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话外人听来吧挺正常的,但在场几位都知道蔡光辉的小心思,所以听进耳里,便觉得高金花这话里头多了一层隐晦含义。
几人互看一眼,黄芮适时接过话:“那金花你也搬来东区住,不就顺路了吗?我们这群人现在都住中区东区,就你留在百花巷,你也搬过来,我们一周能多见好多次面呢。”
陈娜边斟茶边说:“对啊,而且你这人也够奇怪的,房子一套接一套买,就是死活不搬。”
“我那些房子都是买给女儿的啊,还有,百花巷那套厝我住得好好的,干嘛搬?”高金花两指撚茶杯,吹去茶汤热气,“而且果汁冰店又在那附近,搬去东区多远啊,我才不要每天多花一个小时在路上……”
“所以说你奇怪,你那家店也算是老牌店,早就该开它十家八家分店。”
陈娜接着说,“你看看和你家同时期的那些店,什么什么冰室,什么什么牛肉火锅,家家都把品牌做起来了,光是收加盟费都收到哭。你啊,本来应该天天在家翘脚等数钱就好,哪还用你亲自去顾店?”
高金花开的是果汁冰店,就在百花巷另一头,她每天“上班”步行几分钟就能到。
因为果汁冰店正好傍着一家高中,她家的生意向来不错,主要是做学生和熟客生意。
近几年水山市成了“网红小城”,游客越来越多,不论是老店还是新店都在抢占市场,买各种软广营销,请各大探店博主,力争把自己打造成网红店,一到节假日就得排上个把小时长队的那种。
一旦品牌打造成功了,就可以杀出十八线小城,在各地开起加盟店,尽可能把利益最大化。
偏偏高金花不争不抢,只守着她那一亩三分地。
钱是有赚,还存了不少,可就是不乐意把「金花芒果冰」再往外推了,抖音小红书大众点评的营销一概不买,也不搞新式茶饮或怀旧情怀那一套。
“钱钱钱……老王,你看看你家老婆啊,都掉钱眼里了。”
喝剩薄薄一层底的茶杯在茶盘上方扣了扣,高金花继续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嘛?我没什么花大钱的爱好,也不用养小白脸,活着的时候够花就好了啊,死了又带不走。”
她们相识多年,自然开得起玩笑。
陈娜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嘛就是俗人一个,当然贪钱。要是我和你一样,单身貌美还有钱,我肯定要——”
老王听不下去了,直接往老婆嘴里塞了颗橄榄:“喂喂喂,我人还在这呢,活生生的,没死。”
陈娜夫妻俩是出了名的恩爱,拌拌嘴,讲讲笑,就这么过去了大半辈子。
众人哈哈大笑,黄芮笑问:“你儿媳预产期是下个月对吧?”
陈娜点头:“对,所以我和老王接下来要缺席一段时间了。”
高金花疑惑:“你之前不是说他们小年轻要去月子会所坐月子吗?”
陈娜叹气:“那我这个当婆婆的也得跟着忙前忙后啊。”
“哎,钱到位就好啦,你的忙前忙后,还不如直接递一张银行卡。”
高金花把带来的长竹签分散插进水果果肉里,“你看看林淼,尽心尽力伺候了儿媳四十二天,结果还不是被嫌弃得一无是处?”
“那是她那个儿媳太过分。”黄芮扁嘴又摇头,“私底下和闺蜜朋友吐槽吐槽不就行了,她还做成视频发网上去!就离谱!”
林淼是她们的朋友,儿媳不是本地人,远嫁来到南方。
儿媳去年年初生孩子,正好撞上疫情高发,约好的月嫂和亲家都没法来,林淼便亲自上场给儿媳坐月子。
陈年鱼胶和冰糖燕窝天天炖,每餐有鱼有肉有炖汤,小孩的衣服和用具日日用白醋消毒,为了让媳妇晚上睡个好觉,林淼还主动把小孩抱到她房间亲力亲为带着。
听说月子里产妇洗脸洗脚擦澡的水不好用“生水”,林淼便每天一锅接一锅地煮,滚烫热水倒在桶里摊凉了,待媳妇需要用时,她便再煮一锅滚烫开水,将两者相兑成温水。
林淼自认没做到一百分也有九十分了,哪曾想,脸上笑嘻嘻跟她说“辛苦你了妈妈”的儿媳,竟把坐月子的过程做成吐槽视频发上抖音。
标题是《都2020年了还这么坐月子真是魔幻》。
鱼胶燕窝是“不健康”,白醋消毒是“不科学”,不让洗头是“反人类”,洗个手要用煮过的水、煎个蛋要放姜丝更是匪夷所思。
这年头的大数据就像放了太久的受潮烟花,不知道哪颗是哑炮,哪颗能点得着。
但一旦能点着,就要一连串的炸得通天响。
林淼儿媳的这视频小火了一把,没几天获赞都快三万了。
看来和她有共同想法的人着实不少。
有人认出她,并且不嫌事大的把视频转发给了林淼。
评论区里评论普遍不大好听,有的说“看到所在地区就明白了”,有的说“请大数据多多推送这种视频给我,有助于我坚定不婚不育的信念”,还有更多的网友,直接让发布者“快跑”。
林淼看到后气坏了,在私底下委屈得大骂“跑跑跑我也想跑”“婆婆这破差事谁爱当谁当去吧”。
“也就是遇上林淼这种性子软的婆婆,发生了这种事只敢在咱们面前嚷几句,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铁定要跟媳妇吵翻天。
“做多了被嫌落后老派,不做呢又要被说没把儿媳摆在心上,无论好坏,反正都赖‘婆婆’头上准没错。
“以前说‘媳妇难做’,现在我看都是‘婆婆难为’——”
陈娜碎碎念叨着,看到远处来人,蓦地收声。
白天莫讲人,说林淼林淼到。
“抱歉抱歉,来晚啦。”林淼推着婴儿车走过来,脸上堆着笑,“在聊什么呢?大老远的就听到陈娜你的大嗓门了。”
“聊着你怎么还没来啊。”高金花没继续刚才的话题,伸手想去抱婴儿车里胖嘟嘟的小男孩,“哎哟哎哟,我们的小君君,是不是又胖了啊?来,让老姨抱一下!”
“等等等等!”婴儿车把手上挂着个妈咪包,林淼从里头掏出免洗洗手液,递给高金花,“麻烦各位老叔老姨先洗洗手啊。”
高金花撇嘴接过洗手液,语气酸溜溜:“这么讲究啊?”
林淼丈夫走上来,和蔡光辉一样往桌上放了两包茶,笑道:“现在不讲究不行啊,君君他妈妈千叮万嘱的,特殊时期,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高金花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拿洗手液把手背手心指缝统统都搓了一遍,才敢去抱小孩。
比起上次见,小男孩真是重了许多,高金花差点儿抱不动,掂了几下就把他放回车上。
小男孩对茶座旁边的鱼塘格外好奇,咿咿呀呀地叫爷爷带他去。
林淼丈夫笑嘻嘻地牵着孩子去看鱼,高金花这才小声嘀咕:“这小孩怎么长得那么快?一下子就抱不动了。”
“是啊,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一团。”林淼双手在身前比划,颇有感慨,“眨一眨眼会爬,再眨一眨眼就会走了。”
“你这个嫲嫲算幸运了,君君从出生你就看着他。”黄芮望着小男孩的背影,声音有几不可察的落寞,“哪像我,抱都没抱过我家楠楠了。”
黄芮的女儿大学在澳洲读的,之后嫁给一个港城人,两夫妻定居悉尼,之后产下一女。
前两年黄芮女儿打算带小孩回国探亲,机票都买好了,结果赶上疫情,所以黄芮夫妻俩至今都只有在视频中见过外孙女。
高金花安慰道:“没办法,这两年情况特殊,再熬一熬,说不准明年就放开了呢。”
“嗯,希望如此啦。”黄芮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绢丝折扇打开,扇着风,问高金花,“你家那三位千金最近怎么样?阿茉有好消息没?”
高金花叉起一块莲雾,说:“没,但我也没多过问,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还没怀上就代表着缘分未到,急也没用。”
黄芮说:“你是亲妈,当然不会给她压力,怕是怕婆家那边阴阳怪气。”
“生不出小孩又不是全都是阿茉的问题,他们有什么好埋怨的?”高金花翻了个白眼,“再说现在医疗进步科技发达,真想怀个孩子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比拜伯公还灵——”
话没过脑子,高金花急忙双手合十在空气里拜了拜,跟“伯公”认错:“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伯公,我乱说话,你最灵了。”
几人被她的举动惹得笑出声,尤其是蔡光辉,目光一直锁在高金花脸上,像蜜蜂被花蜜黏住了脚。
林淼拿出孙子的奶瓶,借来开水简单烫烫,接着黄芮的问题问:“那老二呢?小虞结婚也有两三年了,还没有造人计划吗?”
高金花猛的一顿,一小块莲雾没来得及嚼碎就直接咽了下去,刮得她喉咙隐隐难受。
她捂嘴咳了两下,才结结巴巴道:“还没、没、没听她说起过。”
“那估计是小两口还想再享受享受二人世界。”陈娜笑道,“但以小虞那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子,说不定哪天啊,就会给你来个大惊喜!让你摇身一变成准外婆,金花你可得时刻做好准备啊。”
高金花左眼眼皮蓦地跳了一下,太阳穴隐隐发疼。
是啊。
游虞这家伙,半年前确实给了她一个好大、好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