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子青休了一场病假,回来上班,但像丢了过去明朗活泼的魂,成了个木头架子。王泳约她吃饭,吃得极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菜式。这时,王泳已从魏叔那里听说,马长泰回到老家,找了家新成立的民营航空当小主管,待遇不错,“这事明显不简单,有人帮他铺好路吧。”后来又听说,他在老家相亲,已经迅速谈婚论嫁。
王泳知道,前者怪老八,后者只能怪泰哥的人品了。但这话无论如何不能跟子青说。他们只能聊些别的话题。
罗真真消沉了一个星期,很快振作起来。朋友圈里每天打卡跑步、做健康早餐、学英语。
王泳笑她:“要不是亲眼见证过你的失态,都要疑心你有没有爱过那人了。”
罗真真一哂:“继续沉湎在失恋里,只会增加上一段感情的沉没成本,还不如迅速提升自我。”
尽管表面洒脱,但显然在这非常时期,罗真真特别依赖朋友。每天睡觉前都要跟王泳打电话,有的没的说一通。
除此之外,王泳的生活便是上班、下班、上班、下班。除了值班时间,他们还有大量时间用于业务培训,其他同事都在偷偷玩手机,只有她认真听课,记录笔记。她并非专业出身,基础远逊于其他人,因此特别玩命。
讲课的都是中心的资深签派员或飞机性能工程师,有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任姓女签派,外号叫圣姑,特别喜欢王泳。那天休息时,王泳在茶水间倒咖啡,转身见到圣姑在身后,两人谈起话来。休息结束时,圣姑跟她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她。
王泳微笑着说谢谢。
圣姑,她没记错的话,他们运调部门经理黎乐天年轻时追求过她。虽然这事没成,但圣姑豪爽,业务能力强,两人关系依旧很好。王泳以前就见过他们一起吃饭,现在才知道,原来中间还有这一段。
两天后,台风登陆日本九州岛沿海,主要影响大阪、名古屋、东京等机场,北美航班禁止飞越日本。但受影响的只是岛国,本地天气晴好。
王泳正在电脑屏幕前接电话,程惠怡走过来,说:“黎经理找你。”
她说的是黎乐天。
王泳迟疑,问程惠怡知不知道怎么回事,程惠怡摇摇头,“谁知道呢。”见她茫然,又笑着拍她肩膀,“没事。黎经理不骂人。”
王泳倒不是怕他骂人,只是在一线部门里,经理找一个不曾接触的普通员工谈话,多半不是好事。然而她想不起自己最近干过些什么。
黎乐天刚满四十岁,正跟二十出头的女友同居,一脸痞样,说话没个正经。但人们说他业务能力很强,汪副总退休后,他也许是副总的热门人选。
他的办公室就在四楼,跟航务部相隔几步。以前王泳在航务部时,也经常见到他,但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基本没说过话。这次,她坐电梯到四楼,走到运调部经理室,却一眼看见圣姑在里面。
黎乐天斜靠在沙发椅上,见她过来,朝她招招手。
圣姑站起来:“我先走,你们聊。”跟王泳擦身而过时,她点点头。
黎乐天指了指跟前椅子,示意王泳坐下。“你是王泳,嗯,我听说过你的事。”
王泳有点尴尬,不知道所谓的“事”是指哪件。但是因为刚才圣姑在场,她心里稍微有点安定——从这场面看来,应该不会是坏事?
果然,在简单几句场面话后,黎乐天告诉她,现在部门的行政助理刚好休产假,他们需要有人帮忙处理一下行政事务,要求懂业务,逻辑清楚,文笔好。圣姑向他推荐王泳,他提出要见见她。
黎乐天这人没什么废话,也不摆架子,非常务实。他说:“我知道你在航务部做过,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王泳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微微笑:“虽然能力有限,但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力。”
这天下班后,她躲在房间里通宵写材料。凌晨三点,她擡头发现对面房间终于亮了灯,她看了一会,心想:秦希现在才回来呀。
接着,窗帘晃了晃,被拉开一小块。她看到秦希向这边看来。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脸部表情,她正要打招呼,对方已飞快将窗帘拉上。
第二天,王泳值早班,程惠怡接了个电话,冲她喊:“黎经理叫你到他办公室。”
王泳赶到黎乐天办公室,见到他正在吃葡萄。见王泳进来,他朝她扬扬手,招呼她:“吃水果吗?很新鲜。”
王泳客气地微笑,说刚吃过东西。
他又吃了两粒才停,“新疆分公司也太客气了,每次过来开会,都要带点好吃的。”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才走到王泳跟前,顺手拿起一份报告,在她面前抖了抖,挑起眉毛,“写得不错嘛。逻辑清楚,案例生动,数据充分。”
啪地将报告放桌上,他一笑,“最重要的是,别人挑不出攻击点。”
她回去值班,程惠怡悄悄问她,是不是要调去黎乐天身边当助理了。“大家都说你适合,去过的岗位多,会写东西,外语好。”
王泳边看电脑屏幕,边敷衍地笑笑,“会写东西的人多着呢。”
“那不是。我们部门就没几个人能写的。”
像有个什么地方被打开了。此前,王泳一直思考,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哪里。她业务并非最好,社交更是菜鸟,家世背景就别提了。但是在运控中心里,只有她一人在公司各部门都短暂轮岗过,又在值机干了两年,写材料又快又好。
黎乐天没有让她正式当行政助理,但是好几次开会都带上她。有次跟地保部开会,双方正在拉锯,对方提了个问题,黎乐天正要接茬,王泳在耳边提醒他,这是个陷阱。黎乐天了然,又笑笑,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球踢回去。
会后,他说:“我们中心,就只有你当过值机,听说还在其他部门轮过岗?”
王泳苦笑:“是啊,什么也学不到。”
“啊不,虽然没法跟我们比,但是你比其他同龄人有优势得多。”黎乐天用手扯了扯领带,“怎么?你自己没发现吗?”
王泳不是没发现,是终于学会了装傻。
一个星期后,黎乐天通知她收拾东西,到四楼办公室上班,暂时当部门行政助理。
运调部办公室,离航务部很近。王泳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到茶水间倒咖啡时,会碰见胡昊。他坐在桌前,平静地问她:“加班?”
“是。”
“我送你回去?”
咖啡机轰轰作响,王泳假装没听到他说话。
胡昊走上前,站在她身旁,“要我送你吗?”
“啊,不用了。”她转过身,用杯子挡在两人之间。
这天晚上,王泳走时,发现隔壁航务部已经没有人了。她一坐上空港快线就睡得沉,几乎错过站点。下车后走回家,张白还没回来。她洗澡洗衣服,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看到楼下有辆英菲尼迪停在那里。
她认出那是胡昊刚换的车。
王泳手里捏着一只湿袜子,探头张望。只见胡昊从车上下来,绕到车门另一边,开了门。张白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车旁说了一会话,彼此都很开心。张白向他扬了扬手,两人微笑着,接着,她看到胡昊凑上前去,亲了亲张白的脸颊。
手里的湿袜子掉到地上。
王泳弯下腰,将它拾起来。那只袜子已经沾上尘土,又得再洗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