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听到钟莹替许家拍广告赚了两万元的时候,原本藏在眼底的那一点点心虚被不悦取代。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遇到危险怎么办?人家骗你怎么办?”
钟莹歪头看着他:“你是不高兴我去拍广告,还是不高兴我为许家拍广告?”
晏宇不肯直说,沉默片刻道:“你缺钱用吗?”
“缺。”她顿都没打,“本来不缺,但是自从你上次说了那件事,我就觉得缺钱,缺大钱!”
“哪件事?”
钟莹露出受伤的表情:“敢情你说说就算,根本没放在心上啊?就我一个人傻子似的当了真。”
“啊?”晏宇赶紧回忆之前跟她说过什么重要的事,和大钱有关的,是什么呢?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我忘记了,你提醒我一下。”
她嘴巴一瘪,看似要哭,晏宇慌了,忙上前捧她脸:“对不起对不起,我记性不好,真的想不起来了,你说啊。”
“你不是说五月份要和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钟莹很是伤心,背过身肩膀一抽一抽。
“”晏哑然半晌,看着她夸张的抖动,无奈笑了,一只手从后抱住她,一只手摸到她脸上:“小坏蛋假哭呢,你不是说学没上完不能结婚么,转移话题是不是?”
钟莹躲他挨近的脸,倔强扭着头不让他看:“我转移什么话题?现在不结,总有一天要结,做事情就要未雨绸缪,事到临头了再打算来得及吗?我没偷没抢,钱是光明正大赚来,攒着以后买房子用的。”
“买房子干吗?”
钟莹唰地回过身,确实没有一滴眼泪,可眼睛里受伤的神色真切了许多:“你说呢?”
这一次晏宇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笑道:“你还怕结婚没地方住啊,我们家有房。”
“我不想和长辈住一起,不自由。”
“独立的房子。”
“不喜欢住小的,我东西多。”
“倒是不算大,四五百平米吧,够放你的东西了不?”
钟莹小脸皱巴巴:“四五百平米?还行吧,谁的房子?”
“我的。”晏宇揉她的脸,向前挤,向后搓,玩得不亦乐乎,“爷爷给我留的,晏辰也有一座。”
听到“座”字,钟莹知道自己猜对了,现在没有大平层小别墅,以座为单位的都是四合院儿!
上辈子晏宇有多少固定资产她一概不知,也不太关心。因为婚前的都属于他个人财产,婚后他送的房子铺面虽然写她名字,原则上也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她若是出轨离婚,晏宇有能力让她一分钱都带不走。他的直系亲属只剩下一个妈妈,没有别的兄弟,也没有孩子,那会儿要是能熬到他不在了,绝大部分财产都会落入她的口袋,所以,用不着关心。
原来二十多岁没发家前,他就已经是有房一族,晏爷爷对两个宝贝孙子真是照顾周到。
四五百平的四合院不算大,可是给小年轻当婚房,相当奢侈了。
“咳咳,不许碰我的脸,都搓出皱纹来了!”钟莹拍掉他的手,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压着嘴角问:“位置在哪儿啊,太偏的地方可不方便。”
“就在朝阳门南小街那一片,香樟胡同,知道吗?”
钟莹浑身一僵,舌头有点不利落:“香樟胡同多少号?”
“怎么,你想去看看?看看你的新房?”晏宇看出了她之前的欣悦,乐呵呵点她鼻子,“一直空置着没打扫,灰都有半尺厚了,你要是答应我五月份领证,我现在就把它收拾出来。不过上学是有点不方便,得倒好几趟车。”
朝阳门南小街,寸土寸金之处,三十年后周边几个胡同的房价没有低于二十五万的。这还是普通民居的价格,一部分有来历有故事的老房子,不论平方,只讲一口价,上亿上十亿的都不少见。
“香樟胡同多少号啊?”
“十六号。钥匙在我奶奶那儿,想看我回家去拿。”
“呃,不急,以后再说吧。”
钟莹挣脱他的手,转身坐到沙发上,目光发怔。让她僵硬的不是值钱房子,而是房子的位置,香樟胡同十六号,向西走过隔壁那户,就到了她的家。
十八号,整个胡同里面积最大的一座四合院,前倒后座小三进,加起来得有□□百平方,现在的所有人是许老太爷。如果今年六月许卫东结婚,房子就是他的了。
香樟胡同总共有六座四合院,其中西边三座都被分割成了多个住宅,各冠门牌。东边的三座是独立的,许家,阚家,和晏家?上辈子晏宇居然和许卫东做过邻居!
她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东边那所房子始终紧锁大门,没有租,也没有卖,白白空置着。小时候她还趴在门缝往里看过,细溜溜一线光景,只能看见半截残了的影壁。保姆吓唬她说院子里有鬼,她便再也不往东边去了。
钟莹拼命想了又想,确认晏宇从来没在香樟胡同出现过,所以她对未来丈夫毫无印象。那房子上辈子是否也曾被他拿来当作婚房?后来初恋出了事,香樟胡同就成了他的禁忌之地。
要走进去的姑娘没能走进,从香樟胡同走出来的女孩儿却成了晏太太。
“怎么了?”晏宇坐在她身边,观察着她的神情,“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钟莹转头望向他,短短的黑发,浓浓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清澈干净。一见她凝神相望,就忍不住微笑,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把目光盯向他喜欢的地方,眸中燃火。
钟莹恍然发现,那个冷静自持深潭一样的男人,在她心里渐渐淡去,除了被熟悉的地名人名触动,她很少再想起他。
她站在故事的开头,过着崭新的人生,爱着最初的晏宇。香樟胡同也是新的,苏小柔不会再成为十八号的女主人,十六号也不是阴森恐怖的废弃院落,它充满了晏爷爷对孙子的爱,正静静等待它的男女主人来开启温馨生活。
许思莹没有了,有关她的一切都将埋在钟莹灵魂最深处。对老男人,包括许卫东的那些怨与憎,也该消散了。
钟莹扬了扬嘴角:“灰心丧气,我们这样的外地打工仔,不知要累死累活干多少年才能买得起香樟胡同的房子,两万块钱扔到那里,连个响都听不见就没了。我在怀疑我的奋斗和拼搏还有没有意义。”
晏宇胳膊撑在沙发靠背上,手指轻轻梳理她的长发,“什么外地打工仔,什么奋斗拼搏,你是担心我养不起你么?不许再转移话题,说吧,为什么会去给许卫东家拍广告?”
“两万块,不拍不是傻子吗?”
“许卫东用金钱诱惑你,你就妥协了。”
钟莹白他一眼:“别给我下套,这跟对方是谁没有关系,我认真看过合同,确认没有任何漏洞才去拍的。挣钱怎么了?就算不买房子,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毕业进单位才拿多点钱啊,指望死工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我的梦想。”
“什么梦想?”
“我跟你说了一个月你都没听是吗?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好,退休带你去。”晏宇笑嘻嘻,压根没当一回事。
钟莹上火,起身走进卫生间,扯下毛巾,拿过口杯,抽出牙刷,一股脑全扔到他身上:“我不可能跟你一块儿住的,拿走,你也走,别想败坏我冰清玉洁的名声!”
晏宇接过牙刷杯子放在一边,拉她进卧室:“来,我带你看个东西。”
“不看,你走啊!”
拖着她进了门,晏宇打开衣柜,对气鼓鼓的她招手:“你看。”
给我买衣服了?还是藏了什么惊喜?不去赚大钱,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不了我,哼!钟莹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往衣柜里一看,顿时惊呆。
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放在了小房间里,衣柜是新的,寒假期间一直打开通风散气,还没有使用过。但是此时,里面挂了好几件衬衫夹克,下面的挡板上还叠放了裤子和毛衣——全是男式的。
简直荒唐!钟莹看着晏宇略显得意的眼神,气笑了:“你不会以为这样占据我的空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吧?我有手,我会扔!”
晏宇不反驳,笑眯眯地又往床上一指:“你看。”
钟莹看着床上的民光牌老式花床单,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缎面被子,深感莫名其妙:“看什么?”
“离近点看。”
她走到床前,从头到尾扫视数遍,没发现异常:“什么啊?”
晏宇往床上一坐,双手枕着后脑勺倚靠在床头上,笑道:“我就知道你看不出来,因为你的潜意识是接受我和你共居一室的。”
钟莹不耐:“你好烦,赶快把你的东西拿走,我回学校了。”
她一转身就被大力拽住,跌在晏宇的怀里,随即又一起跌在了床上。钟莹确定他是故意的,但没有挣扎,因为他没压住她,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撑着胳膊俯在她脸前,身体一点也不曾碰到她,颇委屈地问:“真的不行吗?只是担心你一个人住不安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男人四大经典谎言之一:我什么也不做。
钟莹不退让:“不行,我不接受婚前同居。”
“我不住这里,每天来看看你?”
“晚上不可以。”
晏宇无言,白天都要上学做事,晚上也不准来,那就是甭来了呗。他翻到一边,仰面躺着,闷闷地说:“我的枕头就不拿回去了,留它在这里陪你。”
钟莹这才发现,床上并排摆了两个枕头,一个新的一个旧的,盖着一样的枕巾。旧的那个花边都褪了色,看起来使用了不少年头。
原来晏宇让她看的就是这个,她当真没发现,因为双人床上就应该有两个枕头,以前她身边那个属于晏宇,后来她身边的那个属于钟静。
二月中,钟莹从宿舍搬出,临走请舍友们吃了一顿饭,没有留下出租房地址。她要开始过她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早上七点起床,下楼打个人力车,一块钱拉到人大,去食堂吃早饭,八点上课。下午如果有必修就留在学校,没有就早早回家,在附近的小饭店里解决中饭和晚饭。
钟莹划了一块巨大的镜子,买了画架,录音机和大量打口带,回到家拉好窗帘锁好门,按开音乐就开启了她快乐的晚间时光。
作画,跳舞,唱歌,看书,喝酒,光身子走来走去,对镜欣赏美丽,简直不能再幸福。
但是这样快乐的日子只过了一周,准确的说是五天,就结束了。
搬出来的第一个周六上午,她还在上课,接到了晏宇中午要来接她的留言。想起房里的乱象,钟莹咬牙早退,冲回家一顿收拾一顿乱塞,然后再马不停蹄赶回学校,迎接晏宇到来。
他和她一起回去,亲切关心了这一周她独自生活的情况,对厨房粒米未动,冰箱里蔬菜腐烂的现象提出质疑。钟莹说我不会做饭,更不会使用那种老式的可怕的液化气灶,你以后别往这儿买菜了。晏宇没吱声,在书架上扒拉了半天,找出一本菜谱,说幸亏我早有先见之明买了这本书,我来学,我做给你吃,以后不许再吃小饭店。
钟莹:
又一个小时后,两人在沙发上亲得难舍难分,晏宇忽然从沙发垫子侧面抽出一张窝成团的纸,展开一看,纸上赫然画着“行为艺术”——一个没有五官没有头发穿着华丽长裙,但同时露出上半身的女人,一双大手从画纸边缘伸进来,捧住了她的重点部位。
他受到惊吓,手一抖扔在了地下,讶然看着钟莹:“这是什么?你画的?”
钟莹心中把能骂的脏话都骂完了,脸上却露出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淡定拾起那张纸:“这是我对弗里达的致敬之作,还没完成,主要想致敬她勇于揭露男权社会压迫女性物化女性的丑陋现实,你没有从我的笔触里感觉到悲愤和震撼吗?”
晏宇:没有,丑陋倒是感觉到了。
钟莹努力把她喝多了乱画的丑东西往高大上方向引,滔滔不绝跟晏宇讲解了一个多小时的文艺复兴特殊时期,前现代风格,以及弗里达的悲惨艺术人生。最后终于得到一句“你果然有艺术细胞”的评价。
到了晚上,他不想走,磨蹭到快九点,摸摸这儿看看那儿,思考半晌作出决定:“我要给这里装个电话。”
“没有必要,你给我打传呼,我不是都给你回了吗?”
“那是因为我没有太晚联系你,怕你下楼不安全。但是这个礼拜我一直不放心,晚上一定要确认你的安全才行,八点,九点,十点,每一个小时确认一次。”
十点我都睡着了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吧!
“下个礼拜和下下个礼拜我有空,每天都来给你做饭吃好不好?吃完饭我就走。”
“”
他的枕头没有拿走,衣服也没有拿走,洗漱用品更是被他摆回了原位,美其名曰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他不会放弃的,一天不得逞,他就一天不会放弃骚扰她,欢乐时光过于短暂,让钟莹很伤感。
“随你吧。”
“嗯,我该走了,你关好门窗,电热水器用完拔掉插头,客厅里的灯不要关。哎都十点了,现在可能没公交了……莹莹过来。”
钟莹看他在门口五分钟才穿好鞋子,又对着她伸开双臂,不堪重负地笑了笑,走过去靠进他怀里:“其实我一个人真的有点害怕,要不…”
“我留下来陪你!”他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