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诈骗犯
“好彩*有你在这里,不然我都不知道找谁来帮忙好。”
李静芬把加热好的汤水和筷勺放到茶几上,招呼道,“庥仔啊,你先过来喝口热汤。”
“我先把‘盒子’连上网。”向天庥手按遥控器,“叻婆,你家的wifi密码你知道吗?就是上网的那个密码。”
李静芬是楼下「芬芳土多」的“事头婆*”,今年六十九岁,街坊们都称她“叻婆*”。
向天庥中午接到她的电话,说家中的“追剧盒子”坏掉了,怎么按遥控器都没反应,问向天庥能不能来家里帮她看看。
事因她最近在追一部古装剧,明晚大结局,她已经落下几集,得赶紧追上进度。
向天庥来了之后检查了一下,是电视盒子内的系统出了问题。
他已经把盒子恢复了出厂设置,准备升级和下载几个常用的视频平台,但需要联网。
“知道知道,我孙女有抄下来给我,你等等。”李静芬走向斗柜,还不忘提醒向天庥,“快去喝汤啊!”
“好好好。”向天庥无奈笑笑,在红木长椅坐下。
瓷碗温热,香味扑鼻,是五指毛桃煲竹丝鸡。
碗里的汤料比汤水还多,露出汤面的鸡肉几乎快盖满整个碗面,还有一只鸡腿。
向天庥挑眉:“怎么那么多肉啊?”
“哪里多?半只竹丝鸡,我一个人吃了一大半,就剩下这么一小碗,你一个年轻人的饭量该不会比我这个阿婆还少吧?”李静芬从抽屉中拿出一本软皮笔记本,戴上老花眼镜,眯着眼翻动纸张,“锅里还有汤,你帮帮忙,多喝一点,不然又要留到明天了。”
李静芬平日是独居老人,常是一天煮一顿,但分成两三顿、甚至三四顿吃。
最后向天庥把整碗鸡肉吃完,也把锅里的汤水都喝了,饱得打了个响嗝。
笔记本上记录的wifi密码其实很简单,goodluck950505。
除了密码,还有几行秀丽字迹,写下电视盒子的简单操作方式。
向天庥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问李静芬:“叻婆,这个电视盒子是你外孙女买的吗?”
“那肯定啦,我怎么会搞这些高科技?”李静芬想了想,说,“是年纪大的那个孙女买的,好彩,你记得她的吧?”
电视里的光标左右来回跳动,从9回到5,又从5去到0。
向天庥半耷眼皮,原本和善的眼型,不经意间变成锋利的形状。
他几不可察地轻呵一声,说:“嗯,记得啊,我的老同学嘛。”
李静芬想起来:“对对对,你们都是95年的。”
向天庥输完熟悉的日期,连上网,才问:“……她现在是还住在上海吗?”
“对啊,和她老公都在上海搞网络嘛。具体在搞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听阿韵说,他们比一些明星还红。”李静芬撇撇嘴,“忙得不行,我问她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她都说得看看工作怎么安排……”
向天庥静静听着老太太的吐槽和埋怨,偶尔回应几句。
把电视盒子的问题处理好,李静芬用手机扫码登陆了视频网站,老太太开心坏了,说今晚就要把落下的剧集补完,向天庥听了头疼,忙劝她:“别啊,哪有老人家熬夜追剧的啊?”
“老人家这不叫熬夜,我们年纪大了睡得少,太早上床,也是眼金金望天花板。”李静芬不以为意,“那样子更难受,还不如看电视看到有困意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骑楼虽有三层高,但单层使用面积不大,李静芬目前在住的二楼一房一厅一厨一卫,和许多老人家中一样,李静芬家中亦堆满了杂物。
那是老人们舍不得丢弃的过去。
房间门无关无掩,向天庥站在老摆钟面前,一眼便能瞧见李静芬的卧室,双人床上铺着的床单不知洗了几多回,红花绿叶都已经泛白,枕头只有一只,被子简单叠在床尾。
那被子有点儿薄,向天庥回头问:“叻婆,你怎么还盖这么薄的被子?”
“哦,我还没拿厚被出来。”李静芬说,“那些被褥放得比较高嘛,我打算等阿韵明天从学校回来,让她帮我拿下来。”
向天庥没多想便说:“被子放在哪里?我帮你拿。”
“哎呀不好麻烦你!”
“这哪叫麻烦?举手之劳。”
于是向天庥帮李静芬把冬被从衣柜顶上拿下来,又帮她把有点儿塞的厨房水渠通了一下,李静芬连连道谢,说下次请向天庥去泮溪饮茶。
向天庥从李静芬家离开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李静芬还想送他下楼,向天庥不让,在门口与她道别:“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李静芬笑:“行行行!路上小心!”
夜晚抵广的航班比白天少得多,向天庥有好一阵子没听见飞机声了,街上静得更加彻底,偶尔有车辆或骑电动的外卖小哥经过,车灯忽远忽近。
快到路口时,向天庥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他慢下来,对方便慢,他快走两步,对方也急。
他收住脚步,蓦地回头,正好一辆巴土从身旁驶过,朦朦胧胧的灯光,打在“尾随者”的脸上。
向天庥张了张嘴,忽然变成颗哑炮,重重砸在地上也没能发出一丝声响。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闷在口罩下方的声音有警惕,有猜疑:“你是谁?为什么会这么晚从我家走出来?”
巴土行远,光亦渐淡,“尾随者”的面容黯下去,脸侧的发丝却透着不远处的车尾灯红光,火似的在夜里燃烧。
向天庥怔愣片刻,很快,一股无名火从脚板底直直往上蹿,烧得他喉咙发痒、眼睛发烫。
说出来的话也被火苗燎过,仿佛飘着烧焦的味道:“哦?原来你还记得那里是你家啊?”
关好彩一愣,眼睛微微睁大。
她回广州已经四天了,一直住在酒店里,没跟外婆提起。
而明天周六,郝韵上完课就会从学校回来,也就代表着,这层“纸”要包不住“火”。
所以今晚关好彩咬了咬牙,打车回来,可到了家门口又没了勇气,踌躇不前,思绪凌乱,最后只敢躲在对面街口的骑楼廊柱后方,偷偷窥视外婆家。
窄长型的骑楼,多年前由政府统一修缮外墙,不过时间长了,还是有些斑驳。
二三楼皆有一道小阳台面街,三楼是她和郝韵的房间,此时乌灯黑火,二楼亮着灯,那是外婆生活的主要区域。
两道窗,一扇门,就是阳台的长度,老木头框子不像铝合金框能挡风,冬天降温时,冷风会从木头缝隙中簌簌钻进来,保温防水能力都很差,以前关好彩跟外婆提议过,说不如把门窗都换了,可是外婆不同意,除了政府要求统一的廊柱和外墙,其他的地方,李静芬能不动都尽可能不动。
所以这么冷的天,阳台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双开木门的玻璃格子上贴着红色对联,应该是去年过年时外婆新贴上的,经过一年,颜色倒还依旧鲜艳。
围栏上摆着几盆外婆养了好久的植物,样子张扬,尤其是在角落里的三角梅,从阳台的一角往下蔓延,野蛮生长,最长的一株几乎垂到土多店的门廊上。
虎皮兰的花盆里,依然插着一支金色风车。
关好彩在路口站了好久,夜风刮得她眼睛疼。
在她正想叫车回酒店时,就听到了声响,有人站在她家门口,同李静芬道别。
接着那人下楼,推开防盗门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半掩在夜色中,关好彩看不清,只知道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这么晚了从她家里出来?
看上去跟李静芬还相当熟悉?
关好彩立刻联想到与老人相关的若干诈骗案例,脑子一热,拔腿追上去,远远跟在男人身后。
此时,关好彩直视着面前挺陌生的男人,心中暗暗吃惊。
她为了避免让街坊们认出来,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但这男人,居然还能认出来她是李静芬的大孙女?
这年头的诈骗犯功课都做得这么足吗?!
“你到底是谁?”关好彩又问了一次。
这下向天庥气笑了。
他睇一眼关好彩的额头,她留着刘海,虽不是特别厚实的类型,但也遮住了她额头上的月半弯。
向天庥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到路边的石阶上,指着自己的额头,居高临下地问:“关小姐,我是那个让你‘毁容’的罪魁祸首啊,你怎么能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