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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想喜欢你 正文 第018章 烂话

所属书籍: 再也不想喜欢你

    许飞燕觉得自己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要硬成石头块了。

    如她所想,耳鸣的情况持续了几分钟,接着渐渐减缓,那些耳鸣带来的连带影响也都消失了。

    只剩下噗通噗通的心跳。

    她眼角噙着生理性泪水,心脏跳得好像比刚才晕眩时还快,身子好僵硬,连动动手指都没办法。

    她压根没明白她和雷伍怎么会成了这样的姿势。

    “雷伍,我、我没事了……”

    许飞燕终于艰难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身体,结果发现拍的地方是他的侧腰,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暖意。

    手掌像被烙铁烫伤一样倏地收回。

    雷伍自然知道这姿势有多暧昧,虽然眷恋倚在他身上的那份重量,但还是松开她。

    他再确认一遍:“真的没事了?”

    许飞燕轻点头,稍微坐直身,想把身上的外套拿下来,雷伍阻止她,语气里带了些强硬:“穿着,不然我就回去车里把你的外套拿来。”

    “哦。”许飞燕只好拉住衣襟,伸手套进袖子里。

    这件外套是她买的,一整套都照搬橱窗里假人模特身上的展示款。

    选码数的时候她纠结了下,太久没见过雷伍,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只能靠记忆回想雷伍的样子,还临时拉了个看着身材和雷伍有几分相似的路人,让他帮忙套上身试穿一下。

    如今衣服套自己身上,许飞燕才发现好大一件,内衬残留着雷伍的体温,烘得她渐渐暖和起来。

    刚才情况太突然,他们的东西都留在化纸炉旁,雷伍走回去拿了矿泉水,开盖递给她:“先喝口水。”

    许飞燕没想太多,接过仰头就喝了两口,末了才想起……这瓶水刚才雷伍不是喝过么?!

    含在嘴里的半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她急忙旋回盖子,塞回给雷伍:“不渴了。”

    “放在这,你就在这里休息,不要再上山了,告诉我我爸葬在哪里,我自己过去就好。”

    许飞燕摇头:“我已经没事了,陪你去吧。”

    雷伍让许飞燕再休息一会,等她脸色恢复些许血色,才收拾好东西往山上走。

    雷广没有和胡美芸葬在一起,本来胡美芸的墓是双穴墓,墓地在山顶,但雷广去世的时候雷伍心里多少还带着些怨懑,不乐意让他和母亲葬在一起,叫许超龙和唐苑淇帮忙另外找块墓地葬了雷广。

    雷广的墓地在山腰。

    许飞燕走在前头带路,低头听着原本错开的脚步声慢慢糅合在一起,走了一会,雷伍在她身后开口问:“你刚才这种情况,经常会发生?”

    “不是很经常,”许飞燕走慢了一点,余光很快看见雷伍的影子:“像今天这样,连续打好多个喷嚏,才可能会发生。”

    “去检查过吗?”

    “嗯,脊椎查过,耳朵也查过……吃过药,西药中药都有,有一段时间不怎么发生了,今天可能也是特殊情况。”

    许飞燕不愿意多提,擡起手指指了指前方:“快到了,叔叔的墓在那边。”

    和何刚的墓碑一样,雷广的也是字槽里红漆剥落,雷伍重新替他上了漆,用毛巾擦拭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相片。

    许飞燕把点燃的香递给他,自己也手持三根,弯腰拜了拜,把香插进坟边的泥土里。

    “我去车里再拿瓶水……”她又想找借口离开,把空间让给雷伍。

    “这次你不用走,我没什么话要跟他说的,就算有,你也不用避开。”

    雷伍跪着,三支香高举在额前,闭眼颌首,把本来应该藏在心里默念的话大声说出口:“当年你不忠,后来我不孝,你把我养得牛高马大,我帮你还了债,我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吧。

    你入土的时候我没办法来送终,现在给你磕几个头补上。该怨的怨了,该恨的恨了,两父子没有隔夜仇,以后我得闲就会来看看你。最后希望你下辈子,能有个听话的乖仔吧。”

    他把香先递给许飞燕,认真在父亲面前磕头。

    每一次俯身,额头都会碰到地上的尘与土,撞出一声沉闷。

    最后雷伍把香插进黄土里,从烟盒里掏了根香烟,点燃,放在墓碑前。

    “走吧,上去看看我妈。”他拍拍膝上的尘土,没等烟烧完。

    胡美芸的墓碑望着大海,山顶风大,雷伍的火机滋啦了好几次都点不着香,他苦笑:“你看,我妈没原谅我。”

    “胡说八道。”许飞燕白他一眼,走到他身前帮忙挡住一部分的风,双手笼在火机旁:“你再试一下。”

    雷伍清楚知道,许飞燕这人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极其护短,你对她强硬,她身上的刺就会越来越尖,越来越长,但你只要适当示弱,她就会用她的方法对你好。

    他知道自己卑鄙,利用她这一点靠近她,意图缩减这些年两人之间的距离,模糊他干过的蠢事。

    香点燃了,雷伍再次跪下,这次他没有把话说出口,阖眼垂首抿紧嘴唇。

    猩红火星在风中闪烁,许飞燕背着手站在他身后,脖子缩进宽大风衣里,不知雷伍与母亲讲了些什么,只见他微蜷的背脊蓦地微颤,如坚硬磐石快要裂开。

    许飞燕赶紧低下头,别开视线,极力忽略一瞬间心脏被攥紧的疼痛。

    直到香灰过半雷伍才睁开眼,眼角微微湿润,但嘴角高扬,最后对墓碑上笑得恬静的女人说:“不过,我今天做到了其中一个以前对你许下的承诺……”

    后面的话语被山风吹散吹远,许飞燕没听见后半句,明知这不关她事,还是在下山化纸的时候问他:“你对阿姨许下的承诺是什么啊?”

    雷伍看她一眼,轻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车子启动后,许飞燕把车内温度调高两度,再把外套脱下,递给旁边的雷伍:“上面沾了灰,今晚记得洗了……哦,不过这样你明天出门就没有外套了,你约了唐律师对吧?”

    她想了想:“明天说是又要降温,是入冬后最冷的一天了,今晚你赶紧去买多几身衣服吧。”

    雷伍本来没那么讲究,香灰而已,拍干净就行了,但听她这么提起,便试探问:“你今晚陪我去?”

    许飞燕拉着安全带,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去哪?”

    “商场啊。”

    她踩下油门:“我今晚没空,得带朵朵出去。”

    “你们今晚去哪?”

    “商场,昨天答应了朵朵带她去挑份小礼物送同学的。”

    “商场?”雷伍笑出声:“这么巧啊?那我陪你们去吧。”

    吱——

    轮胎在砂石地上狠狠碾出刺耳的急刹声,许飞燕猛踩下刹车,惯性下雷伍猛地前倾,胸肩被安全带用力勒了一下。

    雷伍蹙眉:“怎么了?是不是耳朵又不舒服了?”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许飞燕转过脸,认真看他:“雷伍,可能是之前我有些话没说清楚,造成你的误会,那现在我说明白一些,希望你别怪我直接。”

    雷伍心一沉,似乎已经提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心脏开始泛酸:“你说,我听着。”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做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在还以前的人情而已。你帮过我们家好几次,我们之间非亲非故的,但你还这么帮我们,我,我哥,还有我阿妈,全家都很感谢你。

    但无论是钱,还是人情,我都不愿意欠你。

    你知道的,我哥是真的把你当成家人,买衣服、接风洗尘什么的,这些事情都是他拜托我,我才帮他做的。哦,还有拜山,现在既然你出来了,以后我和我哥就不用再插手了。”

    看着雷伍眼里的光芒渐渐黯了下去,许飞燕不敢再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雷伍,我以前是喜欢过你,我承认的,但既然你已经明确拒绝过我,就……”

    雷伍忍不住打断她:“飞燕,那时候是我嘴贱,我发神经乱说话,我心态消极,谁都不想见,脑子不好使,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说出来的话不过大脑……”

    雷伍后悔的事情不少,那一晚撞到何刚后逃逸,是其中一件;七年前许飞燕托了不知多少层关系进来见他一面,他却赌气说垃圾话赶跑她,是另一件。

    那是他在田滨的第三年,他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时日。

    起床,洗漱,做操,吃饭,上工,吃饭,上工,吃饭,看新闻联播,学习,洗澡,睡觉,每一天过的就和前一天一样,日子复制再粘贴,即便是不用上工的周末也没什么改变,他可以在监房里望着天花板望一天。

    别的服刑人员都在努力积分争取减刑,他是毫无兴趣,减不减,这日子都没了盼头,他的家分崩离析,能卖的几乎都卖了,朋友视他为洪水猛兽,多年后等他出去了,还得重新适应早已翻天覆地的世界。

    雷广没亲的兄弟姐妹,表的堂的远房的亲戚在雷广暴富的时候来往得多,可雷家一倒,他们避之不及。

    雷伍的直系亲属只剩那个卷款跑路的小妈,在雷广去世之后,探视日于他没有任何意义,亲情电话更是一个可笑的存在。

    教官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便经常找他做心理辅导,要他服从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他表面眉眼低垂,说知道了教官,但心里又傲又怨,心想妈的老子都天天踩缝纫机了还不算服从吗?

    一开始许飞燕会给他写信,一个月一至两封。

    牛皮信封裹着带花边的少女信纸,字体圆滚滚像冰糖葫芦,会在一行末尾加个笑脸表情,文笔不怎么样,和小学生日记差不多。

    她写「雷火」被卖掉之后许超龙和另外两个小工去了一家汽修厂打工,老板好刻薄,整天要他们加班又不愿意付加班费;写回老家开汽修的老猴结婚了,她和许超龙去参加婚宴,新娘子的花球直接抛到她怀里,老猴哈哈大笑,说等她结婚了必须要请他喝喜酒。

    写清明的时候帮他给父母都上了香,让他安心;写许超龙谈恋爱了,她嫂子叫周青,人长得好漂亮的;写她之前工作的西餐厅结业了,她重新找了家潮菜餐厅打工,现在每天身上都沾着卤水和海鲜的味道。

    写谢谢他肯借钱给许超龙,还附上了汽修店的地址,说一开始许超龙想把汽修店名字改成雷龙或者火龙,她和嫂子都觉得太蠢了,他才改成「龙兴」。

    来来去去就是这些话题,雷伍想想也是,他和许飞燕的生活圈除了车房,并没有其他太多的交集。

    许超龙偶尔也会给他写信,文字更短了,好多错别字,兄妹两人的信件写到最后,都会让他在里面保重身体,让他不要放弃,他们会等他出来。

    雷伍没给他们回过信。

    一个人自暴自弃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灰暗的,他丝毫没从信件里获得什么正能量,相反的还觉得,自己混到今时今日只能和他们兄妹俩有联系,好折堕。

    他托唐苑淇带话给许家兄妹不用再给他寄信了,但每个月两封信依然雷打不动送到他手里,后来他干脆不拆了,每次收到信后就直接塞进箱子里。

    当时同监房的有一个老头,姓魏,已经进来快十年了,还剩十年刑期,他苦口婆心劝雷伍要知足,有人肯来信就不错了,真等到没探视没电话没信件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一天唐苑淇以律师身份来探他,说许飞燕想见他一面,关系都找好了,只要雷伍同意会见就行。

    雷伍那时又丧又颓,人瘦得没了形,要不是唐苑淇说要谈财产接管的事,他连律师都不愿意见,更别提许飞燕了,挑在这时候见她岂不是让人看他笑话?

    唐苑淇瞪他,说明眼人都看得出许飞燕对他的感情,没名没份还帮他做那么多事,要是他心里没有飞燕,就干脆一五一十地当面说清楚,让她早点断了这点念想也好。

    难道雷伍还想拖拖拉拉的耽误人七八年?

    一个月后他见了许飞燕,隔着玻璃说了一堆烂话。

    ……我托唐律告诉过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许飞燕?

    ……你替我做那么多事,是想我感动得不行,然后我以身相许吗?许飞燕啊许飞燕,我真没想到你手段这么高,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你别再花时间在我身上了。

    ……对,我们是睡过一次,但我不是给你钱了么?你以为我做慈善的吗?会无缘无故借钱给你们?一个初夜换来那么多钱,我也算仁至……

    他的烂话没能说完,因为红着眼眶的姑娘一巴掌拍到了玻璃上,接着,贴在耳边的话筒传来她嘶哑难听的声音:好,如你所愿,我不再缠着你了。

    整个探视室鸦雀无声,无论是玻璃房子里面的还是外面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们吵架,最后管教大声呵斥了他们,把许飞燕带走了,探视提前结束。

    里面的管教押着他往外走,压低声音骂他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回到监房,雷伍才觉得自己的脸颊像被甩了许多个巴掌,连咽口水都觉得疼。

    许飞燕没再寄信来了,而许超龙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偶尔还是会给他来信,说他老婆怀孕了,说「龙兴」来了个小伙子挺能干,说他妹妹与相亲对象谈恋爱了。

    他开始失眠,整宿睡不着觉。

    他把那些藏在箱子里的信全拆了,一遍遍翻来覆去地看,再把信偷偷压在枕头下,幻想这样或许能睡得安心一些。

    可还是失眠。

    ……

    “……真的,我当时坐牢坐、坐傻了,你就当、当我说的都是气话。”

    雷伍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双手攥拳用力压在膝盖上。

    人啊,只有等到辗转难眠寝食难安时,才能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了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他听见许飞燕轻叹一口气后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故意说那些话,好让我死心,那一天我从田滨回市区,在大巴上一直想着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许飞燕食指往内指着自己左胸膛,语气认真:“当然,无论是真是假,你说的话都太他妈狠了,我每一次想到,这里都会难受到快要爆炸。”

    “对不起……”雷伍苦笑,今天似乎把前半生所有的“对不起”都说完了。

    那些淬毒的话语他想了足足一个月,许飞燕这人倔得很,必须有多狠说多狠,才能让她真正死了这条心。

    “我想你有大多数是编排出来的话,但有一句,应该是真的。”

    许飞燕重新踩下油门,笨重的SUV缓缓前进,她用几近冷淡的声音说:“‘我不喜欢你’,你说的这句话,当初我听得清楚明白。现在,我也希望你能听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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