到的。高老爷是个官,在官场中他这个官也许不算什么,但对平民百姓来说,他这个官已是极为难得了。这一点周氏就算一时忽略了,早晚也会想明白的。
“当然周姨娘性格醇厚,是姨娘的好姐妹这一点也是不会错的啦。”安姐搂着杨氏的肩,撒娇的说。杨氏也是个豁达的,稍微纠结了一下就丢到了一边,“那你说,这事咱们能管吗?”
“其实我觉得轩哥能有个陪伴更好,不过我觉得要先看那孩子品性如何,若是个好的呢,咱们也不妨同爹说上一说,若是个不好的,还是回绝了吧。”
周氏的小姑子李氏嫁的那户人家姓郝,父子几辈都是与人做掌管的,口碑那是响当当的,因此很是攒下了一点身价,在京外还有一处小庄子,说起来算是相当殷实的家庭。就和所有又了钱的人家一样,希望子孙能在读书上有出息,这一代最有希望的就是李氏生的这个长子,因此是全家供应。
高老爷现在没什么事,对指点轩哥很上心。不过他也知道,轩哥的功课不可能一直由他来辅导,哪怕他以后不做官了,也还有别的事,知道早先张氏请的李先生是真有才华的,就又把李先生请了回来。其实早先张氏也不是把李先生辞退了,只是放了他一个大假,还给了一年的薪水,谁知道张氏一起不回,李先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了业。
高老爷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怀山书院找了份工作,不过他到底对科举还没死心,怀山书院虽好,却起码要教导十几个学生,事情也繁琐,能自己用功的时间就少了,相比之下当然是教导轩哥更省心省力。所以纠结了一下,就同高老爷说好,待过了年结束了在怀山书院的工作就来这边。当然,考虑到高老爷有可能外派到地方上,到时要带他一家前行。
这事,杨氏本是当闲话说给周氏的,却被周氏留了心,又传到了李氏那边。也是事关爱子,李氏虽觉得不好意思,还是麻烦周氏往这边捎了话,为此还拖周氏送了一套极好的头面,那头面是鎏金镶红宝石的,虽然金子不是太重,宝石也不是太大颗,做工却极为细致,拿到市面上起码要值个三四百两。
杨氏当然没有收,事后却对安姐感叹:“其实他们拿这么多钱完全可以请个好先生了。”
安姐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就知道这事还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起码不是三四百两就可以的。像李先生这样的人当然是爱财的,可更想为官,而且他作为一个举人,其实本身就是能当官的,之所以没有草率就任,一是那不仅要银钱,更要关系门路。这方面,像郝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就不可能帮忙了。所以他早先才会宁可去到怀山书院找份工作,这地方也许更繁忙,更没有油水,门路却是不缺的。
杨氏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帮郝家说话,这边二老爷一家就住了进来,顿时杨氏的心就冷了一半,郝家的事也不想管了——高二老爷家的两个哥儿是一定会跟着轩哥一起读书的,再多加一个人进来,就算高老爷同意了,人家先生还不见得愿意呢!而且高二老爷一家那是什么人啊,金氏姑且不说,高二老爷也不去说他。那几个孩子,雅姐还算不错。两个男孩,却真让人不好评价。早先刚到江宁看还只是没天份,总算老实,可后来再看,简直有些白眼狼。
那月娘再好,顶天也就是个姨娘,而这两人呢,竟能为了这么一个姨娘说自己母亲的不是!金氏就算对不起所有人,对他们兄弟却是十足十的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杨氏倒不想郝家的孩子过来了,没地也学了这种习性去!
不过她这边还没有去回绝周氏,那边金氏就找了过来,她还不是空手来的,提着成套的绸缎绣花铺盖,都是些并蒂莲、喜上眉梢之类的喜庆图案,说是帮安姐添的一些嫁妆。而她的来意呢,也很出乎杨氏母女的意料——她是来表决心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坐了一下午,总结出来的大意就是,他们这次不是来贪图便宜的,而是高二老爷再在老家呆下去,就要死了。在老家她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可都不管用,只期望来到京城,有高老爷管教,高老夫人念叨,高二老爷能重新振作起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过去猪油蒙了心,总是想占大伯这边的便宜,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再不会那么做了!”最后,金氏做了这样的结案陈词,她走后,杨氏母女都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杨氏才道,“这金氏,到底是怎么了?”
安姐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这一定是骗咱们的吧?”
安姐继续摇头,然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来惹咱们的了,咱们继续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杨氏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收拾好心情,静观其变了。不过这一次金氏竟真的像是她所说的,真·没闹出一点事。吴氏早先虽然得宠,可论身份却是几个妾氏中最低的,分的院子也是最小的,过去母女俩住还不显,现在她们一家子都塞进去,着实有些挤,不过金氏竟没有丝毫抱怨,甚至连高老夫人询问,她也笑着说住的没有不好的。
而除了一早一晚同老太太请安,其他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的,每天就在屋中做针线,根据小密探冰琴得到的信息就是每天一边守着高二老爷,一边做女红,闲暇的时候辅导辅导雅姐。高二老爷也一样,每天一早一晚到高老太太那边请了安就回屋呆坐,他是真的呆坐,就是每日坐在桌子前,也不吃瓜果零嘴,也不喝水,除了起来上个厕所,简直就像个死人。
这状态自然令高老太太担心不已,一个劲儿的让高老爷想办法,高老爷也觉得这不是个事,可他也没办法。他也同高二老爷谈过心了,喝过酒了,还拉着他去喝了一次花酒,但高二老爷的状态就是,人在花中过,片叶不沾身。在熙熙攘攘的八大胡同里,就像个得道老僧似的,到最后,高老爷也没招了,干脆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那么做事,我对你说,那什么月娘本来就是我找的,为的,就是能让你离开金氏!”
高二老爷擡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沉思。
“你听到我说的没有?还有早先那什么月娘被人欺负的事,也是我找人干的。我告诉你,那月娘虽然令人同情,但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否则她夫家又不是死绝了,能让她带着孩子出来?说起来她那孩子呢?”
“我帮他找了一个没有孩子的人家,寄样在那边了。”说到这里,高二老爷才算是有些反应,“哥,你也不用为我操心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月娘……她早就同我说过。”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是这么一个样子!”
“大哥,你就别管我了,我真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说,我伤害了谁?对不住谁了?早先我喝花酒,后来你来了信我就不喝了。现在我就想没事这么坐着,大哥要嫌我在这里吃闲饭了,我就还回老家去!”
他一副我就这样随便你的姿态,顿时把高老爷气的倒仰,但除非放下一些狠话还真无可奈何,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到底放心不下,最后就找到了安姐,安姐目瞪口呆:“父亲,二叔的事……我也没办法啊。”
少年人为情所困也就罢了,高二老爷一大把年龄了还中二,这种人她是一点也不想沾的。
“你不是办法多吗?就不能帮帮你二叔?我知道他早先的事做的不地道,可这一码归一码,大不了过后我让他向你道歉。”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杨氏,“好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