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就像这立秋的夜晚
立秋了,可小城依然闷热。
被划分成中高风险的地区越来越多,可又遇上暑假,许多人扎堆往长时间低风险的水山市跑,城市负荷过大,民宿酒店的价格翻三倍都不愁没人订,南澳大桥整天堵车,上岛都得在桥上先晒两三个小时。
上过无数美食节目、远近闻名的那家打冷店,成了旅客打卡点,天天人满为患,老板赚得盆满埠满,盘下临近铺面,不停拓展领土。
游虞挺长时间没光顾这家打冷店,本地土著总有些私藏小店,不用跟游客挤作一堆,不过这几天她有朋友从羊城来,点名必须到这家店打卡,她只好舍命陪君子。
椒盐炸油筷,生腌三目蟹,卤水鹅掌翼,香煎马鲛鱼,菜脯炒粿条,春菜排骨煲……
一顿下来几乎要扶墙走,但陈英居然还嚷着要去吃碗甜汤,游虞提议去离打冷店不远的「燕巢」,她手机里还有好多代金券没用。
——陈英,就是游虞那位经营高端婚恋平台的朋友,与她同行的还有陈英的老公,和陈英老公的弟弟,许英博。
一行人散步过去,没想到甜汤店也坐满了人,得拿筹等叫号。
门口有供客人等候用的凳子,游虞夺得最后两张,两位男士走去一旁抽烟聊天,把椅子让给女士。
陈英手持便携风扇,一会儿吹自己,一会儿吹游虞,笑嘻嘻问她:“怎么样啊?”
游虞瞥她:“什么怎么样?”
“我细叔啊。”陈英擡擡下巴,“我可是为了你专门把他请过来的。”
“哟哟哟,你少来……”
“我讲真的,不是为了介绍给你,我干嘛带粒电灯胆出门?”陈英努着红唇,“怎么说呢,你上一段婚姻我这个‘月老’没给你拉好红绳,现在来补偿补偿你。”
游虞噗嗤笑出声:“没想到你这个‘月老’还包售后啊。”
“当然,我可是专业的!”陈英又问一次,“所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感觉怎么样啊?”
“唔……没什么感觉。”游虞脚踝有点儿痒,边给蚊子包摁十字,边偷偷瞄向陈英小叔。
上次和斐雁摊开来说完后,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把最后一截红色的发尾剪去,齐耳短发没染没烫,准备重新蓄发;把烤箱从储物间里搬出来,重新捣腾起各种面糊面团;开始去健身房上团课,去书店看一下午的免费实体书,加入本地交友群,看本土还不那么成熟的脱口秀开放麦……
虽然游虞还没打算那么快步入下一段感情,但已经不排斥与异性交换微信。
许英博在广州一家游戏公司工作,比她大两岁,外表条件不错,性格开朗,爱好广泛。
和她一样,许英博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陈英说,是因为性格不合和平分开。
游虞和他有挺多共同点:像是听见某首歌的前奏,就能念出歌名;不喜欢吃茄子,海鲜多多益善;近期在追的综艺和影视剧列表几乎相同,她喜欢的漫才组合他也喜欢。
甚至那场《金盆啷口》栋笃笑,他也去现场看了,只不过游虞和他不同场次。
两人这几天聊得挺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游虞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
她想,应该是双方接触时间太短的缘故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许英博走过来,问陈英要无比滴,说手肘被蚊子咬了个包。
陈英从包里找出来给他,游虞顺口对他说了句:“你用完了借我啊,我也想用。”
许英博擦着手肘问:“你也被咬了?”
“嗯,才刚消没几天,又被咬了。”游虞往前伸了伸脚,低头看自己腿上的包,苦恼道,“我都不敢穿短裤了,还咬——”
头发剪太短了,一垂头就在眼旁晃,她刚擡手把发丝掖到耳后,许英博就在她身旁蹲下,手中的无比滴直接往她脚踝上泛红的那一片抹。
事发突然,游虞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想缩脚躲避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眼睁睁看着许英博给她擦好了止痒液。
似是觉得这样的举动挺正常,许英博擡头,自然而然地问:“还有别的地方被咬了吗?”
“没、没了!”游虞急忙收回脚,尴尬得脚趾头都抠一起,“谢谢……”
心想,她只是离开半年而已啊,怎么这大城市的节奏变得这么快了?
“55号四位的客人在吗?55号——”
听见甜汤店的服务员喊号,游虞忙站起来举手回答:“在!”
四人被带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圆桌不大,四个成年人坐下后稍显拥挤。
点了各自要的甜汤,陈英三人开始商量明天离开水山的时间,游虞左手边坐着许英博,他的大腿时不时往她的方向靠过来,状似无意地轻蹭一下她的膝盖,或贴着她的大腿停顿片刻,再离开。
好歹谈过恋爱又结过婚,游虞太清楚异性之间这样的肢体碰触暗示着什么。
她腮帮一鼓一鼓,最终还是收了收腿,往右手边的陈英那边靠。
她确实没那意思,心想这样也算拒绝了许英博。
游虞偷偷留意着对方,见他神情无异,才稍微宽了心。
分量和造型都很有诚意的甜汤很快端了上来,大家很有默契地让陈英的手机先“吃”。
突然,有道白光在游虞眼角余光里,“啪”地亮了起来。
她寻着光望过去,是对面街道拐角位置的一家店铺亮起了门头灯牌。
由于角度关系,灯牌前的两个字被遮去一些,游虞看不清,后面「口腔」两个字倒是清楚。
原来是家口腔诊所……
游虞收回视线,拿起勺子正想舀起碗里的绿豆爽,忽然肩膀骤然一颤!
陈英吓一跳,手机差一点拿不稳:“怎、怎么了?”
“我、我……”游虞慌慌张张站起来,“我看见个朋友,你们先吃,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就往楼下跑。
内街马路不宽,没有栏杆,没有斑马线,游虞匆忙小跑,不一会儿就到了那街道拐角。
靠马路的树下站着高瘦男人,游虞没空搭理他,先擡头看招牌。
这下能看清了,招牌设计简约大气,白色的底,黑字让暖黄灯光温柔拥抱。
「飞鱼口腔」。
——游虞写男主职业为牙医的那本小说时,曾经“假公济私”,把男主开的社区口腔诊所取成这个名字。
店铺一楼灯火通明,有一位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前台铺着保护膜,背板还没挂上招牌,明显是刚装修完正在清场,软装还没开始布置。
“小鱼。”游虞听见身后那人唤她小名。
她心脏蹦得好快,胸口一起一伏,努力压下悸动,她才转身面对他,撇着嘴说:“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诊所?”
斐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嗯。”
游虞抿了抿唇,半晌才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好土的名字啊。”
斐雁微怔,笑意渐浓:“那还不是你起的?”
“我瞎起的名字,你干嘛真的用啊?”
游虞回头再看一眼,不得不说,设计给这名字加了不少分,
上方还有个小飞鱼形状的品牌LOGO,看起来怪international的咧……
“我觉得很好听,就用了。”斐雁也擡头,“下午刚装好的,今晚是第一次亮灯,看看晚上的效果如何,你觉得呢?”
游虞背着手,嘟囔:“马马虎虎咯……”
斐雁瞥向马路对面的甜汤店,问:“你和朋友来吃糖水?”
游虞反问:“你都看到了?”
她如今不敢小看前夫的心机,什么高岭之花……绿茶小白莲就有他的份。
“嗯……”斐雁承认,他的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直攥着拳,指甲短,但嵌入手心仍会隐隐作痛。
他忍着痛问:“你谈男朋友了?”
门头灯牌的夜间效果其实一个小时前就测试过了。
表哥今晚有事先走,斐雁留下来帮忙清场和查缺补漏。
诊所二楼的窗户是单向玻璃,窗帘尚未安装,斐雁刚才站在窗边,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对游虞做出亲昵无比的举动。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可他大脑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回过神时游虞一行人已经走进甜汤店里了。
痛苦似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整个人吞没。
他躲在黑影里,遥望对面二楼窗口。
玻璃稍微有些反光,他看不清游虞的神情,但能看出围坐在一块儿的几人聊天聊得开心。
曾经光想着就一肚子酸水的画面,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斐雁才知道原来人类能产生那么强烈的嫉妒心理。
本来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应该是他才对。
“我哪有谈男朋友……”游虞习惯性屈指在鼻梁处推了一下,才想起今晚她没戴眼镜。
斐雁知道她戴了隐形,新剪的短发俏丽,睫毛弯弯,水唇潋滟,穿一件黑色吊带背心,外搭宽松V领衬衫,露出领口一片雪肌,微凸的锁骨中间垂着一颗珍珠,细细两条金链绕到她脖后。
目光落在那颗珍珠下方的阴影处,斐雁黯了眸色:“那他是在追求你吗?”
“也没有。”游虞如实道,“和我一起那女生你认得吗?”
斐雁想了想,是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游虞猜到他记不住,噘着唇道:“我们在一起的那场相亲局就是她举办的呀。”
“哦,记起来了。”才怪,那一场相亲他除了游虞,其他人的脸都记不得。
“那男人是她小叔,这几天来这边玩,我做地陪——”
说着说着,游虞顿住。
她想想也是奇怪,干嘛要跟前夫解释那么多啊?
又不是现任男朋友或老公……
“我得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游虞最后看一眼诊所招牌,问,“你哪天开张啊?”
“还没定,等设备运过来,铺完软装,可能得到月底了,还得招人。”
“那你回头……回头告诉我一声呗,一场朋友,我给你送个开业花篮。”
“行,提前谢谢你。”
“客气……那我走了。”
“……好。”
游虞不敢多停留,这男人开窍后花招太多了,一不小心就要掉进坑里。
她回到甜汤店,陈英惊讶:“你是出去跑了一圈吗?满头大汗的。”
“啊,外面、外面太热了。”游虞拿了桌上纸巾擦擦汗,埋头吃自己点的那碗冰镇绿豆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离开了太长时间,糖水已经变温了。
吃完一碗,她胸口里的燥热依然未退。
就像这立秋的夜晚。
陈英有心给游虞制造机会,主动拉着老公说先去取车,让游虞和许英博在这里等一等。
说完跑得飞快,游虞拦都拦不住,只好跟许英博站在一旁等。
许英博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晚你要回家吗?”
游虞望着斜对面的口腔诊所,门头灯牌已经熄了,树下也似乎早没了人影:“嗯,要回家的。”
许英博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说:“我以为我今天表达的态度很明显了。”
“是挺明显的。”游虞点头同意,直接踢破许英博营造了一整天的暧昧,“你不就是想着最后一晚了,想约我去你房间过一夜?”
许英博没想过她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结果被烟呛了喉,咳了两声后,蹙眉道:“我以为你对我也感兴趣。”
“原本是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或者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了解多一点,再看要不要继续往下发展。”游虞用一口流利粤语调侃他,“但你的出发点好似同我的不一样,你想直接从床上做起啊。”
被说中心事,许英博倒是没恼,反而笑起来:“你我都离过婚,想不到你比我浪漫好多。你还相信爱情?花再多时间经营的感情,到头来还是要分开,不如直达目的,你happy,我happy,皆大欢喜不好吗?”
“相信爱情怎么了?”
游虞还是盯着诊所二楼看,总感觉那里站着人,但玻璃反光严重,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歪了歪脑袋,像看可怜虫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相信爱的人生,我觉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