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没有!”凝烟急切说完,将不敢对视的目光移向别处,眼波乱闪,心口激烈起伏。
叶忱眼底的阴翳直接掀翻温柔,涌了出来,他垂低眼帘,调息按耐。
屋外,杨秉屹快速看了眼等在不远处的叶南容,心神不宁的又叩了一下门,“大人。”
凝烟急红了眼,嗓音里带了央求,“小叔,便当我求你。”
叶忱仿佛又看到前世,她带了死志苦苦哀求他,薄抿的唇畔碾过一丝冷冽的笑,轻启开唇,用一贯纵容的声音说:“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哪舍得不给你。”
凝烟鼻尖酸涩的不能呼吸,叶忱缓缓松开她的手,眼睛盯着她悬在眼下的泪珠,起码,她今日过来了,就是证明心里是有他的,他们不会走到前世那步。
无非再多点耐心,再等一等。
凝烟扭身望向门口的方向,夫人与父亲都还等在外头,她现在该怎么办。
叶忱手指向用玉屏隔开的净室,“去那里待一会儿,没事的。”
凝烟心狠狠一揪,对他的愧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这般过分对他,他仍对她说没事的。
凝烟低垂着目光走到玉屏后,叶忱则略微扬声对杨秉屹道:“请进来。”
杨秉屹心头骇了一下,他以大人会婉拒,如今让人进去,岂不是面面相觑,那场面让杨秉屹额头汗都冒了下来。
加上昨日在船上,大人虽然关键时刻移开了剑锋,但那霎那间展露的杀意,绝不会是他看错。
杨秉屹战战兢兢的将叶南容与沈从儒请到屋内,发现沈凝烟不在,先是愣住,旋即就察觉到玉屏后藏了人,他松了口气的同时,暗自庆幸。
叶南容走进屋子,莫名在满是血腥气与药味的屋内闻到一丝让他熟悉的味道。
叶南容困惑蹙眉,再闻,又什么都没有,他暗道又怎么会在六叔屋里闻到妻子的味道,大约是自己心中惦念妻子的缘故。
站在他旁边的沈从儒率先走上前,拱手向叶忱请罪:“下官保护不力,大人醒了可太好了,否则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叶忱摆手:“此次本就是为了引出天明教徒,减少守卫也是我的主意,不关你的事。”
沈从儒闻言,悬起心可算松了一些,“大人以身犯险,实在令下官敬佩。”
叶忱不耐烦听他的恭维话,转而问叶忱:“审问得如何了?”
“回六叔,抓住的那些教徒承认是他们放出的有关开祖皇帝的谣言,意在惑乱民心。”叶南容蹙眉与他说着查到的情况,“六叔身份暴露也是有人通风报信,只是那人是谁,宁死不招。”
凝烟屏息藏在玉屏后,听到叶南容声音响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涌而上,如同乱麻缠紧她的心房,她想挣脱却寻不到一个出口。
“当务之急是将人押回京中。”叶忱看着叶南容说:“我们要尽快动身。”
沈从儒忧心道:“大人现在的伤势恐怕不宜长途奔波。”
叶忱道:“事不宜迟,交代下去吧。”
叶南容也觉得越快动身越好,点头说:“我这就去安排。”
等人全都离开,凝烟才从玉屏后走出,她站在离叶忱几步远的地方,“那我就不打扰小叔了。”
“你义无反顾的选择叶南容,便不怕又是一场伤害。”
叶忱在她身后开口,轻晦的声音,与其说是询问,更像透着某种莫测意味。
凝烟目光看向远处,其实她不知道,但是叶南容那样卑微的恳求她,她怎么也做不到不给他机会。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能一次次宽容他,也许,他是她最初的期许。
而另一个选择会带来的后果,也是她害怕承担的,她不能毁了现在平和,她只能趁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让自己忘了关于小叔的种种,也只能愧对他。
“我相信他。”凝烟低声说完,快步走出屋子。
快走出一长段路,肺腑里的呼吸都变得灼烫,凝烟才逐渐慢下步子,她深呼吸不让自己去想其他任何东西,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这最好的。
终于回到藏梨苑,过了不多时,叶南容也处理完事情回来,他带着歉疚对凝烟道:“本想陪你多住些时日,但如今事出紧急,我们恐怕得尽快动身进京了。”
方才凝烟在玉屏后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在叶忱面前没法多问一句,只能在这时候问出心里的顾虑:“可小叔的伤势,能赶路吗?”
叶南容也忧心忡忡,“走水路应当能稳妥些,不过我要走官道,先行一步将人押进京。”
只是如此一来,他与妻子便要错开了,想到他们才仓促见的一面,叶南容万般不舍得望向凝烟。
看她轻轻点头,眼中不见伤怀不舍,叶南容心里升起一股失落,之前是他错失太多,他会再打动妻子,让妻子待他如从前一般。
叶南容去拉凝烟的手,目光注意到她指尖沁着一抹干红的血迹,蹙眉紧张的问:“你手怎么了?”
凝烟迷惘低头去看,看到干在指尖的红色,瞳孔慌张缩紧,这是她前面去捂小叔伤口,不当心沾上的。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故作镇定道:“方才在园子里见月季开的正好,便去碰了碰,应当是那时候沾的花汁。”
“当真没受伤?”叶南容觉得瞧着像血迹,还想仔细检查,凝烟已经将手抽了去,快走到一旁净手。
叶南容双手落空在原地,心上也跟着空了一下。
凝烟洗干净手对他说:“你看,不是受伤。”
叶南容点点头,看着她问:“凝烟,你信我会对你好吗?”
不等凝烟回答,他便接着说:“我会对你好,你要相信我。”
就在一刻钟前,她回答过这个问题,凝烟低眸看着自己的手,血迹已经洗去,一滴滴冰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淌落,滚过她心上,泛起密密的空寂。
她快速拿帕子擦干手,对叶南容弯起笑意点头。
*
临行在即,拖延不得,凝烟依依不舍的惜别过祖母,再次登上了进京的船只。
只是这一次的心境与当初全然不同,那次她充满希冀盼望,这次却惆怅麻木。
小叔与她同在一艘船上,但几乎没有见过面,他一直在养伤,她也不可能再过去。
万幸一路还有凝玉陪着她,与她说话,分散些沉闷的注意力。
船只在江上行了近半月,终于出伏这天靠岸,渡口处早已等候着来接的人。
宝杏走进舱房对凝烟与沈凝玉道:“夫人,二姑娘,该下船了。”
凝烟望向窗子外,看到杨秉屹从楼船二层下来,走在后头的是叶忱,一袭轻简的儒衫被江风吹皱,儒雅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凝烟不知道他的伤势恢复的如何,见行走无异,应当已经差不多。
她转开目光说:“我们迟些再下去。”
待叶忱下了船,凝烟才整了整装束准备也下去。
沈凝玉一走出船舱就迫不及待的张望向四周,看到岸边等着的不仅有叶家护卫,还有宫里的禁军,不由得略带了几分紧张,心道这声势还真大。
叶忱已经被禁军统领请上马车,率先离开,凝烟看向行远的马车,感觉衣袖被扯动,才错开目光。
沈凝玉笑嘻嘻的在她耳畔说:“阿姐看错地方了,姐夫在那里呢。”
凝烟目光轻闪,转头朝沈凝玉指的方向看去,叶南容快步走到她跟前,视线深绻望向她:“路上可累?”
凝烟摇头,“夫君赶路才辛苦。”
沈凝玉在旁掩嘴笑得暧昧,凝烟耳廓微烫,轻嗔了她一眼。
红意熏然的脸庞让叶南容心弦微动,他清了清嗓子说:“先回府吧,祖母与母亲早早就在等着了。”
沈凝玉好奇问:“那六爷是去哪了?”
叶南容道:“六叔要赶去宫中面圣,我们先回去。”
凝烟默不作声的听着两人说话,把目光轻轻低下。
叶南容想去牵凝烟的手,她的手却在袖下捏的很紧,没有看到他递出的手掌。
叶南容目光黯了黯,虚揽过她的腰,感受到一瞬的僵硬,也感觉到妻子在慢慢放松。
他眼中划过喜色,万般温柔的说:“走吧。”
*
早就等在府外张望的吴管事看到几人下马车,赶紧将人往里请,“三郎君可算把少夫人接回来了,老夫人早早就在花厅等着呢。”
叶南容揽着凝烟走在前面,吴管事又对沈凝玉欠身道:“这位一定就是二姑娘了,快快请。”
沈凝玉客气的朝他一笑,“有劳管事。”
走过垂花门,凝烟看到形色匆匆的凌琴,身后跟着个挎着药箱的大夫。
叶南容自然也看到了,见凝烟由自看着两人走远的方向,他心生慌张,扣在凝烟腰上的手更是收紧几分,解释说:“表妹一直病着不见好,母亲不放心她这样回青州,所以仍住在松溪院。”
凝烟听着他略带焦灼的声音,收回目光朝他笑了笑,“表妹在此养身子也是应该的。”
她知道叶南容不是没有责任感的人,既然他已经都对自己开诚布公的解释清楚,她也选择相信,就不会再怀疑。
而对上凝烟大度平和的目光,叶南容心上却说不出高兴,他甚至希望她会有些吃味,然后他会告诉她他的真心,可她只是很平静的接受。
叶南容暗嘲自己怎么这么不知足,然而揽在凝烟腰上的臂膀却又更加用力的箍紧。
花厅里,叶老夫人翘首张望着,远远看到叶南容搂着凝烟走来,眼里的喜色不可谓不浓,孙儿能想明白,两人这次能和好如初,简直是太好了。
至于顾氏,她心里虽说不舒服,但是也总是希望儿子开心,也和乐融融的笑着。
几人一进花厅,叶老夫人就喜出望外的说:“三郎可算把人给我接回来了,我脖子都快看长了。”
她拉着凝烟问:“一路可累?”
凝烟朝叶老夫人摇头道:“不累,让祖母挂心了。”
又望向顾氏说:“也让母亲挂心了。”
顾氏和蔼笑说:“回来了就好。”
叶老夫人怜爱的拍着凝烟的手,又看向紧随其后的沈凝玉,目露欢喜之色,“这么水灵的姐儿,一定是沈二姑娘了。”
沈凝玉大大方方的向叶老夫人与顾氏见过礼,“老夫人唤我凝玉便是。”
讨喜灵动的模样让叶老夫人很是喜欢,连说了几个好,“来了这儿,你就当是在自己家。”
见凝玉讨老夫人喜欢,凝烟也弯了抹笑。
寒暄了几句,叶老夫人就向叶南容问起叶忱的情况,“你六叔受那么重的伤,又赶了那么久的路连歇都不歇一下就进了宫,他身子可吃得消?”
叶南容道:“我方才看六叔神色尚可,想来六叔心里有分寸,祖母放心。”
叶老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最是能忍的性子,她转问凝烟,“你与他一条船来,可知他恢复的如何了?”
凝烟搁在膝上的手暗暗握紧,“小叔一直闭门休养,我也不大清楚。”
叶老夫人叹了一声,吩咐方嬷嬷道:“你留心着,等六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又转身看向凝烟和沈凝烟:“你们也赶紧去歇歇,我命人将容兰堂收拾了出来,就让玉姐儿住那吧,缺什么少什么就只管说。”
凝烟道:“让祖母费心了,我这就陪凝玉过去。”
等将沈凝玉带去容兰堂安顿好,凝烟也往巽竹堂走去。
“表嫂。”
凝烟转过头,形容憔悴的楚若秋自一旁的小径走出,朝着她弯了笑,“听说表嫂回来了,我特意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