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姜南风洗漱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长了个包。
她奇怪着怎么大冬天都有蚊子咬,手指一抠,妈啊,疼得她直接飙泪。
是青春痘。
姜南风见过班里的同学长痘,隔壁八班还有个男生特别严重,脸上坑坑洼洼的,他们班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月亮人”。
她跑去找朱莎莉,撩起刘海给她看,朱莎莉不以为意,说就是浮火了,不能老吃煎炸食物,今晚煮锅苦瓜汤去去火就行了,最后叮嘱姜南风放学后不要在学校后门的果汁冰店偷偷吃烧烤。
第一节课课间,姜南风忍不住手又去摸刘海下方那颗痘痘,这时有同学喊:“肥姐,有人找你!”
是的,这是她喜提的新外号——哦,其实也不算新,毕竟之前和女孩们玩“港姐游戏”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是“小沈殿霞”,要是戴上眼镜,那就更像了。
走廊窗边是杨樱朝她招手,见班里的男生有一大半都看向杨樱,姜南风赶紧走出教室,不用等杨樱开口,她就笑嘻嘻问:“书看完啦?”
杨樱一双黑眸闪着光,把看完的小说交给姜南风,点头道:“对,超好看!你快看,看完了我们来讨论。”
她们还像以前一样交换着小说漫画和杂志,而且上初中后杨樱成功“申请”到零用钱了,虽然不多,但她会分出一部分放姜南风那边,算是“合租”费用。
课间还有时间,两人走到围栏边聊天。
姜南风问杨樱:“你的舞蹈练得怎么样了?我见你每晚都要出门,是去老师那里练舞吗?”
市电视台会举办一场庆祝澳门回归的文艺晚会,少年宫提了两个节目,其中一个被选上了,就是由杨樱担任主舞的舞蹈节目《盼莲归》,为此她已经风雨无阻地排练了三个月。
“是呀,下周就要录制了,过几天还得跟学校请假去走台彩排。”杨樱双肘撑着围栏,习惯性地伏下背脊做简单拉伸,语气自信,“我的节目被排在开场第一个,你到时候记得要看电视哦,我跳得特别棒。”
“没问题!我叫我爸给你录下来,再转成VCD送给你!”姜南风笑她,“你啊,要不是现在人多,估计要直接开始压腿了吧?”
杨樱噗嗤笑了一声:“还是你懂我。”
姜南风也觉得奇妙,她好像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能明白杨樱的真实喜好。
她知道,杨樱学的那么多种才艺里面,其实只有舞蹈是她钟意的,其他的她都不是那么喜欢。
尤其钢琴,她讨厌死了。
姜南风挑眉问:“那你最近晚上不用练琴,很开心哦?”
杨樱笑得轻松:“当然了,巴不得每晚都能去练舞,这样才可以不用练琴。”
姜南风小声提议:“其实啊,你要不要直接跟张老师说,你不喜欢练琴?”
下课的走廊熙熙攘攘,姜南风等了一小会儿,在打铃之前,听见杨樱细细声说:“其实我说过了,但没用。”
铃声骤响,喧哗声更甚,像煮沸水的铁皮水壶。
姜南风侧过脸,看着风吹起杨樱的黑长发丝,也吹散了杨樱的声音:“南风,没用的,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姜南风那股“想拯救被囚禁的公主离开巫婆城堡”的冲动又漫起来了。
刚才流露出来的落寞仿佛是昙花一现,很快,杨樱扬起笑:“对了,我可能很快就能跟你们一起上下学了。”
姜南风惊诧:“诶!为什么?!”
“我妈妈这学期评上级长了,要忙的工作多了很多,有时会来不及接送,所以她最近在问我能不能自己上下学,我当然说没问题。”
“耶!那太好了!”姜南风开心欢呼,“等到那一天,我就带你去吃烧烤、喝果汁冰!”
杨樱举起手掌,姜南风会意,也举起手掌。
在阳光下,两只手掌相击,发出“啪”一声脆响。
姜南风哼着“不须停留,不必再骂我倔强滥用自由《末世纪的呼声》@谢霆锋”回到自己座位上。她没把杨樱还回来的小说塞进书包,而是放在抽屉里,打算在等会儿的政治课上偷偷看几眼——她这个月换的座位靠着教室另一边的窗户,特别适合干这种事。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姜南风低着头,右手执笔佯装在课本上划线记重点,视线则是落在抽屉里的那本言情小说上。
突然背脊被敲了敲,姜南风被吓得打一激灵,以为是自己偷看小说被老师盯上,同学特地前来提醒她。
她小幅度回过头,后桌的同学鬼鬼祟祟地递给她一个折起来的纸条,还用眼神示意她纸条传递路线的“起点”。
姜南风看过去,与坐在最后排的郑康民对上视线,那单眼皮男生朝她挥挥手,嘴角挂着笑。
纸条中途经过许多人的手,姜南风能看见同学们充满好奇、期盼、八卦的表情,连同桌罗娟也凑过来用气音问:“郑康民干嘛写小纸条给你啊?”
每个班里都有不少赞助生,郑康民就是其中之一,姜南风和他没什么交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直接拆了纸条,一看,差点直接冷笑出声。
纸条上面写着「肥姐,你和级花很熟对吗?你能帮我拿样东西给她吗?」
没错,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荷尔蒙逐渐上涨的少男少女们,已经迫不及待地选出了他们心目中的各种“花花草草”,就像《YES!》里每年都会举办的全港校花校草那样,从班到级,再到校,都有明确的人选。
只不过姜南风对大部分的“草”都表示看不懂,感觉他们连巫时迁都比不上,更不用提连磊然了——嗯,尤其是指身高部分。
杨樱会被选为“小花”是姜南风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也知道杨樱并不喜欢这种无缘无故戴到她头上的“选美皇冠”,她想,杨樱应该更喜欢她们玩“港姐游戏”时的那枚“空气皇冠”。
而姜南风也不喜欢别人只用“级花”二字来称呼杨樱。
他们被“赋予”一个个外号,就像一瓶瓶不同味道的酱料,被贴上新的、不同的标签,胡里花哨的标签纸直接遮住了他们原来的名字。
外人看着那些新的标签纸来称呼他们,也没去真正试过,到底这酱料是甜是咸,是苦是辣。
不过对于自己“获得”的新外号姜南风没太大所谓,只要对方不是恶意嘲笑或人身攻击她都没怎么放心上。
但有些外号……
第三节下课铃响,姜南风跑去一班,想找纪霭讲她额头长了个痘的事,但纪霭不在班里。
姜南风径直走到教室后门,问坐最后排的男生:“请问,你们班长是去办公室了吗?”
“班长?”男生转过头,直接问隔壁排同样坐最后面的另一个男生,“喂,黎彦,班长是不是去办公室了?”
被叫黎彦的男生正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翻杂志,眼皮都没擡起,脱口而出:“卖鱼妹?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吧,班主任刚来过教室——”
话还没说完,黎彦的椅背就被人狠踹一脚!他不备,整个人抱着课桌往前倾倒,大叫:“啊啊——!”
杂志课本文具,统统掉落地,黎彦反应过来后稳住身子,猛地站起身,低头朝那脑袋圆圆、脸蛋圆圆的别班女同学大吼:“你有病啊?!”
姜南风仰着脸,丝毫没有后退,脸上有着罕见的狠劲。
她竖起食指,用力在男生的锁骨处重重点了两下,像要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你够胆再说一遍?”
班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出了洋相的男生难免有些窘迫狼狈,脖子都红了:“说、说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刚才?!”
姜南风一双黑眸灼灼发光,似是有火苗跳动:“你刚才喊谁卖、鱼、妹?”
姜南风气鼓鼓地快步走在前面,把纪霭甩在后方。
纪霭哭笑不得,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好声哄道:“你别气了,把自己气坏了怎么办?干嘛跟那群男生较真?”
姜南风自己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那张臭嘴没遮没拦,但她心里还是憋得慌。从第三节下课到现在放学,她都自我调节了一节课了,可还是不行,一股怒气在胸口里盘旋。
她自己被叫什么外号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就是听不得别人这么唤纪霭!
“我当然气!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忍得了他们这么喊你!”姜南风很少气得这么厉害,说话的时候胸口一起一伏。
到底是没甩开纪霭的手,姜南风稍微慢了些脚步,眉头紧皱:“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喊你的?”
纪霭想了想,语气倒是轻松:“上个月月底,我爸腰不好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中午去档口帮我妈妈忙嘛,一时不注意,校服上沾了点鱼血,然后还有些味道……嗯,同学们才知道我家的情况。”
其实在小学时,许多人都知道纪霭家在菜市场开鱼档,但姜南风没听过有人给她起这样的外号,大家都是喊她“纪班长”。
而且除了纪霭,小学里有不少父母都在附近菜市场做生意的同学,卖猪肉的、卖卤鹅的、卖粿的、卖纸钱的……只不过这些同学多数都去了爱民,这下便显得纪霭在二中这里,好像成了一个“特殊体”。
二中分数线高,但今年扩招,收多了许多赞助生,赞助生多数家庭情况都不错,父母都是公务员,或家里是做生意的,譬如刚才被她戳锁骨的那个黎公子,他爸爸好像就是包工头。
姜南风听过班里的男同学议论过黎彦,说他家里的球鞋多得要命,一天一换,一个月能不重样。
“纪霭,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死党了?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说……”姜南风想着想着竟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你,不可以的……你被人欺负,比我自己被人欺负,还来得难受。”
纪霭鼻子泛酸,但心里又好暖好暖,低声说:“其实我真的没关系的,我确实是‘卖鱼妹’啊,菜市场的阿伯阿婶都是这么叫我。而且在我没认识你之前,唔,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吧,有一段时间班里同学也是这样喊我。”
姜南风蓦地睁大眼:“你们班里的那些同学吗?”
“嗯,小孩子嘛,我能理解的。而且到了三年级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这么喊我了。”纪霭把姜南风的手臂搂得更紧,胸有成竹地说,“交给时间吧,我想他们很快就只会记得我的外号叫‘纪班长’。”
姜南风揉了揉泛酸的鼻尖,仰头看着又一年被光秃秃树杈分割成许多碎片的蓝天,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放狠话道:“那个姓黎的‘级草’,要是下次让我再听见他这么喊你,我就把他这颗‘草’给拔了!”
纪霭双颊烫了烫,细声嘟囔:“别管那讨厌鬼……”
“哦,对了对了,被这家伙耽搁了一下,我都忘了告诉你,我长这个了!”姜南风忘了“正事”,赶紧把刘海撩起来,给死党看看她青春期里一块新的“里程碑”。
纪霭眨了眨眼:“痛不痛?”
姜南风哭丧着脸:“痛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挤掉……”
纪霭回过头,偷瞄一眼一直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陆鲸,少年边走边玩游戏机,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们小姐妹之间的聊天。
她凑到姜南风耳边,也告诉姜南风她的“里程碑”——她终于能把小背心换成文胸啦。
“真的?!”姜南风竟比当事人还要兴奋,赶紧分享她的内衣心得,“你得选好尺寸,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不要买硬邦邦的,最好买浅色,因为我们夏天的校服有点薄,会透出来……”
“嘘,你小声点,陆鲸在后面呢!”
“哎呀,他听不到的!”
游戏机里的小火龙又被敌方打得没血,陆鲸耳朵发烫,心里大喊大叫着,姜南风你声音这么大,我怎么有可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