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上的杨氏,很久没有过的无力,再次攥住了安姐。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外遇了。她的母亲一开始哭闹、纠缠、咒骂,甚至带着她去到那个女人的家里的闹,但那个女人家中有三个孔武有力的兄弟,所以最后被打的,反而是她的母亲。
看着她的母亲被那些人拽了头发,撕了衣服,她只恨自己的力量太小,太不中用。在那以后,她的父母终于离婚了,她的母亲抱着她:“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帮妈妈报仇!”
她记住了这句话,很努力的学习。但在她读到初中的时候,她的母亲却被查出了乳腺癌。做了一次手术又做了一次,离婚时分得的财产全部用光,能借的亲朋好友也全部借了个遍。最后,她只有去找她那个父亲。
“你不是不认我了吗?”
“我妈妈病了……”她低着头,几乎是绝望的说着。
“她病了关我什么事?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的时候我可没少给她东西!”她父亲说到这里,还咬牙切齿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我妈妈病了,我妈妈病了……
她恨他的父亲,但在那时候她又忍不住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最后,她的父亲给了她两千块,并丢下一句不要再来找他的话。她拿到了钱,可却是那么的沮丧。
那一刻,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小,这么没有用,连一点钱都没赚到。
所以后来她去做了销售,她自己买房买车,自己存钱消费。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活的很好,她真的这么觉得,就算后来她的那个前男友出轨了,她又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世界,她也在非常努力的生活。
她努力的适应着这个世界,努力的学习,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努力有什么用。这一刻她甚至在想,是不是真是她的命不好。
“姑娘……”冰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二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安姐回过神,看了一眼杨氏:“姨娘,我去看看二叔有什么事。”
杨氏点点头。
安姐又对冰琴交代了一番,这才出去。他们此时呆的地方是一个叫魏阳的中等县,远远说不上繁华,但好在还有一个客栈。这种客栈平时是没几个人入住,最主要的还是做吃食。所以他们一来,就把唯有的几间房给包了。
客栈条件相当一般,也没有什么上房下房之分,高二老爷那边人多一些,就占去了四间,他们这边就占了三间。安姐来到高二老爷的房中,一见屋中只有他一个,就微微一怔。高二老爷这边又有月娘又有金氏又有孩子,还有那么多仆役丫头,是绝对做不到一人一间房的。就算一派一间,也有些拥挤,现在屋中只有高二老爷一人,其他人显然是特意避出去的。
“不知二叔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安姐啊。你看咱们现在离老家也不太远了,要是赶的快些呢,三天就能到。慢些呢,也就是五天的事。咱们老家是上等县,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比这里好些,杨姨娘这情况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咱们先回老家?”
安姐看着他,目如寒星,高二老爷心中一凛,过后又有暗恼,想着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大,竟然怕开了一个小姑娘!
“正巧,我这里也有件事要同二叔说。我听说汴京府离这里不过一日的路程,要是赶一些,一日半就能跑一个来回。杨姨娘现在不宜挪动,不如二叔辛苦一趟?就说汴京府无法和京城、江宁等地相比,府城也总会有些好郎中的。”
高二老爷一怔,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安姐又道:“还有件事也要麻烦二叔,现在这客栈也有些太小了。咱们这些人,若只是凑合个一两晚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却是要咱停一段时间了。我打听到本地有一两个富户,家中房屋众多。二叔拿着父亲的帖子过去,想来他们是愿意腾出些房子给咱们暂住的。”
高二老爷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这个不免有些太麻烦了,照我说不如这样。我派几个家人到府城直接就把郎中请回家,就是咱们路上辛苦个几天,也不必再折腾了。”
“二叔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想就不说别的,二叔也是同杨姨娘自小就认识,那是一定想她好的。”
“这是自然!”
“但为什么现在这提议,却是想要她的命呢?”说到这里,安姐的声音尖锐了起来高二老爷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想要她的命了?我提议先回老家,也是为她好。在这连个正经药铺都没有的地方,她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照顾?你说要敲开哪家富户的门,那人家的大门就是那么好敲的?你父亲是江宁知州,不是汴京府的知府,人家凭什么卖他这个面子?何况你姨娘得的还是疟疾,这说不定就是要传染的!”
安姐没有说话,高二老爷继续道:“你小姑娘家不懂事,就要好好听长辈的,不要以为自己许了个好人家,就飘飘然,你这脾性,将来到了婆家也是要吃苦受罪的!”
“二叔的话说完了吗?”
“你先下去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你要是不想走,就和你姨娘留在这里!”他说着转身坐下。
“二叔觉得如此行事可以对我父亲交待吗?”
高二老爷当然不敢真的把杨氏母女这么单独留下来,否则将来怎么也对高老爷交待不过去。但他也笃定安姐是不敢不跟着走的。一个小姑娘,就算心大了点,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怎么敢真的停留?何况现在杨氏还有病在身,弄不好就要过去。所以他当下冷哼了一声:“我说你真是被养的无法无天了,现在还用这口气与我说话,你父亲要知道你这个样,就先打死你了!”
“我父亲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月娘就不顾我姨娘的生死,恐怕也不会与你善摆甘休的!”
“你说什么?”
“二叔,我敬你叫你一声二叔。但你不要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父亲虽只是江宁知州,却是这附近州府少有的探花出身,不知多少人想与他攀上关系。而我姨娘现在的情况,静养还来不及,更不要说舟车劳顿了。二叔你也许觉得我姨娘只是一个姨娘,我也只是一个庶出的姑娘,但你不要忘了南安王府的二儿媳妇!二叔若真不愿意到汴京府为我姨娘寻医问药,那也好。只望二叔以后也不要有事来找到我!大表哥二表哥雅姐,包括月娘肚中的那孩子以后都太太平平,无灾无难,飞黄腾达,不要有一丝一毫用到我的地方!”她说完,行了个礼,挺直了腰背向外走去,高二老爷面色难看至极,眼看她就要走出屋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站住!”
安姐回过头:“二叔还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高二老爷看着她,安姐一笑:“就像二叔财务一样,松江布那样的生意,一年却不过两千三百两的分红,二叔又觉得是什么意思?”
高二老爷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你……”
“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二叔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子。我虽日日在内宅,但早先二公子也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帮着料理一些俗物,我虽愚笨,好在还有秦举人,秦夫人,叶娘子帮衬一二。二叔若觉得我不敢单独留下,大可明天一早就带着你们的人都离开。”
高二老爷此时脸上姹紫嫣红,各种颜色轮番上阵。对于这次回老家,他本来就不愿意。江宁繁华,这两年他又很得了一番趣味。虽然和他哥关系疏远了,可日子过的也不错。就在这时候,他哥非让他回去——明明他娘都不回的,他哥却执拗的让他离开。他觉得他哥特别不通人情,明明知道月娘有身子了的。
后来还是月娘劝他,说他们各方面都要高老爷帮衬,还是不要他违背他的意思的好。何况江宁再好,再过个一两年高老爷也是要离任的,到时候还是要离开,那时候他们又要如何?
与其将来离开,不如现在先顺着高老爷。若真再不能适应老家,将来也可以跟着高老爷到别的地方嘛,或者干脆就到京城。江宁再好,还能好过京城了?
就这么一说两不说,他算是勉强同意了。这一路上他跑前跑后,虽有管家秦举人等人相助,但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操心。走到那人烟稀少的地方,更是提心吊胆的。好容易快到家了,又出了杨氏这档子事。
那是疟疾啊!据说一个得了,附近的人都难保,虽然他们二房的远远避开了,可谁知道这避的到底够不够远?于是他思来想去,就觉得还是早早上路的好。这到了路上,大房的人在他们的车子上,他们二房再与其拉开点距离,就能更安全一些。而回了老家,他也可以借口房子久未住人需要打理,先把大房一行安排在庄子上。
说实在话,高二老爷也知道这样有些对不起杨氏,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总不能为了杨氏,让他们整个二房都跟着倒霉吧。还有月娘,这眼看就要分娩了,难道还真把孩子生在路上?
现在月娘是高二老爷心尖子上的宝贝,那真是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有一丝不快。但他没想到安姐会不同意,而且话还顶的这么硬,不仅拿他几个孩子做威胁,甚至还拿翻出了账本。这一刻,高二老爷心中是有些惧意的,但更多的却是气愤,看着安姐还有些稚嫩的脸,他越想越气:“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同长辈说话的吗?来人啊来人啊!”
两个妈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高二老爷指着安姐:“把这个混账给我捆起来,让她清醒清醒!”
两个妈子一怔,一时都愣住了。高二老爷道:“还不动手?怎么,连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二姑娘……这个,对不住了……”一个妈子说着就要上前,安姐却回头就向外走,那妈子愣了愣,还是伸出了手,不过她还没碰到安姐,眼前就一花,再之后就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嚎叫一声,泪水哗哗就流了出来,另一个妈子见了顿时就被吓住了。
安姐回头冷笑了一声:“二叔,在你看来,杨姨娘只是个姨娘,但那是我娘!为了她,我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她说完,回过头,再也不停留的大步向外走去,直把高二老爷气的手抖。
安姐一回去,就把秦氏夫妻找来了,把早先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现在看来我那二叔是指不住了,这里面的事只有麻烦秦先生了。明日就请秦先生到府城一趟,找个好些的郎中,最好是专科的。”
“这倒无妨,不过姑娘这里……”
“我明日会换了男装,亲自拿我父亲的名帖找一户人家试试,想来是不难的。”说到这里,她眯了下眼。就算她的命真不好,她也不要这样认了!她是高安琪,是学了琴棋书画的高家二姑娘,不是早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旁边陈氏觉得有些不妥,嘴唇动了下,但见秦举人没有反对,就没有说出来。但出来后就忍不住道:“姑娘这事处置的也有些太急了,二老爷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怎么能与他那样说话?还有这男装出行……怎么说也不合规矩啊,你刚才怎么也不劝劝?”
秦举人摇摇头:“你没见姑娘刚才那样子吗?那是不管谁在她面前都不顶用的。你不要觉得杨姨娘平时温温吞吞的又只是个姨娘,就不把她放眼里,你要知道,那是姑娘的姨娘!二老爷这次,却是失算了。”
第二天一早,秦举人就坐了辆车往汴京府赶去。高二老爷见安姐如此不把他放眼中也来了气,立刻命人收拾行囊。月娘本有些忐忑,害怕将来受高老爷责怪,高二老爷则道:“她若今天来认错求我,我也不是不能为她们母女操劳一番,可你看她这态度,可有一点把我放在眼中吗?我若还留下,倒显得是我怕她了。你不要担心,只管同我走,将来就是大哥来了我也有话说。”
月娘还有些犹疑,但想到杨氏的病也不敢再留。他们的东西本来就没全部拿出来,要收拾也快,但正要走的时候,金氏却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