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浑浑噩噩的从澜亭小筑离开,走出朱红大门,她差点身子瘫软跌坠在地。
“姑娘!”心月大惊,紧紧掺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没事。”雪嫣声音虚弱,唇边的笑容苦涩,更多的却是轻松,她低声重复,“没事了。”
雪嫣回到府上,下人们一个个看向她的目光,都有种说不出的兴奋,雪嫣轻蹙起眉头,一头雾水。
心月喊住一个丫鬟问,“怎么了?”
丫鬟偷笑着朝雪嫣看了看,“镇北侯府的大公子来府上了,说是来向四姑娘提亲的。”
谁能想到,默默无闻的四姑娘竟然是侯府大公子的心上人,今早才传出大公子死而复生的消息,这会儿人就来府上了。
心月惊喜万分,握住雪嫣的手,语不成声道:“姑娘。”
雪嫣呆呆愣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她反握住心月的手,眼里是不敢置信的喜悦,笑着笑着,眼中却浮出泪意,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这一天。
前厅里,顾家众人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求取四姐儿的人,是侯府的大公子吧?
顾崇文就差没揉眼睛了,自己女儿怎么,怎么会和大公子有纠葛?
顾崇文震惊的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林素兰却是喜不自胜,就差没当场应好。
顾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她真是小看顾雪嫣了,看她平时不声不响,竟然早就攀上了侯府大公子。
偏偏这死了的人还能活着回来,这是什么造化,而她的姈姈却只能许个落魄书生。
顾老夫人虽然心有不平,可也不会放过这么个攀上高门的机会,本想再端个架子,可眼前的人是谁?
顾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只是这嫁娶之事,还得三媒六聘,大公子这样,恐不合礼数。”
“此次登门实属晚辈唐突。”谢珩站在下首,谦恭有礼,“三年前,晚辈就曾像雪嫣许诺,战胜归来向她提亲,晚辈失信了三年,不敢再有耽搁,此番才来向顾大人表明心迹。”
谢珩郑重望向顾老夫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气度之下,是对雪嫣不加掩饰的维护看重之意,“老夫人放心,该有的礼数仪仗,一样都不会委屈了雪嫣。”
昨日娃娃亲的事,他稍做打听便知道了大概,顾老夫人素来对雪嫣打压怠慢,他来表明了立场,往后她也不敢在生幺蛾子。
顾老夫人一凛,同时也想到了昨日的事,难怪昨儿个世子会发难,莫不是替兄长护着雪嫣,还有之前遇山贼的时候。
顾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还好她没有真对雪嫣怎么样,理清了思绪,顾老夫人顺着谢珩给的台阶就下了,“如此就好。”
“祖母。”一直不做声的顾韫站了出来,神色凝重,“此事,我认为还要问过四妹的意思。”
顾韫冷然望向谢珩,他在国子监听说了陈宴和的事,便着急回了府,没想到一桩事还没有弄清,就又冒出来个谢珩。
顾崇文还算冷静,对儿子的话表示赞同,客气道:“谢公子的心意我看到了,不过这事也确实需要商议再做定夺。”
谢珩笑笑表示理解。
丫鬟进来通传说:“四姑娘回来了。”
谢珩眸光微动,转身往向厅外。
雪嫣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站在廊下,裙摆还在摇曳,荡出的波纹如她的心一样不平静。
她连呼吸都不敢,攥着满是汗的手心,痴痴与谢珩对视,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再容不得别人,绵长浓烈的情绪弥缠相纠。
雪嫣逐渐红了的双眸,纵然抿紧着唇不敢泄露情绪,可又怎么藏得住。
她眼里的小心翼翼与眷恋都让谢珩心痛如炙,“雪嫣。”
众人已无需再多问什么。
此番虽然没有真的定下亲事,但两人也算过了明路,离开时,谢珩柔声对雪嫣道:“送我出去可好?”
雪嫣轻轻点头,她有太多的话想问想说,可只要走在他身边,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谢珩走得很慢,雪嫣不费力的跟着他的步伐,走过照壁,便出了府。
谢珩拉住雪嫣的手,将她抱入怀中,“雪嫣,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想起来。”
“对不起,让你伤心。”
他抱着雪嫣,一遍遍的重复,似要把满腔的情谊都诉尽。
雪嫣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在抖,发颤的指尖一点点贴上谢珩的腰,小心翼翼的触碰后,拼了命地紧紧抱住。
她首埋在谢珩怀里,一声声颤哭的呜咽,让谢珩心疼的无以复加,他低下身,贴着雪嫣的脸侧低喃,“不哭,不哭了雪嫣,我们不会再分开。”
雪嫣泪眼婆娑的点着头,用哭哑的声音重复,“再也不分开!”
谢珩笑了笑,捧起她的脸,“让我看看,眼睛肿了没有。”
温热的指腹贴在雪嫣眼下,仔细小心地擦去让人心碎的湿意,雪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也擡手抚上他眉上深刻的伤疤。
泪又落了下来,“疼不疼?”
“不疼,早都不疼了。”谢珩不敢告诉她,很疼,疼得他刚醒过来的那半年几乎夜不能寐。
雪嫣咬得唇瓣发白,怎么会不疼,若是刀口再往下一些,他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谢珩心疼又无奈地看着止不住泪水的雪嫣,“再哭,我都来不及擦了。”
雪嫣不想哭,可是她控制不住。
谢珩叹了声,低头在她的眼上轻柔印了一吻。
雪嫣僵住身体,眼泪僵僵挂在眼睑上,欲落未落,眼睫颤如蝶翼,哭红的眼圈染上了别样的红晕。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谢珩有些难以自持,这轻轻的一吻,他都唯恐亵渎了她,可看着她从眼下红到耳根,心里又软得不像话。
灼灼发烫的目光让雪嫣羞臊难当,视线无处安放,只能局促垂下。
想起谢珩在父亲面前说的话,雪嫣犹疑地问:“谢夫人,会同意吗?”
谢珩让她安心,“我会处理好。”他喟叹着,再次抱住雪嫣,“我离开了三年,只怕你被别人抢了去,所以要抓紧些。”
雪嫣眸光闪烁,身体变得僵硬,不可遏制的想起了谢策,想起自己是怎么在这三年,将他当作谢珩的替身,压在心头的负罪感让她喘不上气。
若她早知道谢珩没有死……雪嫣闭了闭眼,可哪来得那么多早知道。
谢珩松开了她,纵然不舍,还是克制着道:“快进去吧,出来太久不好。”
雪嫣攥住他的衣袖,不舍都写在脸上,恍惚回到了从前两人悄悄相见,依依惜别的时候。
谢珩微笑任她攥着,好像一个不松开,一个就绝不会走。
心月看得面红耳赤,上前拉了雪嫣,“姑娘,我们走吧。”
雪嫣这才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松开,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府。
两人才走进后院,就撞上了顾玉凝。
“阿姐。”雪嫣轻唤。
顾玉凝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你随我来。”雪嫣被她不由分说得拉着僻静处走。
心月忙要跟上,雪嫣摆摆手示意她无事。
看四处没人,顾玉凝才停下,转过身盯着雪嫣,翕动着唇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半晌就憋出一句,“倒底怎么回事?”
雪嫣知道她会来问自己,也没有隐瞒,只道:“大公子说得是真,阿姐看到的也是真。”
周旋在两兄弟之间,还胆大到把世子当作替代,顾玉凝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你,你。”顾玉凝气得擡手指她,又狠狠放下手,攥着手绢踱步,“你也太胆大了。”
“这可怎么收场。”顾玉凝已经急得没了章法。
雪嫣看她如此为自己担心,心下触动,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阿姐放心,我与世子已经是过去,往后见了,也只当不相识。”
“当真?”顾玉凝言语间满是不信。
她可还记得当初在祖家,自己假传雪嫣的名义与世子话绝时,他那时的神态和说得话。
雪嫣认真点头,“当真。”
顾玉凝这才稍放下心,也终于明白了雪嫣当初怎么会忽然大病一场,并且怎么也不听劝,非要与世子不清不楚的好着。
现在知道了原委,她心中只觉怅然。
雪嫣反关心起顾玉凝,“阿姐与那陈公子的亲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此时,两人所在的假山之后,踱步而过的陈宴和停下步子,擡眉看向遮挡住视线的假山。
娇俏傲慢的声音自假山那头传来,“祖母给我拖着呢,届时想个法子逼他退亲就是了,再不济,给点银子打发了。”
陈宴和扯动唇角,笑意冷然,后面说了什么他没有再听,自顾迈步离开。
日渐黄昏,天边残存的余晖打在谢策身上,些许暖意根本无法将他温热,反教他周身的肃寒所吞噬。
青墨心里算着时辰,从四姑娘离开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世子就一直这么默不作声站着,眉宇间难消的阴霾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青墨不确定的想,世子当真会成全四姑娘吗?
可不成全又当如何,从前是大公子不在,而今大公子活着回来了,又与四姑娘是两情相悦。
若是世子硬抢,闹出兄弟阋墙这等丑闻,侯府威望何存。
下属跑至青墨身旁耳语传话,这人也是个识趣的,话音还未落干净就匆匆退了下去,生怕一个走晚了要遭殃。
青墨瞪着眼苦中作乐,谁叫他是世子的心腹,这时候除了他,怕是没人敢往世子跟前凑了。
青墨走过去,“世子,老侯爷派人来传,让您早些回去一同用膳。”
“知道了。”谢策目光远眺着湖面,黑眸平静的一如这水面,不起波澜。
可他表现的越平静,青墨心里就越是不安。
……
谢策步子才跨进侯府大门,就被翘首张望的谢语柔拉着往锦容院走。
谢策皱眉随着她走,“出什么事了?”
谢语柔仓促回过头,顾不上解释,语焉不详地说:“母亲和大哥吵起来了,二哥快去劝劝。”
谢策眉眼微擡,这倒是稀奇。
两人去到锦容院,谢语柔远远看见正屋内的情形倒抽了一口凉气,喃喃低语,“大哥。”
谢策擡起目线,瞳孔随之一缩,谢珩竟跪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赶紧起来。”吕氏红着眼去扶他。
谢珩挺直的身体纹丝不动,“儿子没有求过母亲什么,但这件事,儿子恳求母亲成全。”
吕氏即是心痛又恼怒,儿子从来不曾如此忤逆过自己,还是为了一个女子,“你就非娶那顾家女不可?”
谢珩没有直接回答她,眼中的坚决已经让吕氏知道了答案,而接下来的他说得话才跟让吕氏震惊——
“母亲可知,我当年之所以请命上战场,就是想能像皇上求得一旨赐婚,求一个,我与她的机会。”
吕氏捂着嘴退了一步,难以接受地摇头,连同背脊也佝偻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岁。
她无法相信,儿子竟是因为自己当初的不肯退让才险些丧命。
千般的后悔与自责压上吕氏心头,“你当真就那么喜欢她?”
谢珩目光定定,“是,非她不可。”
吕氏再说不出一个字,轻缓点头,她纵然有一万个不情愿,也敌不过儿子这番话给她带来的冲击。
谢珩起身搀扶住自己母亲,言语中带着歉疚,“雪嫣是个好姑娘,母亲见了也定然会喜欢。”
吕氏眼里还有闪着泪花,勉励微笑,“那就找个日子,让母亲瞧瞧。”
在屋外全程听到两人对话的谢语柔,脸上仓皇散去,欣喜不已的跑进屋子,“太好了,我就要有嫂嫂了。”
谢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就轻笑出了声,眼角眉梢皆透着讥讽。
好,真是好。
前脚与他断干净,后脚就迫不及待的要和谢珩定下亲事。
谢珩看到谢策站在外面,提步走了过来,空气里隐约飘动的甜淡鸢尾香让他微微一怔。
可转瞬这股味道就被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谢策讳莫如深地扬唇,“大哥怎么了?”
谢珩只当是自己身上传来的味道,或许是他沐浴完有所残留,于是笑笑说:“没什么。”
谢策唇畔的笑意更显得意味不明。
谢珩可知道,他要娶的人,早已被他抱过、吻过千百遍,几个时辰前还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弟弟马上就要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