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莎莉的手术很顺利,肿瘤全切,术后第三天她出现了癫痫,用药治疗后没再发作。术后第五天,朱莎莉视力模糊的情况逐渐好转,到第七天已经可以出院。
病理检测后,肿瘤是二级胶质瘤,术后仍需辅助放疗,朱莎莉在广州住下,方便后续的治疗和复查。
姜南风在医院时,主动跟陪护阿婶学了不少护理知识,朱莎莉出院后的术后护理都由她亲力亲为。
刚回到2003的那晚,擦了一周身子的朱莎莉想洗个真正的热水澡,姜南风小心翼翼帮她戴上防水浴帽,扶她进浴室新买的护理凳那儿坐下。
这是姜南风第一次看见完全赤裸的母亲,但姜南风没有感到一丝尴尬,反而是朱莎莉有些害羞,总别过视线不敢看女儿。
姜南风扶起她的手臂帮她擦洗腋下,一边泰然自若地说:“你有的我也有,害羞什么?”
朱莎莉细声细气地嘟囔:“我跟你这年轻人哪能比?老妈老了啊,身体不好看……”
“什么好不好看,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我姜南风眼里最漂亮的妈妈!”姜南风语气坚定,声音自豪,“你看,神外病房那几天有五个女患者做开颅,就你剃头之后最漂亮!头壳圆滚滚,跟剥壳白煮蛋一样!”
朱莎莉好气又好笑,扬手泼了女儿一串水珠,笑骂:“神经妹,像颗白煮蛋有什么好骄傲的!”
那段时间姜南风减少了手头上的工作量,抽出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照顾陪伴朱莎莉。她拿了个小本子认真记录下妈妈每天的情况,方便观察术后的恢复情况,一有异常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陆嘉颖知道姜南风厨艺不怎么行,便帮她找了个有经验的阿姨,阿姨只在午饭晚饭时上门做饭,朱莎莉术后的食疗也由她负责。
姜杰每个礼拜都会来一趟广州,一开始煮饭阿姨不知情,晚饭直接多煮了一人的份,姜南风没敢做主,而朱莎莉没说好,但也没反对,姜杰便厚着脸皮留下来吃过几顿饭。
纪霭和杨樱常来看朱莎莉,好运楼的老厝边和工友们也分别派了“代表”上来广州,放疗期间朱莎莉时不时会犯恶心,但还是积极配合医嘱。
头发重生的速度有点儿慢,等到羊城入冬,才长出短短的一茬头毛,摸上去手感刺刺绒绒的,朱莎莉撇着嘴问身旁的姜南风:“老妈现在像不像颗猕猴桃啊?”
姜南风也伸手去摸,油嘴滑舌道:“你现在啊,是春天里的小山坡,春风吹又生。”
虽然绿油油的小山坡想象起来有些奇怪,但朱莎莉还满喜欢姜南风这个说法的。
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手术开过刀的头皮留有一道疤痕,那里长不出头发了,不过慢慢的,就被新生的头发遮盖住。
许是手术加放疗的关系,新长出来的头发有的幼软有的粗硬,且生长速度不一,其中一边长得快一点,另一边慢一些。
姜南风买来一套家用理发剪,在阳台帮朱莎莉修剪参差不齐的头发,尽量让它们看上去有型一些,不要真的像野蛮生长的野草。
年底,朱莎莉复查MRI,片子未见肿瘤明显复发,医生交代五年内得定期随访,有出现头痛、视力模糊等异常症状要及时就医。
陆鲸下班后来2003吃饭,听了复查结果,稍微安下心。
只是稍微而已。
他和姜南风都查过资料,陆嘉颖也问过不少人,二级胶质瘤全切术后的五年内复发率,在80%左右。
半年只是第一道坎,后面的路依然崎岖不平。
那晚陆鲸留宿,待确认隔壁房间的朱莎莉已熟睡,小半年没有恩爱过的情侣锁上门,默契十足地闷声接吻。
姜南风很急,在陆鲸身上四处点火,直接从运动裤裤腰处伸手进去,手心被烫得发软,还要踮脚去吻陆鲸的喉结。
她哑着声叫陆鲸“你快点啊”。
陆鲸知道她急,知道她这半年来默默积蓄了许多压力和情绪,既然姜南风急着需要一个发泄口,那他就帮她打开。
鲸鱼潜进深海,一次又一次亲吻在漩涡中开出的花,让花瓣越来越鲜艳,蜜似泪流。
今晚交缠的影子是无声的,宛如默剧一场,姜南风耳侧的发丝被汗水或泪水沾湿,咬住被子的呜咽声仿佛舔舐伤口的小兽,陆鲸心疼,却没法在这个时候放慢速度,否则前功尽弃。
从深海跃出海面的那瞬间,姜南风终于哭出声,也伴着一声长叹,这段时间的巨大精神压力随着停不住的颤栗,汹涌不停地释放出来。
陆鲸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听见她说:“我好希望妈妈是那百分之二十。”
两人分别去了浴室,姜南风还去隔壁卧室确认了一眼,回房后躺进陆鲸怀里,声音懒懒散散像填饱肚子的猫崽:“一次肯定不够吧?辛苦你了哦。”
“怎么会不够?有得吃都开心死了,重质不重量你知道吧?”陆鲸欢爱过后的声音很哑,右手揽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的耳垂肉肉,另一手划着手机,“你有舒服一点吗?”
姜南风明白他指的并不是生理层面的,轻轻点头:“有,舒服多了,以后这种‘抒压’方法多多益善,我无任欢迎。”
陆鲸浅笑出声:“真的是‘好食妹’。”
姜南风见他一直在划手机,有些不满,作势想要咬他锁骨:“大半夜的你跟谁发信息呢?”
陆鲸闻到醋味,自动自觉地把手机递给她:“是中介,小姨那个小区有一套房,屋主急售,中介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去睇楼。”
姜南风接过手机,点开房屋的实景照片看了一下,有些讶异:“哇,这是实拍吗?怎么装修还这么新?”
“嗯,中介说屋主买来炒的,但生意出现问题,需要套现。”陆鲸凑过去点开户型图,“户型是四房二厅的,园心。”
这是珠江新城较新的楼盘之一,一开盘就被炒房团们哄抢一空,陆嘉颖也抢下一套小户型的用来自住。秋天刚搬进去,姜南风去她家时对这楼盘挺有好感,陆鲸便想着把婚房订在这儿,未来跟陆嘉颖住同个小区,彼此能有个照应。
陆嘉颖虽是朋友遍布四海,但家人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区之前放出来的房源都是小户型,陆鲸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一套大户型的。
“四房?会不会太大了?”姜南风皱眉问道。
陆鲸过去几年呆的项目组很牛,今年他晋升至4-2,总有人来挖他去深圳或杭州,但他一直留在广州。目前他进了另一个项目组,姜南风听他信心满满地说过好几次,明年这个手游肯定会成为畅销榜上的第一名。
虽说这些年陆鲸拿的游戏奖金分红有多少姜南风是知道的,可还是觉得这套房子的总价有点儿超过他的预算了,三房二厅的户型应该比较适合。
不过要是陆鲸真喜欢这一套也可以的,她有一些积蓄,不够的那部分她来填上。
“四房才够住啊。”陆鲸滑动手机照片,“这是主卧套间,住我们俩。这个小次卧是儿童房,这个房间可以做工作室,放你和我的电脑,还能做个大书柜……还有最后这个大次卧,采光很好,这个可以给妈住。”
姜南风怔愣几秒,眨了眨眼问:“我……我妈?”
“也是我妈。”陆鲸挠了挠发痒的鼻尖,低声说,“南风,我想和你一起照顾妈妈,无论她是百分之八十,还是百分之二十,我都希望她能不留遗憾。”
姜南风鼻尖已经开始泛红,一张小圆脸皱巴巴,她想哭又想笑,哽咽着问:“你这算不算求婚啊?”
陆鲸竖起食指摇了摇,老神在在道:“当然不算,我这个人很注重仪式感的。”
再过一个多月,临近农历新年,朱莎莉有大半年没回汕,有些想念老厝,姜南风和陆鲸商量了一下,二人决定这一年的新年回好运楼过。
陆鲸开车回去,姜南风便想问纪霭要不要坐他们的车一起回家,纪霭这时才“坦白从宽”,说今年过年邵滨海会开车陪她回家,跟纪家二老见见面,也谈谈提亲的事。
姜南风立刻打给杨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杨樱也吞吞吐吐,说她怀孕了,不过因为还没满三个月,怕小孩小气,就没跟人说起,南风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姜南风终于强烈地感觉到,时间如河,裹着她们不停往前飘,游向属于每个人不同的彼岸。
新年时的老楼比平日热闹,游子们归家,连满世界到处跑的巫时迁都有回来。据说巫时迁在东区买了套房子给父母,但巫父巫母一直没舍得搬。
这一年正好赶上兴建了六年的南澳大桥通车,进岛的车辆可以不用再搭乘轮渡,大年初五,一行青年人刚好凑了三辆车,浩浩荡荡地进岛玩。
姜南风假装不知道一群男生在密谋什么,假装不知道陈熙和巫时迁的车尾箱装了什么,晚上黄欢欢喊她去酒店楼下的沙滩散散步看月光的时候,姜南风还沉浸在装傻扮懵的状态中。
黄欢欢哪能看不明白,白她一眼,也不拆穿她拙劣的演技,按计划领着她走向沙滩的另一端。
长长短短的LED灯带在沙滩上围出八个圈,每一圈灯带上方都另外放置了一颗圆形LED灯。圆球灯或大或小,红的蓝的黄的,姜南风一下就看出这个布置代表着什么。
冬天的海风有些冷,可姜南风双颊滚烫,海风拂面的时候冷热交加,蒸腾起薄薄的一层水汽附着在眼眸子上。
眼睛起了雾,像小时候冬天时趴在玻璃窗上呵气,再用手指写下喜欢那个人的名字。
如今那个名字是「陆鲸」。
那一圈圈的灯带成了银河,璀璨群星拥着行星,只剩中央空出一块地儿。陈熙和其他男生站在“太阳系”的另外一边,筑起一堵人墙,挡住了背后的男主角。
姜南风噘着嘴,眼眶里泪珠晃荡,问黄欢欢:“你们准备了好久啦?”
“嘿,有小半年啦,本来是去年夏天要求婚的。”黄欢欢轻拍一下她的腰后,笑道,“上吧,南风。”
姜南风从“冥王星”走到“天王星”,从“木星”走到“地球”,跨过小小的“水星”,站到了“太阳”的位置。
陆鲸终于露脸,他手捧鲜花,也从“太阳系”的最外围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太阳。
十九岁那年,在这片海边,他问姜南风“欢喜吗”。
十年后,依然在这片海边,他问姜南风“能不能嫁给我”。
这里的月亮星星,海风浪花都能为他作证,它们都知道,他有多喜欢姜南风。
眼角挂泪,姜南风踮起脚轻吻他的唇,笑得梨涡浅浅。
她选择再一次回答他十年前的问题:“陆鲸,我很欢喜。”
你记得的那些事,原来我也一直没有忘。
众人雀跃,一群奔三的小青年们今晚兴奋得好像回到儿时。
听到豆花伯“锵锵”敲碗声的那个时候,奔跑在内巷追赶脚下足球的那个时候,晃着红白机手柄操控角色打赢小伙伴的那个时候,在跳舞毯上蹦蹦跳跳的那个时候。
2015年的秋天姜南风有点儿忙。
九月初忙着新书定稿,九月底当纪霭婚宴的姐妹团。
十月则轮到她的婚宴,今年成为暨大大一新生的陈芊妹妹作她的伴娘。
十一月她和陆鲸去了北海道度蜜月,回来后正好赶上了她“干儿子”的满月酒。
杨樱生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眼睛又黑又圆好似她。
江武找师傅算过,师傅题了几个名字,两人不约而同地从中选中了一个。
游烨,江游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