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颖赶到饭店时已经七点半了,姜南风冲她挥着手:“小姨,这里!这里!”
陆嘉颖快步走过去,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等了这么久,都饿了吧?赶紧叫吃的。”
“我已经点好叫起了。”陆鲸端起茶壶给小姨斟茶,挥手唤来附近的服务生,让对方通知厨房可以上菜。
少年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模样让朱莎莉心生感慨,忍不住跟陆嘉颖夸起他:“下午在车站看见鲸仔,我是真不敢认,怎么一下子蹿高了这么多?而且整个人沉稳了好多,跟个小大人一样。”
陆嘉颖抿了口茶,笑道:“他来广州后,每天早上都自己煮鲜奶,还敲两颗鸡蛋进去,这么个吃法,不长高都难,还好没横向发展。”
姜南风伸长手去夹陆鲸面前的花生仁,擡眸瞄了他一眼。
牛奶加鸡蛋,是阿公以前常给他煮的……
陆鲸把装花生仁的小碟拿起,放到姜南风面前,看向朱莎莉,说:“我倒觉得是好运楼的原因,你看巫时迁他们都长挺高的。”
陆嘉颖点头:“确实是,巫时迁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高,但没想到陈熙也慢慢追上来了。”
朱莎莉扁着嘴摇头:“也不全是,你看南风。”
姜南风不满:“妈!”
陆嘉颖笑了一声,又问:“那两个小孩都大一了吧?上哪个大学?”
姜南风争着回答:“巫时迁去了珠海北师大,陈熙考上了警校,也在广州的……什么什么路来着?”
“滨江东路。”陆鲸替她补充,“但他这段时间军训不在市内,我约了他,等他军训完后出来见个面。”
陆嘉颖睁大了眼:“陈熙考警校?!”
姜南风和陆鲸互视一眼。
对于陈熙的选择,他们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陈熙铁了心,说他未来想当一名刑警。
陈父离开后,陈熙变了许多,令人庆幸的,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陆程的离开,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陆嘉颖和陆鲸。
也可能与年龄渐长有关,陆嘉颖如今不再挑选那些特立独行的发色,一头乌丝长度及肩,垂坠感十足,是这一年最火最红的离子烫。
她穿着衬衣和西装裙,脚蹬细跟高跟鞋,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
“没办法,现在要跟人谈生意签合同,得穿得稍微正经一点。”陆嘉颖夹起一箸青菜,无奈笑了笑。
姜南风还发现,陆姨姨的手边不再像以前总放着烟盒和火机了。
谁说成长是小孩子的专利?
不是只有幼儿园到小学、初中到高中、大学到步入社会才叫做“成长”,二十岁到三十岁、四十岁到五十岁,就算到了七八十岁,人都要继续成长。
在每一个岁数,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会遇上之前从未见过的难关,这些问题在教科书上不教,考卷上没有标准答案,父母和旁人也不一定能提供帮助,得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这条路或许笔直,或许弯曲,或许平坦,或许崎岖,没有人能预料到前方会有什么,或许有大雨滂沱,也或许有万里晴空。
两个大人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两地相差甚远的楼价,聊到明年小孩的升学问题。
听到陆嘉颖提起想送陆鲸出国,姜南风惊讶得忘了嚼嘴里的脆皮叉烧。她习惯性地在桌子下狠撞了一下陆鲸的膝盖,细声问:“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要出国?”
陆鲸斜睨她一眼:“那是小姨‘想’,我没有说‘要’,你语文是不是退步了?阅读理解能力有点差。”
姜南风鼓起腮帮子长长吐了口气,把额头上的刘海吹起:“那就好,巫时迁去了珠海我都觉得好远了……”
随着孩子们一年年长大,好运楼越来越安静了。
以前一起踢球玩游戏机的伙伴们有些已经搬去东区,而搬进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叔叔或阿公阿嫲,九月巫时迁和陈熙去上大学后,老楼更静了。
姜南风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好运楼,却无可奈何,因为再过一年,她和杨樱也会离开好运楼,之后是黄欢欢,之后是……
陆鲸是知道的,姜南风看上去勇敢潇洒,实则极其恋家,她喜欢顺其自然,喜欢呆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简简单单地过她的小日子就行。
他声音淡淡:“姜南风,你的世界也会慢慢变大的,不会永远都在好运楼。”
姜南风有些苦恼:“我知道啊,所以我在努力学习走出我的‘小世界’。”
陆鲸换了个话题:“你们画室周末有休息吗?”
“应该有的,明天我去画室报到的时候问问。要干吗?”
“你不是说要我这个‘广州仔’请你吃好吃的吗?”
一听到吃的,姜南风就来了劲,眼仁儿黑黝黝的:“好啊!我要吃回转寿司!”
陆鲸嘴角轻扬:“那碗仔翅、萝卜牛杂、七仔的施乐冰、仙踪林……这些都不要了?”
姜南风一双眼更亮了:“废话,当然要啊!”
饭后,陆鲸还带朱莎莉她们在小区旁边走了一圈,给她们介绍超市和菜市场在哪里。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便利店是沿海小城没有的,货架上和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都仿佛在朝姜南风招手,陆鲸给姜南风买了杯她念叨了很久的施乐冰,可乐口味的。
省城的夜风比家里的温热许多,陆嘉颖说,那是因为现在盖的楼越来越高,空调越来越多,要是夏天正午走在街上,感受到的不是夏天的风,全是空调热气。
姜南风仰起头,夜空是黑红色的,见不着月亮和星星。一栋栋高楼高耸入云,灯火密密麻麻,她瞧不见,哪一片窗户属于陆嘉颖的那套房子。
回到住处已经汗流浃背,两母女又得再洗一次澡。
浴室传出淅沥沥的水声,姜南风赶紧趁朱莎莉冲凉的时候,拿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手机也是姜杰给的,姜南风一开始还担心老妈膈应,没想到朱莎莉说,当然要拿,姜杰现在做的就是这行生意,不拿白不拿,最好让他每一次出新的机型就给姜南风带一部。姜南风乐得咯咯笑,说那得集齐七部召唤神龙。
连磊然刚洗完澡回到宿舍门口,就听见手机响起,相处了一个礼拜的室友们纷纷调侃:“磊然,来电话啦。”
连磊然没搭理室友们的挤眉弄眼,拿起手机和洗衣盆,边走向阳台,边接起电话:“喂。”
姜南风“嘿嘿”了两声:“是我。”
“笨蛋,我有来电显示。”连磊然笑了一声,手机夹在脖子处,把洗衣盆放进水槽中,伸手去取香皂,“我刚洗完澡,正准备洗衣服。”
“今天军训累吗?”
“还行,就是今天特别热,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中暑了。”连磊然给迷彩服打上香皂,其实他今天也被晒得有点儿蔫,晚饭都没什么胃口吃。
他得军训到下周周五,九月底那个礼拜才正式上课。
他们这一届新生不在广美老校区了,而是在今年刚启用的大学城新校区,宿舍和教学楼崭新,但周边是一片荒凉,没商场,没食肆,没地铁,没的士,得倒好几趟公车、花一两个小时才能出一趟“城”。
广美还好一点,校区旁边就有一条小村子,他们晚上想吃个消夜还能找到一两家村民自己开的大排档,其他几所高校的学生想“改善伙食”,也得特意跑过来一趟。
姜南风关心道:“那你今晚多喝点水啊。”
“嗯,我知道了。”连磊然笑道,双手搓揉着衣物,问,“你今天在高速上堵了那么久啊?”
军训时没法带手机,连磊然等回到宿舍才看见姜南风的数条信息。
“对啊,而且卧铺大巴太可怕了……”姜南风心有余悸,吐槽了几句,再换了个话题,“我和妈妈现在搬进来陆姨姨的房子了,住得好高,阳台就能看到珠江。”
她边说边走到阳台,望着远处亮灯的海印桥,依然有些不真实感。
姜南风把今天发生的事一样样分享给连磊然,当提起陆鲸时,她语气难免有些激动,说好运楼的臭弟弟如今变了好多,不仅仅是外貌身高,还有做事稳重踏实了好多,说话语气都仿佛变了个人,等等。
她说,回到广州的陆鲸,就好像弹中一等奖的弹珠,也好像找到了清晰频道的电台。
一直夹着手机的脖子有些酸麻,而且手机机身发烫,像烧红的烙铁快要把连磊然熨得皮开肉绽。
他把洗一半的衣服丢到盆里,蓦地打断了姜南风的话:“南风,我们换个话题吧。”
姜南风呆住,她瞬间察觉到连磊然的情绪,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话。”
“……不,是我态度不好。”连磊然喘了口气,压住心里的不悦,“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抱歉啊。”
“那你赶紧洗完衣服就去休息吧,明天我去画室报到后再给你发信息。”
“行,加油,有什么问题你留言给我,我中午回宿舍就给你打电话。”
“好!你也加油!”
挂了电话,姜南风盯着陌生的夜景看了许久,直到朱莎莉洗完澡,她才走回屋内。
她忽然觉得,一直想要让连磊然和陆鲸做好朋友的自己,好天真啊。
她压根没问过连磊然想不想和陆鲸当朋友,而陆鲸之前说过他不想和连磊然当朋友的那次,她也没当回事。
她真的好自以为是……
连磊然把迷彩服刚晾好,有室友也走到阳台准备洗衣服,跟他打了声招呼:“打完电话啦?”
“嗯。”连磊然朝他勾勾手,“有烟吗?来一根。”
烟烧了半根,连磊然给姜南风的信息还没能编辑完,打了删,删了打。
他其实很想跟姜南风说,他不想再听到陆鲸这个名字了。
但到最后,他只是发了一句「晚安,早点睡」。
信息刚发完,手机响了,连磊然以为是姜南风,但来电人是母亲,所以他没有接。
虽然他进动画专业这件事最后是爷爷给他撑腰,但父母依然反对,总想劝他转专业。
电话响了几趟,终于没了声响,连磊然回房,室友们说班里组织新生活动,军训结束的那晚出“城”,去市区找家钱柜或加州红通宵唱K,问连磊然要不要去。
他们说,还会有其他专业的新生一起去玩。
连磊然想了想,摇头说:“不了吧,我军训后的那天已经约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