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游盼儿跪在床上,小嘴里哼唱着香港小姐主题曲的旋律,手执塑料皇冠,给妹妹戴上,“恭喜愿儿小姐,成为‘百花小姐’1999年度冠军!”
接着又拿起另一个皇冠,给倚着床头听歌看书的大姐戴上:“喜儿小姐,恭喜你成为‘百花小姐’亚军!”
最后一个皇冠她戴到自己脑袋上:“最后恭喜本人游盼儿,成为季军!”
五岁的游愿儿一双眼又圆又大,睫毛又长又密,不明所以地问:“姐姐,冠军是不是第一名?是不是有奖品呀?”
“对的,我们的小公主能得到棒棒糖一根,咪咪一串!”
咪咪虾条是一整串连着的,像绶带一样,挂在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胸前,棒棒糖则是公主权杖。
老大游喜儿“哒”一声按停了随身听,笑问她:“那亚军呢?”
游盼儿早有准备,把一旁卷成一束的纸张大大摊开:“亚军获得五阿哥的海报一张!”
帮妹妹把棒棒糖的糖纸撕开后,游盼儿掰了两包咪咪,跟大姐挤在一起,一人一包,一人一只耳机。
风扇哗啦啦吹,但正午的房间依然闷热,鬓角细碎的发丝被汗沾湿,黏在女孩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旁。
随身机里播的是王菲的卡带,游盼儿TVB的动画看得多,粤语基本能听懂,但这歌歌词实在太深奥了。
她看着大姐手抄的歌词本,浓眉紧皱,用蹩脚粤语跟着唱:“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暗涌》@王菲……姐,什么意思啊?身躯为什么要下沉?她在水里吗?但水里又要怎么抽烟?”
大姐刚想开口,房间门被推开,门外的母亲高金花双手叉腰,声音响亮:“大小姐们,在楼下喊你们好多次啦!没听到吗?”
游盼儿摘了耳机,笑嘻嘻:“在听歌啦!可以吃饭了吗?”
高金花说:“对,今天是你去送饭还是老大去送饭啊?”
游盼儿不大情愿地下了床:“我去,刚才猜拳我输了。”
高金花:“那快去快回,中午有你喜欢的红烧鸡翅。”
游盼儿杏眸圆睁,丢下一句“别偷吃我的鸡翅”,拔腿往楼下跑。
每天中午母亲做完饭,游盼儿或大姐就会帮忙拎饭给顾店的父亲。
今天周日,旁边高中没上学,这个时候店里本该没那么忙,没想到门口站满了小男生,一个个身高也就比游盼儿高了一点儿,她猜想年龄应该和她一般大。
父亲游勇正忙着打果汁冰,搅拌机里头三分之一是芒果肉,剩下的是碎冰,因为装得太满,游勇得用力捣碎冰块,随着动作,咬在嘴角的香烟簌簌跌落烟灰。
游盼儿撇撇嘴,走进铺头,喊了声“爸”,把保温壶搁到铺内的桌子上,和茶盘家伙摆在一块。
塑料小风扇挂在操作台上方,晃晃悠悠地转着,赶跑飞虫苍蝇,搅拌机发出很刺耳的噪音,游盼儿没听到父亲的回应。
她打量着铺头外的男生们,他们一个个穿球衣球裤,衣服沾灰,满头大汗,其中一个晒得最黑的男孩,单脚踩着颗足球。
离这里大约五分钟路程有个体育场,球场周末会对外出租,估计他们一伙人刚踢完球。
一壶果汁冰能分三杯,还差六七杯,游勇得继续做,他把果肉拨进搅拌机里,让女儿把刚才三杯拿去过封口。
游盼儿走过去帮忙,小声提醒父亲:“妈让你别一边做果汁冰一边抽烟……”
游勇不以为意:“知啦知啦,不会掉进去的。”
游盼儿又偷偷望出去,男孩们嘻嘻哈哈,没人留意铺内情况。
她把三杯芒果冰封完口,半捧在怀里,拿出去问客人们:“呐,三杯芒果冰,是谁的啊?”
好几个男孩立刻举起手:“这里这里。”
其中一人说:“先给斐雁哈,他今天是第一次喝果汁冰!”
“哦对,那先给他!”
游盼儿循着他们的视线一并望过去,一个男孩站在木棉花树下,正拿纸巾擦汗,轻轻应了声“好”。
她微微一愣,和其他男生相比,他皮肤白得过分,乌眸,红唇,动作和声音都斯文。
她走前两步,把饮品递给他:“呐,你的芒果冰。”
他接过,说:“谢谢。”
……
“呐,给你冲了杯老香黄。”
把马克杯放到床柜后,游虞坐到床边,拿着毛巾,给躺床上的男人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细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啊?怎么才睡了一会儿,出了那么多冷汗……”
游虞的脸逆在床灯暖黄的光晕里,一双眼睛在镜片后又黑又圆,斐雁恍惚了片刻,总觉得不久前,才在梦里见过她。
“老婆……”他虚声唤她。
“干嘛——”游虞顿了顿,立刻改口,“干嘛又这样叫我!”
“老婆……”斐雁翻了翻身,往游虞那侧挪,额头贴着她的大腿,双手环住她的腰,“我难受……”
“好心你啦,肠胃不好还硬吃!”游虞比了个“4”的手势,没好气道,“四碗饭!你整整吃了四碗饭啊大哥!活该你吐!”
“怪妈做的菜太好下饭……”
“那也不能吃那么多啊!”游虞揉了把他汗湿的头发,像哄孩子似的,声音软绵绵,“起来喝两口老香黄,好不好?”
斐雁埋在她身侧,学着某个小孩,声音也软绵绵:“那你今晚留下来过夜,好不好?”
*
国庆长假七天,但游虞和斐雁都没有放假。
游虞这次的连载因为换了选题和风格,原来追更的读者少了至少一半,有些读者直接表示,家里长短的书不合口味,等下一本谈甜甜恋爱的文再相见。
也有读者质疑游虞这次的人设,觉得太普通太平凡,而且老中青三代人,个个性格拧巴,实在不大讨喜。
游虞稍微沮丧了一小时,被斐雁拉去吃了顿路边烧烤,回来又是元气满满。
“小猫邦尼”现在被读者们封为“夸夸团团长”,有这么个角色在身边不停给她“洗脑”,她实在很难长时间emo。
斐雁的诊所目前是试业阶段,他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开做宣传推广,但只靠表哥表嫂的私域宣传,已经有了第一批客人。
近期高金花来检查过一次牙齿,随后在她的朋友圈转发了诊所公众号的推文,于是又来了一批阿姨阿叔过来看牙,中老年人牙齿问题多,所以整个国庆假期,斐雁的预约都排满了。
不过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提前约了游虞去看开放麦。
水山本土的喜剧厂牌发展得比大城市慢很多,处于“幼儿”阶段,这一年乘上东风,受到的关注比以前多了不少,精品秀基本座无虚席,就连开放麦的票也常常买不到。
——两人这次重新谈恋爱随意得很,经常是花裤衩大T恤地骑着小电驴穿街走巷,要么就是窝在家里看电影看剧看综艺,难得来一趟正儿八经的“约会”,游虞戴了隐形眼镜,还化了淡妆,算给足了斐雁面子。
可斐雁居然迟到了!
开放麦的地点在一小酒馆内,门口工作人员在验票,观众陆陆续续入场,游虞叉着腰给斐雁打电话。
斐雁语气抱歉:“我这边临时来了位老太太牙齿疼,我给她处理一下,得稍晚个半小时过来。”
游虞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努唇道:“那我先进场咯,我坐最后面,给你占个位。”
斐雁忽然说:“别坐最后,前面有没有位置?有的话你坐第一排吧。”
游虞不解,还有心情讲笑:“啊?坐第一排的话,你待会来了,不得跨越人山人海才能找到我?”
斐雁轻笑一声,很快接上话:“是啊,跨越人山人海,就为找到你。”
游虞佯装作呕:“哇,你最近不大对劲,土味情话一套套的,是不是看太多言情小说了?”
挂电话后,游虞先验票进场。
第一排只坐了零星两三人,有些观众不习惯和主持人互动,而且主持人的热场互动话术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找一对男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结婚状态,就问结婚多少年;如果是恋爱状态,就问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如果是非男女朋友状态,就问男生是不是对女生有兴趣。
如果男生说有,现场观众就会起哄要他们“在一起”。
今晚,单独一人、旁边却空了个位置的游虞,获得了主持人的“青睐”,问她为什么旁边空了个位置,是不是被男朋友“放飞机”了。
游虞答“是”,主持人立刻摇头说:“这个男朋友不行,小姐姐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们现场征友!”
游虞倒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瞎胡扯,什么一米八八英俊潇洒,什么入得厅堂下得厨房,什么最好白天是牙医、晚上是脱口秀演员——
主持人突然音量拔高,惊诧道:“巧了!巧了!我们今天的开场演员,就是一位牙医!来,让我们用热情的掌声请出今天第一位演出的朋友,克里斯!”
游虞傻了,嘴巴都合不拢,呆呆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候在场边的斐雁,慢慢走上台,站在麦架后。
斐雁看向愣住的姑娘,提了提嘴角,先开口跟现场的观众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第一次讲脱口秀的克里斯。”
观众席里已有窃窃私语,有人说之前没见过这位演员,有人问是不是新人,有人惊呼这也太帅了吧。
斐雁开始演出,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普通话字正腔圆,内容主题是他当牙医时遇到的一些趣事,段子听得出来有用心打磨过,虽然表演风格还很青涩,但他清清冷冷的声调别具一格,竟有些“冷面笑匠”的感觉。
现场笑声一阵接一阵,有轻有重,游虞也暂时忽视他上台的用意,放松去听,想笑就笑。
最后,斐雁走到台侧,问游虞:“刚刚就是小姐姐你要征新的男友对吗?牙医和一米八八我都有,英俊潇洒我自己不敢认,脱口秀勉强凑活,你看我符合你的要求吗?”
游虞觉得有好多束视线往她方向射过来,双颊发烫,仰着头瞪他一眼,大声回答:“你比我那男友好太多了!小哥哥你等等我啊,等我去跟他分手了,再来跟你在一起!”
现场哗然,立刻有好事者像被按到了某个开关,大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斐雁不禁失笑,眉眼上的冰雪在笑意中融化。
他对观众们说:“谢谢大家,今天是我第一次讲脱口秀,也是最后一次,谨以此,献给我喜欢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