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在谢珩怀里哭得难以自持,双臂抱紧至发麻发疼也不肯松开半分,她再也不能放他走。
眼泪染湿谢珩胸前的衣衫,烫在他的肌肤上,心里的痛蔓延至无以复加。
同时,所有记忆愈发猛劲地冲撞进他脑中,他咬紧牙关抵挡割裂般的剧痛。
“对不起,雪嫣。”他强压下疼痛,声音是那么轻柔眷恋,唯恐惊了怀里的人。
痛楚达到极致,谢珩终于支撑不住身子重重一晃,倒在雪嫣肩上。
雪嫣僵硬偏头,直直看着无声无息靠在她身上谢珩,一时间惊骇不已,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看到他眉上伤口,心上犹如被一把尖刀狠狠刺进,肝肠寸断。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他救了她,她没有认出他来,她竟没有认出他来!
“时安,你醒醒,你醒来,别吓我……你别吓我……”雪嫣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撑着谢珩不让他倒地,无助哭喊。
她隐约看到前头站着人,也不管是谁,向他哀求道:“求你救救他,帮我救救他。”
谢策遏制着想要掐死雪嫣的念头,朝青墨使了眼色。
青墨忙不跌上前搀扶住谢珩,“姑娘让属下来吧。”
雪嫣不肯把谢珩交给任何人,死死抱着他,泣不成声道:“去请大夫,快啊!”
谢策眉心跳动,怒急上前一把将昏迷的谢珩从雪嫣身上拉开,青墨则赶紧掺住人,往马背上扶。
雪嫣跌跌撞撞追上去,手腕被擒住,整个人被拽回到谢策身前。
她眼里就看不见他么?
“你要跟去哪里?”冰冷的声音让雪嫣一颤。
看清谢策沉怒铁青的脸,雪嫣脑中炸开惊雷,语窒在喉间,不成声地低喃:“世子。”
她忽然用另一只手攥住谢策的衣袖,谢策眉间的冷意略有松动。
雪嫣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央求谢策,“你会医术,快替他诊脉。”
谢策心彻底沉下,只觉得从未如此愤怒过,捏在雪嫣细腕上的大掌收紧,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雪嫣眉心痛楚的皱起,却无暇自顾,回身望着还在昏迷的谢珩,“快啊。”
谢策目光掠过她的双眸,眼里的眷恋担忧让他又怒又妒。
谢策冷笑,丢开她的手,翻身上马。
另一边青墨也骑上马,准备带昏迷不醒的谢珩离开。
雪嫣急步追上去,“你要带他去哪里?”
谢策冰冷的目光自她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瞥过,一言不发策马隐入夜色中。
青墨看着六神无主的雪嫣,于心不忍道:“姑娘不必担忧,世子只是将大公子带回侯府。”
说完他也不敢再逗留。
看到谢珩被带走,雪嫣来不及思索,提着裙摆追入夜色中,直到彻底失去方向,她才捂着眼蹲下身,哭得双肩发抖。
一路追来的心月,慌忙过去拥住雪嫣,她整个人也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语无伦次的安慰,“姑娘别担心,大公子回来,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雪嫣浑身颤抖着用力点头,在冷冽的寒风中勉强寻到一丝镇定。
镇北侯府灯火通明,丫鬟下人各个面露震惊,大公子竟然还活着,世子把大公子带了回府。
谢老侯爷和各房老爷夫人,皆是神色凝重的在厅堂等待太医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两名老太医才从里间出来。
“如何?”谢老侯爷拿着拐杖的手握紧,神色紧张。
太医拱手道:“老侯爷放心,大公子是因为一时刺激过大,才致使昏迷,等服下药,很快便能醒来。”
谢老侯爷重重舒出口气,虎目里隐隐含有泪光,长子离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长孙也遭遇不测,他几度自责是自己杀戮过重造的孽,万幸现在长孙平安回来。
谢二爷感叹道:“也不知时安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不回来?”
“人没事就好,有什么,等醒了再问。”谢老侯爷这么说了,屋里的人也不再多言。
谢策负手站在打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的情形。
谢珩还未醒,吕氏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圈早已哭得红肿。
“母亲仔细哭伤了眼睛,大哥平安回来,该高兴才是。”谢语柔在旁揽着着吕氏的肩头安慰,自己却也泪流不止。
方才太医解开大哥的外衣,身上竟是遍布的伤口,刀伤,箭伤,触目惊心,她不知道大哥究竟受了多少罪,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雪嫣,雪嫣!”
谢珩猛得睁开眼睛。
谢策那双不见情绪的双眸略微眯起。
吕氏和谢语柔大喜过望,吕氏哽咽着呢喃他的名字,“时安。”
谢珩目光微恍,片刻渐渐聚焦,眼前母亲的容貌与记忆里交叠,他当年离京时,母亲鬓边还没有白发。
“母亲。”谢珩咬牙坐起身,“孩儿不孝。”
“只要你回来就够了,你的院子,母亲每天都让打扫,回来就够了。”吕氏几度哽咽,擡手掩住嘴,泪如雨下,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化为无言。
谢语柔有些局促又期盼的望着他,谢珩眉目柔和关怀,“小妹。”
谢语柔登时哭出了声。
谢珩将目光望向谢策,感慨而笑,“二弟。”
谢策慢慢在唇边弯出弧度,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大哥醒了就好。”
谢珩是因为恢复记忆时冲击的痛楚而晕厥,休息一夜便已无大碍。
清早,谢策与他在园中并肩而行。
“所以大哥失去记忆的这三年,都是在四海镖局?”谢策侧目问。
谢珩点头,“我离开长安城这么些年,已有许多不熟悉,还需二弟帮我个忙。”
谢策欣然道:“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何需说帮。”
谢珩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目光变得凝重,“我想让你找到陈昱的家人,逝者已矣,我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他的家人。”
当年他带着将士夜袭敌营,却遭伏击,他和陈昱被围困在山坳,那时他已身负重伤,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箭矢射中,等他满身是伤醒来身上甲胄尽失,他不知自己身份,现在想来,是陈昱穿了他的甲胄,引开敌军。
谢策锁着眉颔首,“大哥尽管放心。”
“如今大哥平安回来,我会面请皇上将世子之位归还于大哥。”谢策说罢停下步伐,眸色清明,慎重其事地看向谢珩。
谢珩笑着拒绝,“我出事这些年是你在撑着镇北侯府,这个位置也合该是你的。”
“大哥。”
谢策还欲再说,却被谢珩打断。
“我们两兄弟无分彼此。”
谢策站在原地看着兄长行于前的背影,眼里的兄弟情深,逐渐化出凉薄。
无分彼此么?那倘若他还想要顾雪嫣,大哥是否也肯给呢?
“大哥,二哥。”
两人同时停步转身,谢语柔抱着大氅从后头追上来,看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扑扑的,谢珩忍俊不禁,“慢慢走就是,急什么?”
听到兄长关切的话,谢语柔赧然抿笑,同时鼻子又有些发酸,大哥回来真的太好了。
二哥性子冷,心思也深,虽然对自己也不差,可却从不会像大哥这样关心自己,与他相处,自己总是要担心,会不会那句话让他不高兴。
谢语柔把手里的大氅递给谢珩,“母亲说大哥身子刚恢复,切莫再受寒,让我把大氅送来。”
她说完忙又看向谢策,指了指旁边的丫鬟手里的大氅,“这件是给二哥的。”
谢策视线扫过那件大氅,笑容浅浅,“我不畏冷,给大哥就行。”
不是有心给他的,他也不屑。
谢珩接过大氅披上,其实这些年在镖局,他的身手筋骨早已非往昔可比,只是不忍拂了这一片心意。
他揉了揉谢语柔的发顶,“多亏小妹送来。”
谢语柔笑得见牙不见眼,站在两个哥哥中间与他们一起走,下巴轻扬起,眼里满是孩子气欢喜,仿佛在说:快看这是我哥哥。
谢语柔转着眼睛望向谢珩,“大哥,你昨夜昏迷时,口中唤地是谁呀,我听着像是女子的名字。”
谢策迈出的脚步有那么一瞬停滞。
谢珩笑看着一脸好奇的妹妹,坦然承认,“她是哥哥的心上人,也是你将来的嫂嫂。”
谢语柔吃惊地张着嘴,呆呆不敢置信。
谢策想起昨夜两人是如何忘情的相拥,袖里的双手握紧,将狂怒压了下去,淡淡道:“大哥恐怕不知道,临阳郡主在你出事之后始终未嫁……而母亲也希望你娶郡主。”
谢珩目光微动,经历一遭生死,尝过痛彻心扉的滋味,他知道有些事难以两全,而他也不肯能再放开雪嫣。
“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明。”
出乎谢策的意料,他以为谢珩至少会迟疑,看来三年的光景,倒真是让他这兄长像变了个人。
……
谢珩死而复生回来的消息在长安城里炸开了锅。
雪嫣彻夜未眠,在听到下人们议论的话后,才敢真真正正相信,自己昨夜看到的不是出现幻觉,是时安真的回来了。
“心月,我不是在做梦。”雪嫣笑着笑着,眼泪却又一次淌了下来,泪渍湿了干,干了湿,一双眸子早已是红肿不堪,叫人见了都觉心疼。
心月捏着袖子抹泪,小声宽慰:“奴婢都说是真的,大公子真的回来了,姑娘切莫再伤心。”
雪嫣忍住哽咽,擡手拭泪,用力绽出一个嫣然的笑,“嗯。”
心月伺候雪嫣梳洗,又替她上了妆,才使得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心月欲言又止地望着镜中,仍沉浸在谢珩归来的喜悦中的雪嫣,“姑娘。”
雪嫣从镜子中看她,心月忧心忡忡道:“可世子那边,我们该怎么办,昨夜……”
雪嫣身子一僵,呼吸顿然凝滞在喉咙口,她太过激动,竟忘了谢策。
脸上的欢喜被无措取代,一张小脸白了又白,昨夜谢策也在,他还看到了自己和时安相拥在一起。
雪嫣攥紧手心,她要怎么解释,回想起自己与谢策相处的种种,她脑中一片空白。
雪嫣紧紧闭上眼,干涩的吞咽着嗓子,若是谢策将他们的事告诉时安……
雪嫣掌心冰凉,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谢策与谢珩一同面见过圣上,先后走出金銮殿。
谢珩记挂雪嫣,一刻等不及想要见她,转身对谢策道:“我还有些事,先不回府,你同母亲说一声。”
谢策波澜不兴的黑眸下闪过莫测,“大哥是去见昨夜那位顾姑娘。”
谢策口吻极轻,仍是一派光风霁月的翩然模样,然而眼底深处的冷意几乎压不住。
谢珩笑意里染上温柔,答案不言而喻。
头顶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所遮盖,谢策周身陷在阴影下,似在死死压抑着什么。
气氛微妙凝滞。
谢珩看他情绪似有异,蹙眉道:“二弟?”
青墨从远处快步而来,看到相对而站的一对孪生兄弟,眼皮子一个劲儿的直跳,他弓腰朝谢珩行了礼,转而又附到谢策耳侧低声说话。
谢策眼里的凉薄褪尽,从喉咙里逸了声笑,意味深长地擡眸,“衙门有事,我就不陪大哥了。”
出了皇宫,谢策没有去京兆府,而是直接去了澜亭小筑。
雪嫣站在雕栏前,看着脚下不过拍打着石板的水浪出神,事已至此与其提心掉胆,不如她找谢策说明。
雪嫣心绪纷乱,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靠近的男人,直到那股冷松香将她包围,才惊慌转过身。
腰上骤然一紧,人已经被带入了谢策怀里,头顶是他辩不出情绪的声音,“当心掉河里,这么冷的天,我不救你。”
雪嫣心慌无措,忙不叠擡手推他,“还请世子松手。”
眼里的抗拒较以往哪一次都要强烈,就连散落鬓边的发丝都显得那样无情,轻张的檀口不住喘气,脸颊涨红,可见其有多用力。
谢策心底生寒,眸光倏冷,这具被谢珩抱过的身体,真当他多稀罕么。
他拂袖松开手,忽然的撤力让雪嫣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她惴惴望向谢策,只觉得他冰冷似箭的目光似要将自己射穿。
谢策睇着她冷嗤,“差些忘了,嫣儿昨夜忘情抱着人不是我,你不该对我解释什么吗?”
谢策自然不会认为顾雪嫣是因为思念他才来的这里,无非来跟他撇清关系罢了。
“对不住……”雪嫣艰难吐出三个字,眼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愧疚,“当初我以为时安身亡,伤心欲绝……而你恰好出现。”
“顾雪嫣,你怎么敢的?”胆敢妄想和谢珩再续前缘。
谢策轻轻笑开,笑声里夹杂的危险让雪嫣呼吸发紧。
雪嫣以为谢策愤怒的原因,是她将他当作谢珩的替身,心慌意乱之下,她脱口而出,“我知道,世子也不过是将我当作那画上女子的替代,我们,我们谁也不亏欠谁。”
铺天盖地的寒意透肌入骨。
不再伪装君子,脱去斯文皮子的谢策就是一头凶兽,又岂是雪嫣可以招架。
只是此刻的雪嫣已经一概顾不得,用力阖了阖发颤的眼睫继续说:“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只当不曾认识。”
“你真敢说啊。”谢策咬牙切齿。
雪嫣仰头泛红的双眸撞进他眼里,几乎哀求地看着他,“求你。”
谢策一震,旋即是滔天的怒火,他是天子骄子,为一个女人费尽心思至此,换来的就是一句不亏欠。
他谢策想要谁不行,何必对着这么一张终日哭丧着,不识好歹的脸。
三年,他也玩够了,一个女人罢了。
“你别后悔才好。”
声音淡薄,决绝。
雪嫣倏然一颤,羽睫几番交叠才压下眼里那抹异样的酸楚,提步向前去,与谢策擦肩的那刻,雪嫣踌躇停下。
“你,昨夜说有话要对我说。”雪嫣咬住唇,轻声问。
谢策那双含凉的凤眸里多了一份讥诮,“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是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