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贺灵在门外喊。
“马上——”外公还有一点没讲完。
贺灵直接过来,将桌上摊开的纸张简单粗暴地拢成一叠收走,赶一老一小去饭桌。
“马什么上,吃饭。”
江原暗笑,他妈贺灵最讨厌吃饭等人。外公一段时间没来,竟然忘了。
外公问:“小灵啊,最近医院忙吗?”
“还好,早就习惯了。”贺灵通知大家:“下个月院里有‘医师下乡帮扶活动’,我报名了。”
桌上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送医下乡江原并不陌生,他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贺灵去过一次,为期一年。那一年他和爸爸、外公三个人生活,贺灵很难得回来。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江原只单纯觉得妈妈工作忙碌。后来不知道怎么,也许是同学家去的多了,别人家父母亲昵打趣的片段见的多了,江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父母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他的父母是相敬如宾的典范,人前几乎没有任何亲近的时刻。以至于江原曾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如此客气,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会分房睡。
不止一人和江原说过,父母的结合是一段佳话。
当年贺父下乡调研,被一辆从岔路口冲出的摩托车撞得晕倒在路边草丛,乡间土路往来的人本就少,也无人往两边留意,幸好观察力优于常人的江忠勇那天恰巧退伍回家,将贺父救了出来。
江忠勇背着贺父走了几公里山路去看医生,又带回家中悉心照料。几天后贺灵来接,两人由此结缘,互生好感,没多久便结了婚。婚后第三年生下江原。
“佳话”是别人看见的版本,江原身处其中,可不觉得父母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佳偶。
也可能不那么爱的只有他妈妈,他爸甘之如饴。
江原听过江父在酒后吐露的心声。江忠勇至今对和贺灵的初见记忆犹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一见钟情就是这么的不靠谱。江原在心中暗槽。他可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这样的望妻石。古往今来,痴情的人没有好下场。
饭桌上一时沉默。
外公看着欲言又止,估计知道发声也是徒劳,干脆不开口了。毕竟以贺灵说一不二的性格,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只要她下了决心就再无转圜余地。
江原尊重父母工作,也无话可说。
江父捏着筷子拿起又放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这次去多久?”
“二十天。”
“短期啊……”江父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松快起来,“去哪个乡镇?我送你去。”
“不用。院里派了车,大家统一行动,便于指挥。”
“那行。”
周日上午,江原在返校途中接到崔芷仪的电话。
“姚正浩说你们下周六去雁连山露营,邀我一起去,江原,我可以去吗?”
“……”江原平静道:“看你自己。”
这次露营活动的组织者是董元章,参与者是董元章在团支部的一众同僚。
据董元章说,是支部书记主动在群里提议,让所有新进人员各拿一个团建方案出来。
他初来乍到,对雁城人生地不熟,便向江原求助。
“去雁连山露营啊。”三天两头厮混在江原寝室的姚正浩插嘴道,“又新鲜又有挑战性,绝对脱颖而出。”
江原说:“露营劳师动众,时间还拖得久,估计没几个人同意。”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提议,被否决也算过关。万一成了,董章,你正好把江原拉去做向导。”
董元章于是在方案中补了一句:本人室友江原曾多次登上雁连山,露营经验丰富,可做随行指导。
开票之后,董元章得承认,他对自己能拔得头筹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
确定方案之后,便是预约采买租借等一系列琐事。
好在董元章在高中也惯常应付大场面,不怎么怯场,桩桩件件处理得有条不紊。
江原木已成舟,无奈上船。
姚正浩则完全是一时兴起,活生生赖进了队伍中。
现在还叫上崔芷仪,江原在心里把姚正浩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我去。”崔芷仪说,“江原,你现在在学校吗?”
“不在。”
“那你在哪?”
“有事吗?”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买的这些装备型号对不对。”
“什么装备?”
“帐篷、睡袋什么的,我不想租别人用过的。”
“这些姚正浩也会,我打电话给……”
“我已经在你学校了。”崔芷仪难得强硬地打断他。
江原一时未说话,崔芷仪的声音又示弱似的柔和下来,“就帮我看看也不行吗,江原,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过来找你。”
“好不好?”
江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在哪?”
确定型号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崔芷仪打开备忘录,“那去露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记一下。”
“这个三两句说不清楚,等会我整理几个帖子发你。”
“你要走了吗?”
“嗯。”江原起身,“你早点回学校。”
“江原,你一定要这样吗?”
崔芷仪仰脸看着江原,眼眶中已然盈出一点晶莹。
她今天克服羞怯散下了长发,别了糖果色的夹子,还任由室友给她化了淡妆,转了两次车,等了这么久才见到他。
他却依旧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她不想哭的,不想显得自己很没出息,可是她要委屈死了。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和江原,上课会被老师换着花样点名,下课会坐在一块讨论数学题,她总能比一般女生多接近他一点儿,两人也曾被私下议论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她脸红过也窃喜过。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江原忽然将她拒在千里之外。
想到这里,崔芷仪再忍不住,泪水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江原的脚步被生生绊住。
他皱着眉重新坐下,将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太丢脸了。崔芷仪抽了几张纸,横在眼睛上。
江原木着脸看向落地窗外,度秒如年的时间里,他甚至想念起了冯畅。
冯畅在所有人中最烦人。他面对她却从未有过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负担感。
也许因为她脸上从不会出现遮掩躲闪的扭捏神色,也许因为表白被拒在两人间已经像喝水一样平常。
江原想到这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一下。
面对崔芷仪时笑意又收了回去。
冯畅还很狡猾,深谙见好就收的哲学。哪怕缠他最凶的时期,每天也只是像阵风似的在他面前短暂的出现一下。还经常间歇性的消失,她当放风筝吗?松一阵紧一阵。
路边一辆不知何时停在那的黑色轿车忽然摇下车窗,江原放空的视线聚焦,与坐在副驾上的冯畅对视。
冯畅虚指了下他的对面,很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又擡手握拳,像小孩子一样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江原额角直跳,冯畅哈哈笑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