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西院的人都窝在房里,门房的妈子看到高老爷本想行礼,却被他制止了,他来到正院,刚要推门,就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这次吴姨娘倒霉,四姑娘也要不好过了。”冰琴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看她以后还同咱们姑娘斗气!”
“你忘了思烟那丫头是怎么叮嘱你的了?”卷秋一边擦着美人壶一边道,“姑娘临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帮她把这段日子写的大字都整理一下吗?你与其在这边杵着,不如去干这个。”
“哎呀卷秋姐姐,人家不是故意偷懒,主要是太高兴了。让那四姑娘再欺负咱们!咱们姑娘好容易得了条裙子,还是姨娘自己出体己做的,姑娘高兴的和什么似的,第一天上身就被四姑娘泼了墨,结果人人还都说是咱们姑娘的错!”冰琴说着握了握拳头,“想起来我就气的慌。还有前段日子咱们这边是什么饭食啊。早上只有一个鸡蛋,连肉都少见,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别说了,姑娘不是说这事以后不要都不要再提了吗?”
“为什么?这次吴姨娘走了,咱们正好向老爷夫人禀明啊!虽然吴姨娘已经被罚了,可也要让人知道咱们这边受的委屈啊!咱们也就算了,本是做丫头的,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可姨娘和姑娘怎么说?”
“姑娘要你不要提你就不要提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但我就不服嘛,好姐姐你一定知道,给我说了吧。”
卷秋有些犹豫,杨氏道:“你同她说了吧,省的她在这儿缠歪不休。”
“可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冰琴就连忙道:“姐姐姐姐,姨娘都说了,难道你不听姨娘的吗?”
卷秋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说给你听,不过你可不许到外面说,以后也不许再提了。”
冰琴用力的点着头,卷秋道:“你刚才提到姑娘的裙子那件事,你说明明是咱们姑娘的裙子先被污了,到最后为什么其他院子的人都觉得是咱们姑娘的错呢?”
“四姑娘会哭呗。”
“不仅是这样,还因为四姑娘会告状,她又生的一幅我见犹怜的样子,说实在话要不是一起生活了这些年我见了都要心疼几分。裙子那件事,就算不能说全是四姑娘的错,起码也应该是同咱们姑娘一样都有错,可到最后只有咱们姑娘一个人落不是。而这饭食上的事如果闹出来就还是咱们的错。”
“怎么会?”冰琴不服道,“明明是厨房怠慢,而那段日子是吴姨娘管家,要不是她指使厨房怎么敢这么对咱们?”
“怎么不会?厨房送来的虽简单,味道却不错,那段日子咱们还经常点菜,若是闹出来,厨房就会说这是咱们自己点的。到时候吴姨娘一哭,说不定就会别人以为是咱们搞诬陷呢。而且虽然咱们知道是吴姨娘在管家,可明面上这个家还是老太太管的,到时候这就成了老太太的责任,你说这家里有谁会去追究老太太?”
冰琴瞠目结舌:“这、这、这……”
“所以啊,这就是个陷阱。闹出来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惹老太太的厌,你以后可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冰琴点着头:“这么复杂,亏得那吴姨娘遭了报……啊,老爷!”
不知什么时候高老爷已经走了进来,冰琴和卷秋都是一惊,杨氏也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老、老爷……您、您怎么来了?”
高老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我不能来吗?”
“是,不是,啊是……”杨氏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稳下神,“老爷这时候不该在衙门里吗?”
高老爷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出去,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都听到了?”杨氏低下头红着脸,“其实也没什么委屈的,那吃食做的挺好的,真的,我在家中的时候还吃不到呢。”
高老爷看着她白皙的颈项,心中感动。其实他来的时候心中是有些愤怒的,他说是来求证,但自己也知道张氏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这事吴氏是有错,可杨氏三缄其口又存的什么心思?这段日子他虽然去了吴氏那里,可不时的还是会过来的,但不仅安姐从不提,杨氏也没有露丝毫口风,这是不相信他还是有什么打算?
但在听了那两个丫头的话后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虽然那只是个丫头的话,但他知道如果杨氏真把那事一早说了,最后真的有可能不了了之,也许她们以后的早餐午餐会丰富起来,可无疑的日子是会更难过的。
他以前总觉得吴氏可怜,舒姐身体不好,她又是丫头出身,每次她一哭一眼红,他就忍不住疼惜,现在想想,却是杨氏母女过的更委屈。委屈到她们受了委屈都不敢出声了!
虽然是低着头的,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杨氏的脸不由红了,张了几下嘴,到底开口道:“老爷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过来走走,你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他拿起床上的东西,杨氏想藏已经来不及了,高老爷盯着看了片刻,“这是,给我做的衣服?”
杨氏点了下头:“本是想过年的时候送给老爷的。”
言语中充满了遗憾,高老爷有些想笑:“看这样子不像是外衣啊。”
杨氏的脸更红了,支吾道:“我手艺不好,做的鞋老爷都不爱穿,更不要说外衣了。”
要说杨氏的女红功底是扎实的,但灵巧却不够,真论起来,连张氏都比不过,更不要说专门针线上的人了。一开始她还每年很起劲的给高老爷做鞋子荷包,后来慢慢的,也就成了应付差事,倒不是她学会了偷懒,而是她这边做了高老爷那边就放在了一边,常年都不见得会穿上一次。所以她也就在过年或高老爷生日的时候做上一点意思意思,不过是为了面子情。今年眼看就要过年,她就又开始做鞋子,却被安姐阻止了:“姨娘既知道父亲不会穿还做这些做什么?”
“总是要做的。”
“那就不能做点别的?”
杨氏一怔:“还能做什么?外衣你父亲才不会穿呢。”
“我看姨娘与我做的肚兜就很好,穿着十分舒服。”
“傻孩子,你爹又不穿肚兜。”
“那爹总要穿里衣吧,里衣又不讲究样式,只要穿着舒服就好!”
她当时没有再说什么,但其实已经动了心思,过后越想越觉得女儿说的话有理,就真的开始偷偷做起里衣来。当然这个偷只是背着高老爷,她本想着在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哪知道今天就被发现了。一时间又是害羞又是遗憾,刺激之下胆子就比平时大了些:“这次老爷可不能再嫌弃我了。”
“我看现在是二娘子嫌弃我呢。”
高老爷打趣道,杨氏瞪大了眼:“怎么会?”
高老爷笑的更畅怀了,他想,不管怎么样总有一个人是一心为他的。在他还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的时候,这个人就偷偷的给他做荷包做鞋子,让下人给他塞肉。现在他做了官有了富贵,这个人还同当初一样。想到这里高老爷的情绪更是澎湃,这种澎湃以后可能会消失,以后可能会有别的想法,但在这一刻却是真实的,他拉住杨氏的手:“你放心,以后你做的我都会穿在身上的。”
杨氏满脸通红却掩不住嘴边的笑意:“我以后只与老爷做内衣。”
高老爷的心灵在杨氏这边得到了抚慰,但事情并没有解决。要是被弹劾的是其他事,他还能找同盟,找关系,可这种私事,他就算有绝对的铁杆也没办法同他一起上书辩解啊,除非他找人再去弹劾刘从一,但这样一来那就有可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刘从一说是寒门,背后却站着个李尚书,而且当今圣上也喜欢刘从一言辞锋利开口无情,他若去弹劾很可能再惹不是。
“若按照正常规律,我应该先上书向圣上承认失察之错,并表示自己才德不足,甘愿受罚,在圣上没下旨前就称病在家。一般来说,这种事圣上也就是训斥一番,罚些俸禄,此时正在年关,怎么也不会真不让我做的,可若有人顺势推波助澜,我就会有大麻烦!”高老爷反复思量,最后觉得还是要去找张家,这事只要有张家出面那就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没有人再提,过了年谁还会记得这么件小事?
张氏既然病了,他只有自己去,这种事他也等不及,当下就找了套上等笔墨带着去了张家,现在张家的定海神针虽然还是张老侯爷,不过管事的已经渐渐张氏的父亲张老爷了,张老爷倒是见了他,但对他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听了他的话只是道:“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就好。”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这种小事,只要不闹大,你怎么处理都好。”
高老爷傻脸了,什么叫做不闹大,现在是别人弹劾他啊!但他也知道从张老爷这里得不到什么指点,眼见岳父大人的脸越来越冷,他也不敢再停留,又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他走后张老爷去了张氏的姨娘马姨娘那里:“早先看他是个好的,想不到却让丹丫头受这等委屈。那对东珠还是你去年过明九的时候我送的,在他那里却被一个妾带了,这次就算刘从一不弹劾他,我也要找他的不是!”
马姨娘心疼女儿,表示了愤慨之后又道:“只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了他的前途,丹儿与他本就是低嫁,他要是再没出息岂不是更委屈?”
“那就要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马姨娘皱起了眉,张老爷道:“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他们再不好也不会没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