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军在院子的水槽洗了手,擡头便瞧见挂在晾衣绳上的几条底裤,好几个颜色,白的黑的蓝的,还有一条红艳艳的格外显眼,就在冷风中飘荡。
他心情不大好,扬起手,故意把手上的水珠甩到晾衣绳处,冯振强瞧见,觉得他莫名其妙,特意提醒他:“这几条底裤不是燕姐下午刚洗好的吗,你搞它们干嘛?”
胡军呲牙咧嘴:“这可是男人的底裤!”
冯振强皱眉,不明白:“所以呢?”
“飞燕家哪来的男人?”
“龙哥不就是男人?”
“龙哥的有嫂子给他买啊!”胡军白他一眼,不明白这小子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在看守所时怎么没让人往死里欺负。
冯振强眉毛舒展,恍然大悟:“哦,你是指这是燕姐给……男朋友买的?”
胡军抿唇不语,买底裤这么私密的事儿,不是男女朋友可干不出来,但他天天盯着许飞燕,也没见她有谈恋爱的迹象啊。
五福刚把洗好的车停到路旁等客人来取,摸着肚子走回小院子里,大声嚷嚷着好饿好饿,胡军心情不悦,逮上个人就骂:“你丫中午不是把最后那口炒饭也扒拉走了吗,怎么还好意思喊饿呢!肚子里长虫了是吧!”
五福知道他像炮仗一样,经常一点就燃,但他饿得实在没心情与他吵架,声音懒懒:“我年纪小,正长身体,吃得自然多一些。”
好一个年纪小,也就比他小半岁,胡军憋着闷气,用脚拉了张塑料凳子到身边,坐下开了局王者。
五福还在哀嚎,想去冰箱偷块鹅肉吃,又怕燕姐拿锅铲敲他头,想去前屋的旧沙发上躺一下,结果那处已经被胖子昌霸占了。
胖子昌正躺着刷抖音,视频一个接一个地放,五福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他只好坐起身挪了一小块位置给他。
五福把脑袋也凑过去,一看,又是些什么豪车超跑改装车的视频,他戏谑道:“你成天看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种车子。”
汽修店附近有几个高层住宅小区,三大德系街车品牌不说,周边出入的保时捷玛莎拉蒂不在少数,不时还能瞅见宾利幻影迈巴赫,过时过节外乡游子回流,帕加尼兰博基尼满大街跑。
但这些车自然都不会进来龙兴,他们走的是平价路线,附近其他汽修店洗车一次平均五十,他们家十次卡只要三百,客人是挺多,就是没什么机会能让他们摸一摸百万级别以上的车子。
胖子昌叹了口气:“过个眼瘾罢了。”
五福调侃归调侃,年轻小伙没几个会对香车美人不感兴趣,很快他就和胖子昌讨论起每天晚上在路口轰鸣而过的那几辆改装跑车。
直到眼角瞄到许飞燕的电动车驶进铁门,五福才从沙发上跳起身,笑脸迎人:“燕姐你总算回来了!”
许飞燕把电动车开到墙边,双脚刚沾地,坐她身后的许浩已经跳下了车,小炮弹般往前屋冲去。
“帮我把小孩的书包拿进屋里。”她对五福交代道,接着软下声音对站在她身前的许朵朵说:“宝贝,先去洗手洗脸,然后和浩浩去看电视,妈妈去做饭。”
朵朵小心翼翼跳落地,乖巧应了声“好”。
许飞燕把车停好,又走到前屋,对已经开始按电视遥控换台的小男孩唤了一声:“浩浩,你也要洗手洗脸。”
院子的水槽没有热水,许浩扁着嘴,满脸不情愿:“姑姑……”
“快快快,还得用上洗手液,认真洗。”许飞燕指着墙上贴的七步洗手法卡通图片,强调一次:“边洗要边唱洗手歌哦!”
“两个朋友手碰手,你背背我,我背背你……”水槽对小孩们来说有些高,朵朵踩在小木凳上,已经开始边唱着儿歌,边搓揉着手心手背的白色泡泡。
许飞燕眼里有掩不住的欣慰。
她之前心中一直忐忑难安,一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怕给朵朵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二来朵朵是插班生,担心她会融入不了新的集体。
九月刚开学时,朵朵一开始确实不大适应新的幼儿园,老师反映说她有些怯,不爱与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经常一个人发呆,再过了将近一个月,这种情况才慢慢有了变化。
许飞燕每天都会陪女儿聊聊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会问她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呀,有没有学了什么新的儿歌故事呀,有没有碰上开心的事情呀,女儿从一开始的“没有”、“忘了”,到现在会跟她主动谈起幼儿园一天见闻,事无巨细,表情也活泼了不少,光是这样,许飞燕已是心满意足。
五福放完书包,在许飞燕面前嬉皮笑脸:“姐,什么时候能开饭啊?”
许飞燕看了看手机时间,十分钟前他哥给了信息,说他们刚在商场买完手机,现在准备回来。
但路上已经开始塞车,她推算怎么也得二十来分钟才能回到汽修店。
“料都备好了,牛腩汤在炖,天气冷,等我哥他们回来了把鱼蒸上就行,你们先把桌子支起来,碗筷摆好,记得加多双筷子。”
“无问题!”
许飞燕伸手探了下晾衣绳的几条底裤,基本都干了,她一条条收下来,一转身,见胡军本来与她相撞的视线忙不叠地逃开,许飞燕走到他跟前,屈起指节轻轻叩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了?饿过头了?还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胡军倏地擡头看她,很快瞄到她手里抓着的几条布料,瞬间又像被扎了个小口的气球,咻一声泄了劲,垂下头,声音闷闷:“没事,就是饿了。”
看他情绪不高,许飞燕摊开手掌揉了把他染得金黄的头毛:“乖啊,再等等,人到齐了很快能吃。”
空落落的心脏像被温暖春风拂过,胡军耳根微微发烫,应了声“哦”。
许飞燕将几条内裤装回塑料袋子里,丢进电动车车篮里,转身回了厨房。
排气扇开着,将浓郁的牛腩香气带到上空,大理石台面放满了已经处理好的晚餐材料,大虾开背去肠线,大金鲳躺在姜丝葱段上,一篮子芥蓝择好了还滴着水,嫩白豆腐切成小块等着下锅焯水,还有一大盘淋上卤汁的肥嫩鹅肉。
这个时间段许飞燕也没什么能做的,在狭小通道来回走了两趟,觉得葱花是不是备少了,便再取了一小把青葱洗净,刀起刀落嚓嚓声清脆,没一会装葱花的小碗就堆起了小山。
完了许飞燕又觉得,葱花是不是太多了,整个小葱拌豆腐而已,用得了这么多葱么?
“龙哥回来了!”
院子里的声音让许飞燕终于可以结束她的无事找事,此时脸颊似乎被从炖锅锅盖滋滋冒出来的热气染上了温度。
她拧开水龙头洗手,再用湿漉漉的手背捂上脸颊降温,蹲下身,从灶台下拉出今早买的陶土盆,里面装了几块干木头,还有些易燃物铺在底。
她捧着土盆走到大铁门,许超龙的哈弗大狗就停在对面路边,而那人已经下了车,在车后方站着。
天还没全黑,路灯已经亮起,一盏昏黄立于他身侧,暖光浇淋在他眉眼之间,也将脚下的影子拉得黑长。
许飞燕有一瞬恍惚,这样的雷伍对她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以前的雷家公子过得精致,发型每日都用发胶发泥精心打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须后水味道,穿的衣服牌子她念都念不明白,一件平平无奇的卫衣得要四位数,说话不着调,笑容是锋芒毕露毫不遮掩的,车库里的跑车颜色与他的性格一样嚣张跋扈。
而现在,他顶着个极短的板寸,穿两百块钱有找的毛衣和牛仔裤,肤色黑了一些,肩膀宽了不少,身上的刺儿似乎都被拔了,棱角被磨得圆润光滑,比七年前探视室隔着一面玻璃的男人稳重了许多。
此时,他有一半脸隐在暗处,可许飞燕仍能感受到他目光如炬,像要将她从头到脚都看穿。
这样的眼神,许飞燕从未在雷伍眼里瞧见过。
就连那一个萦绕着酒精味道的仲夏夜,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