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好运楼走到第三小学,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穿过戏台面前的空地,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石板街,可以从石板街的这一头直接走到另一头,也可以选择拐进迷宫般的狭窄巷弄内。其中一条巷口会有一个阿婶,在她的家门口支了个小摊,卖些零食饮料玩具,还有小孩子们都爱的洞洞乐抽奖箱,五毛钱抽一次,最大奖是十元钱奖金,安慰奖是酸梅条一包。
经过小摊走出巷子,很快会路过一个菜市场,这里和纪霭家在的那个菜市场一样热闹——朱莎莉时不时会来这边买菜,因为姜南风嘴刁,自从吃了这边一摊牛肉档口卖的牛肉丸,就吃不下别家的了。
经过菜市场,一直往前走,直至看到姜南风订生日蛋糕的那家西饼铺就可以右拐了,再沿内街走上一分钟,就能抵达学校大门口。
九月开学日,朱莎莉陪着陆家爷孙一起去学校。
姜南风很少见陆爷爷穿得那么正式,平时总松松垮垮的老头背心加短裤,今天则是烫得笔直的白衬衣和灰西裤,脚上的皮凉鞋还专门上了鞋油。
姜南风要去升旗仪式,没法跟着他们去办公室,她以为等升完旗回到班里,老师就会带陆鲸进来并介绍他是转校生,可等到第一节课结束,姜南风也没等到陆鲸。
纪霭一下课就来找姜南风,原来陆鲸没能分进一班,而是去了纪霭所在的三班。
纪班长得去办公室,姜南风一个人跑去三班,在靠走廊的第一组第三排找到了陆鲸——陆鲸比同龄其他男生矮一点,姜南风预料到了老师会把他安排到前排。
陆鲸的同桌是从三年级就戴上近视眼镜的孔斌,桌子旁边站着两个男生正和他说着话,姜南风等他们聊完,才走近敲了敲窗户:“喂。”
陆鲸怔愣几秒才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姜南风白他一眼:“我来关心关心邻居第一天上学的情况,不行吗?”
孔斌听见他们说话,探头探脑地问:“你们两人认识啊?”
因为纪霭的关系,大部分三班的同学姜南风都认识,她朝孔斌点点头:“他是我的邻居。”
陆鲸赶紧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连这个都说出来?”
姜南风皱眉:“说你是我邻居又有什么问题?”
陆鲸顿了顿,一会儿才细声嘀咕:“没有没有,什么问题都无。”
姜南风问他:“怎么样,第一节课还习惯吗?马老师上课是讲普通话还是潮汕话?”
三班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而教数学的马老师是姜南风的班主,年纪和朱莎莉差不多,喜欢两种语言混着讲课。
陆鲸如实回答:“两种都有,但影响不大,基本能听懂。”
“哎,如果你能分去一班就好了。”姜南风多少有些遗憾,毕竟她昨晚还在饭桌上答应了陆爷爷一定会好好照顾陆鲸,这下没机会了,也不知道陆爷爷以后还给不给她卤大鸡腿。
“哪个班都可以,我无所谓。”陆鲸淡声道。
“昨天抄的课表也没用了,你跟同学借一下,重新抄一份。”
陆鲸真觉得姜南风把他当小孩了,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姜南风还继续交待陆鲸:“反正有纪霭在,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找她帮忙!”
她声音不小,前后排有同学看了过来,陆鲸有些尴尬:“你别老把我当幼稚园小朋友……”
姜南风伸手揉了一把男孩又长长不少的头发,笑道:“你比我小耶,那我就是姐姐了,当然要照顾你。”
陆鲸耳朵烫了一下,撇开眼:“上课了,你快回自己教室!”
老师还没来之前,孔斌问陆鲸:“你和姜南风关系很好吗?”
陆鲸立刻否认:“没有,刚好我外公住在她家对门,没有、没有关系很好。”
他反问孔斌:“你们都认识她?”
“嗯,她和班长是好姐妹,下课常跑到我们班。”
“哦。”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老师姓蔡,是三班班主任。
蔡班主唤了陆鲸上讲台,让他再做一次详细一点的自我介绍,陆鲸有些不情愿,慢吞吞地走上讲台。
讲台下是一张张陌生的脸,讲真,陆鲸觉得跟一颗颗薯仔没什么差别。
他不愿说太多,便再讲了一遍自己叫陆鲸,陆地的陆,鲸鱼的鲸。想了想,他干脆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名字,说:“是这个‘鲸’,不是金鱼的‘金’。”
自我介绍简短,蔡班主比较热情,引导陆鲸再多说点自己的事情,例如喜欢的运动、擅长的科目等等。
“运动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陆鲸声音平平,“擅长的科目……电脑能算吗?”
蔡班主愣了一下,说:“算的,当然算的。”
讲台下有同学大声问:“擅长电脑课,是不是代表你打字很快?”
接着有稀稀拉拉几声笑,陆鲸知道他们理解有误,但懒得解释,“嗯”了一声就算回答了。
现在已经六年级了,陆鲸并不指望在这一年内能交到感情多么深的朋友。
在这个学校呆上一年,就得升初中了,那又会是一个全新的环境,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人际关系。
而旧同学的名字,只会存在在一本本毕业册上,紧接着就被塞进抽屉的最下方,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久而久之,或许连抽屉里藏着这么一本册子都会忘记。
等到再拿出来时,可能就会发现,那些在册子上记录下来的名字,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很长时间。
陆鲸回到座位上,蔡班主还在交待着大家多多照顾新同学,要互帮互助,身旁的孔斌小声问他:“你以前的学校里有电脑课的啊?从几年级开始上的?”
“去年就有了。”
“哇噻,好早哦,我们等到六年级、也就是这个学期开始才有电脑课,说是怕学生年纪太小容易弄坏电脑。”孔斌边嘀咕边把铅笔盒打开,推到陆鲸面前,“你还没有三班课表吧?我刚才听见你和姜南风说的话了。”
铅笔盒盖里头贴着一张课程表,陆鲸道了谢,把崭新的课本翻到最后一页,直接把课表复制上去。
六年级才有的电脑课都安排在周一下午了,一班在第一节,三班在第三节。
语文课比数学课好,蔡班主基本全程都讲普通话。
第二节下课后要下楼做操,学校面积不大,低年级的学生在教学楼中间的椭圆形空地集合,高年级的就在操场集合。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片水泥地,约莫两个篮球场的大小,纪霭负责带队,袖子上的大队长臂章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她走到队伍最后,让陆鲸站前面来。
陆鲸低声说:“不了,我先在后面吧,怕我学的广播体操和你们不同。”
“那行,如果不同的话你跟着别人做就行。”
“好。”
一般排队伍最后的都是身高较高的学生,陆鲸在一排高个男生后头有些格格不入,就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波鞋,仍能察觉到别人在他身上游走的目光。
站他前面的男生在跟隔壁班的同学小声说话,陆鲸猜想,估计十有八九是在议论他吧。
“窸窸——窸窸——”
陆鲸擡头,循声看过去,竟见到了姜南风——不知什么时候她跑来队伍最后方了,还对他挤眉弄眼的。
姜南风朝他快速地做了几个动作,说:“第一节的伸展运动是这个,你跟着我做就行。”
射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多了,陆鲸双颊烧烫,咬着牙“嘘”了一声,没再往姜南风那边看过去。
广播体操倒是一样,都是去年刚新学的全国第八套。
九月天依然炎热,树影婆娑,陆鲸低着头做,尽力忽视着备受瞩目的那股异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