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软糯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响亮,司机默默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更大一些。
许飞燕脸皮子唰的烫熟,怪自己,一聊嗨了就忘了要在小孩面前修饰词语,连雷伍都有些不好意思,食指赶紧竖在唇前轻嘘了一声。
许飞燕叫车的时候没填具体的家庭地址——自从上次胡伟的事之后,她的警戒心又提高了不少,事事尽量不透露自己信息。
车子在大马路旁停下,三人下车后慢慢沿着内街步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明明还是那条每天都会跑上几圈的内街,但雷伍觉得今晚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同。
脚下红砖还是那些红砖,头顶路灯也还是那些路灯,连映在地面上的团团暖黄都是一样的色调,许飞燕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雷伍刚出狱那晚,她和雷伍走在这样的灯光下,影子忽长忽短。
那时候是两道影子,如今增加到了三道。
八九点的时间,有些店铺早关了门,有些则还亮着灯,遇上相熟的头家,雷伍会笑笑同他们打招呼,吃饭没有啊,要收铺没有啊,对方也会笑笑回他。
再往前走一段,离着老远就看见小卖部的阿婆正准备收铺,拿着铁钩准备去钩卷帘门,许飞燕还没来得及开口,雷伍已经小跑上去帮忙了。
“阿婆!我帮你!”雷伍刻意放大了音量,接过了阿婆手里的铁钩,轻松把笨重的卷帘门拉了下来,哐啷哐啷声。
阿婆眯着眼打量他,又转过头看朝她走来的一大一小,因为耳背,阿婆的声音也响亮:“你们一家人穿得这么漂亮,是去哪里玩了呀?”
雷伍偷瞄向许飞燕,见她没有反对“一家人”这个说法,才又大声回答阿婆:“我们去吃喜酒啦,朋友结婚!”
“哦,欢喜!”阿婆笑得眼角挤出一道道沟壑。
“嗯,欢喜。”雷伍也笑。
虽知许母在家,但雷伍还是习惯性把两母女送到家门口。
“你刚才没吃饱吧?晚点煮个面给你吃?”开门前许飞燕问道。
她如今深知雷伍的饭量有多大,他可以不吃肉不吃菜,但主食必须得管饱,米饭也好面条也行,好养得不行,刚才婚宴的菜式精致是够精致,但主食只有一道龙虾伊面,一桌子一人分一箸就没了,雷伍是肯定不够的。
雷伍连连点头,眼里亮晶晶的,还比了个OK的手势:“等你。”
回家时罗萍正在抄经,朵朵抱着紫色小兔跑到她面前,献宝一样让外婆看她的新伙伴。
罗萍放下水笔,温柔问她今晚开不开心,小姑娘默了几秒,然后点头说很开心。
她给外婆说好像进了森林,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还有亮晶晶的宝石,罗萍一直笑着,看见她还有些泛红的眼角,也没有拆穿小姑娘的逞强。
朵朵像飞燕,而飞燕像她,都是报喜不报忧的类型啊。
还能怎么办?亲生的,认了呗!
洗澡的时候许飞燕帮朵朵洗了头,接着让她坐在床上,她帮她吹头发。
可朵朵一向害怕吹风筒轰轰的声音,一直闭眼抿唇,小肩膀一颤颤的,好像受着什么十大酷刑之一。
头发渐渐变干,柔顺且乌黑的一片,倒映着床头小夜灯一团橘黄,好似落在湖间的月光。
许飞燕这时候把风筒风量转至最小,趁这个机会问了句:“宝贝,嗯……你觉得雷叔叔这人怎么样呀?”
“什么?”朵朵大声问,她没听清妈妈的问题。
许飞燕啪地关了风筒,搂着女儿一起倒在床垫上,表面嬉皮笑脸、实际心里忐忑不安地又问了一次:“嗯……就是,宝贝喜欢雷叔叔吗?”
刚吹得滑顺的发丝乖巧贴在额边,朵朵一双眼仁儿乌黑透亮,定定看着母亲,不笑也不出声。
这下许飞燕被她看得有点没底了。
本来今晚朵朵主动要雷伍抱,她还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了大跃进。
忽然朵朵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耳朵宝宝,认真问:“妈妈喜欢雷叔叔吗?”
许飞燕一愣,她没想到朵朵会反问她。
“唔,妈妈……妈妈是喜欢雷叔叔的。”她的脸颊逐渐升温,这样直白的表白她还没跟雷伍说过,反倒是跟女儿先坦白了。
在这个时候,她和面前的小姑娘仿佛不再是母女关系,而是相处了五年多的亲密友人。
“那你们以后会像《小猪佩奇》的猪爸爸和猪妈妈那样结婚吗?”朵朵的声音有些软乎乎的,像在锅里蒸了许久的甜米糕。
“现在还不知道哦,但有这个可能性的。”许飞燕照实回答。
“那如果之后你们有了乔治……妈妈还会要我吗?”
许飞燕大惊,急忙回答:“小傻瓜,你在想什么呢!”
她把朵朵揉进怀里,脸颊蹭着她温热发顶:“傻瓜呀,无论有没有乔治,你都是妈妈的佩奇呀,永远都是的。”
朵朵在妈妈胸口蹭了蹭,有些安心地阖上眼皮,许久之后才咕哝一声:“……我不讨厌雷叔叔。”
许飞燕暗暗松了口气,也没去细想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小姑娘快进入梦境了,她又咕哝了句:“你要像公主一样……和王子过上幸福的……咕噜……”
最后的词语含糊得听不清了,可每天晚上睡前都会陪女儿讲故事的许飞燕知道她要说的是哪个词语,心里暖和得好似春风拂过。
她吻了吻女儿的发顶,闭上眼低喃道:“宝贝,谢谢你哦。”
唐苑淇发来的第一手视频实在太精彩,精彩到雷伍反反复复看了五六次,许飞燕白他一眼:“再不吃面就糊啦。”
他有些傻气地“哦”了一声,把手机递给她,赶紧把筷子插进面汤里搅了几下,夹起一大撮面条,呼噜呼噜大口吸入。
许飞燕这人在吃方面格外讲究,把熬好的浓缩牛腩牛杂汤分成一包包冷冻起来,每次要煮面的时候就解冻一包,加几颗丸子就是豪华宵夜了。
“吃慢点。”餐桌下的膝盖朝雷伍的撞了一下,许飞燕习惯性提醒他注意细嚼慢咽,眼睛倒是没离开手机屏幕:“唐律这婚礼被他们搞砸了啊……”
“别替她操心,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她估计开心死了,不过长辈们就不好说了,私下铁定把林邱两家骂个半死。”
视频是他们没机会看见的林邱打架经过,来自现场不知哪位宾客的手机。
看得出林亚东气得够呛,被好几人拦着都还想冲上去踹邱博威,口中骂骂咧咧着什么,因为现场太嘈杂了听不清,而邱博威微弯着腰,手捂着口鼻,有红色液体从他指间渗出,白衬衫上溅上了血迹,很是狼狈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被林亚东打懵了,眼睛睁得老大,身子摇摇晃晃。
林亚东不知从哪得到的勇气和力量,竟挣脱了几人的阻拦,像头黑熊一样嗷地往邱博威身上扑,邱博威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也冲上去和林亚东扭打作一团。
许飞燕对两男人反目成仇的戏码没多大兴趣,反而注意力被镜头里的另外两人吸引过去:“……可能真被你说中了,你看啊,邱博威流鼻血的时候,林兰妈妈是第一个跑过去递餐巾给他的,而邱太则相反,都站到镜头外了。”
“嗯,就好像怕林亚东的怒火会波及到她的样子,估计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两公婆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雷伍恢复了一根面条一根面条慢慢吸吮的速度,一边分析道:“这两男人之间肯定平时都是邱博威压林亚东一头,林亚东估计忍挺久了,才借酒意发那么大的疯。”
“哎,不过现在他们狗咬狗咬一嘴毛也不关我们事,你真要反省一下自己,怎么以前会跟这些人玩一起呢?”
雷伍放下筷子,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发誓:“对,感谢领导对我的批评,我一定深刻反省以前犯过的错误。”
膝盖又撞了他的一下,许飞燕朝他皱了皱鼻尖,撅着唇小声嘀咕:“不正经……”
“不能这么说,我今晚说的事可是很正经的。”雷伍夹了颗牛肉丸送到许飞燕嘴边。
许飞燕倒也不客气,一口咬住咸香弹牙的肉丸,含糊地问他哪件事是正经的。
“朵朵读金源的事,我是认真的。”
牛肉丸还没来得及被嚼得稀碎,许飞燕已经囫囵咽落喉,小声说:“……她还要一年多才能读小学呢。”
“行,反正我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雷伍埋头吃面,他咨询过相关单位,小孩只要能在2022年六月前入了户口,就能赶得上七月的摇号派位。
一年半的时间,他怎么着都能求婚成功吧?
许飞燕思索片刻,把刚才朵朵问她“乔治”的事告诉了雷伍。
雷伍听完直笑个不停:“小家伙想得倒还挺远,我自己都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小孩子懂好多的,她以前还问过我,她是怎么来的。”许飞燕肘撑桌面,双手托腮:“你说我们小时候哪懂这些,到小学几年级了都还以为自己是爸妈垃圾桶里捡来的……”
雷伍好奇:“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怕你听了之后又要吃醋了。”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许飞燕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前几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后来总在‘别的地方’打击报复我。”
雷伍正好嘴里含着一口面条,听了差点笑喷出来,咽了面条后笑嘻嘻道:“你放心说,我今天绝对不打击报复你。”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跟她说,是爸爸那里有一颗小种子,种到了妈妈身体里,渐渐种子长大了,开花了,结出了一个小果子,名字叫朵朵。”
“嗯,这样的回答很好啊,既生动又可爱。”雷伍故作大方。
“但她之后又问,小种子是怎么种到我身体里的,是不是打针……”说着说着许飞燕都觉得乐,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接下来她看着雷伍把剩下的面和汤两三口干完,吧唧吧唧着拖鞋跑去厨房把锅碗洗了,又吧唧吧唧进了浴室刷牙漱口,许飞燕知道他要干嘛,踢了拖鞋,粉黄相间的毛绒家居袜踩在红木餐椅上,抱着膝盖笑得眼珠子亮晶晶。
最后被公主抱起。
许飞燕哈哈笑,揽住他脖子问不是说好了不打击报复吗。
雷伍脸臭到不行,说不是打击报复,是打针。
吻沿着脊椎骨头一节节往下,在浅浅腰窝的时候雷伍突然停了下来,许飞燕抱着枕头,摇了摇细声问他怎么了。
雷伍喘着气说,其实有没有乔治都无所谓,有猪妈妈和佩奇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