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昊下班有点晚,将车子驶上机场高速时,道路两旁早已亮起灯。一盏盏路灯,是一团团晕黄的光,不断漂浮着疾速后退。
车窗外,新旧楼盘不住朝后闪过,他的目光掠过这些过去半年里他都看过的楼盘,心里装着别的事。
前阵子,集团公司那边机构合并,有很多中高层丢了位子,仅保留待遇。据他在饭桌上听来的消息,公司高层有想法,下一步计划,要将几个要害部门进行机构重组,运控中心是重组目标之一。
如何重组?目前什么都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上面会来不少空降兵。
前方车流渐慢,行速缓下来,终于堵住了。他开了电台当背景音,又降下车窗,点上一支烟。
电台里,正在点评过去一段时间的大新闻。其中一件便是撤侨。
胡昊伸手调高音量——
“……其中一名叫钱乐闻的外交人士,在撤侨过程中遇上弹药,受到重伤……“
他心头一紧,伸出手,将音量调到最高——
“……早前痊愈出院……”
他深吸一口烟,朝车窗外缓缓吐出。
尽管从未表现过出来,但撤侨一事对他触动极大。生命就这样短,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没有错误可以犯。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很久以前,秦希跟他说过:“你所失去的,都是你愿意失去的。”果真是这样吗?
车流正在缓缓移动。他忽然注意到身旁那架空港快线,与他相隔一定距离,上面坐着王泳。她正专注地看手中的小册子,边看边啃指甲。
她还是改变不了坏习惯。
胡昊凝视她片刻,没意识到车流已缓缓在动。后面车子超上来,旁边司机冲他吼了句脏话。他冲那人微笑,竖了个中指,便收回目光,驱车向前。
路上堵车,王泳正好掏出小册子,在上面写写划划。她要趁自己还记得,记下魏叔所讲的一切。
她没找错人。
这个不趟浑水,袖手旁观的人,经历过运控中心历朝人事,见证过谁和谁分合,听说过谁跟谁最细微的传闻,知道谁是公司哪位高层的亲友。
掌握这些情报,比熬夜加班还重要。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慢慢顺着车流开动。在摇晃的车厢中,王泳盯着上面几个人的名字,那些名字像有触角般,跟周边几个名字接通起来,细细地,织成一张网。
在这些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故事。
魏叔说:“你有看宫斗剧或朝堂剧吗?”
王泳不明所以,“什么?”又点点头,“看过一些。”
“妃嫔也好,臣子也好,闲着没事就在交流信息。皇帝在御前多看了谁一眼,谁跟谁是同窗好友,皇上近日看了谁的折子心烦了,这些信息比什么都重要。一味地埋头苦干,自己怎么死都不清楚。”
望着王泳“你言过其实了吧”的神情,魏叔说了件事。
当年,九叔刚升上中心老总职位时,意气风发,某次会议上大声训斥一个业务经理。那天晚上,九叔就接到某公司高层电话,劈头便说:“你们那个谁啊,是个人才,相当不错。他当年可是上清华的人才,但心系民航事业,才去了民航院校……”次日,九叔才打听到,这个业务经理跟这位高层,是大学同学。
至于其他人的各位传闻和绯闻,更是多得不胜枚举。王泳第一次发现,那些穿着同样制服,面目模糊的同事,原来各有各路数,亦各有各命数。
王泳低头看水中锦鲤,看似自由地在人类设下的池中游动:“我一直以为,有一技之长就够了。”
魏叔又撒下一把鱼食,“你这话说得,倒是比那些职场高手境界高一些。很多人以为职场争斗就是比人脉比关系。不过,你这一技之长是否不可替代?是不是没了你不行?”
王泳沮丧地摇头。
魏叔低头看看表:“走吧,到点吃午饭了。”
他走在前方,推开小花园通向工作区的玻璃门。王泳看着日光映在他衬衣背后,透出一些汗渍,忍不住张口:“魏叔,那您有什么故事?”
魏叔站在门边,一回头,微笑:“只是个失意人罢了。”
此时此刻,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动,王泳回想着魏叔跟她分别时说的那番话:“也许你现在正热血沸腾,想做一番什么事。但千万别让这腔热血影响自己判断。先认真做好眼前的事,机会降临时,再一把抓住它。”
“如果一直没有机会呢?”
“呵呵。有价值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没人要。”
这话,好像听谁说过来着?是周铄吗?她有点想不起他的脸了。车窗外,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去。车上的其他人都已入睡去,只有她在默默规划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