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点闷热,夜色又沉又深,云霄路两旁灯光极盛,掩过了月色。程慧珊带着胡昊、王泳,早早来到餐馆。沈光跟空管、机场的老同学一走进来,他们三人走到门口迎接,客气又热情地招呼对方落座。
胡昊是个饭局型人物,他恭维得体,俏皮话说得自然,将饭局气氛调节得很好。
跟他相比,王泳很少参与饭局这种场合,有点拘谨。她给自己定位为陪座的“花瓶”。沈光介绍到她,说她是名校毕业生时,她谦逊乖巧地笑。程慧珊让她给各位领导倒酒时,她听话地倒酒。除此以外,她只需要在其他人问话时,答一两句,在别人说笑时,假装开怀大笑即可。
“李局,我都不敢跟我空管的同学吃饭了,每次都听说他们涨薪,让我们压力很大呀。”空管的李局长听了,得意地笑着,“我倒觉得你们航空公司人才多啊,沈总居然藏着这样的帅哥美女。”
胡昊手里端着分酒器,抖了小半杯到李局杯中,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李局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得跟李局和王主任代表的帅哥界喝一个了。”说着,又将酒往机场集团的王主任杯子里,添了一点。
王主任却将眼睛瞥向王泳,嘴上笑着:“那位小姑娘也是姓王吧?自家人啊。怎么一直沉默得很?”
王泳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没有没有,我在认真地听领导们说话,正在学习呢。”
王主任用手指了指胡昊:“来,给小王也倒上一杯。”
胡昊看了看王泳,绕到她身旁,给她倒上半杯。
王主任起哄了:“小帅哥挺会怜香惜玉嘛。听说你们一起去撤侨,是产生革命友谊了?”
王泳赶紧说:“不是不是,我喝酒会过敏……”
王主任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喝酒专治过敏!你把这瓶喝光了,就不会过敏了!”
王泳跟着假笑,但手里捏着杯子,离胡昊的分酒器远远的。胡昊笑着:“我估计这家伙没治了!”
王主任眯着眼一笑,怪声怪气起来:“喔,那是不肯跟我喝酒的意思了?”
王泳之前喝了几杯,已经觉得浑身又烫又痒,此刻求救似的看看程慧珊,又看看沈光,两人只是脸带微笑,什么都没说。这时胡昊端起分酒器,往她杯中边倒边说,“你呀,还得听王主任的话,不能放弃治疗啊。”
她绝望地看着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在杯子里晃,泛着暗红色光芒。
胡昊放下分酒器,跟王泳说,“来,我们给王主任、李局长敬一个!”
他昂头喝完,鼓励似的看着王泳,她只好咬咬牙,将那杯酒喝下。
王主任笑起来,“果然是自家人,好样的!”他又用手指指胡昊,“来,继续治疗啊!不能停!换白的换白的!”
酒精。王主任难看的嘴脸。痒得难受的皮肤。翻滚的胃。又或者,上述的全部。所有这些让王泳一下子上来了小倔强,她用手挡开胡昊递过来的分酒器,高声说,“对不起,我上个洗手间。”转身就走。
她往外踉踉跄跄走去时,听到王主任不高兴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是沈光低沉的声音:“小姑娘不懂事。”
王泳觉得浑身难受。她撞进洗手间,靠在马桶上,哇地一声吐出来。
吐完了,她靠在墙上休息,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她无力地掏出手机,看到胡昊发给她的消息——
最好喝点,装醉也行,在他们面前倒下。身居高位者,喜欢看下面的人为讨好自己,喝不了也拼命喝。这是忠诚度测试。
王泳走出洗手间隔间,用冷水泼了泼脸。擡头看镜子,自己满脸通红。装醉?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她真不能喝。但她已经输了上半场,无论如何,也要回去收拾残局。
她一头栽回刚才的世界,众人正在说着笑,她一进来,王主任的脸明显冷了冷。
王泳厚着脸皮走到桌前,取过桌上的分酒器,绕到王主任跟前倒了点儿,又往自己杯中倒了满满一杯。她举起杯子,笑嘻嘻地说:“王医生,小王病人知道自己问题在哪儿了。诚心诚意接受您的治疗。我先把这仙丹甘露喝了!”
昂起头,她将这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看那王主任却纹丝未动。他看上去有点得意,只因可践踏地位低下者的尊严,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女孩此刻正低眉顺目,乖乖匍匐在他脚边,乞讨谅解。他便比什么时候都要摆出姿态来。“一杯就能治好?”
王泳赶紧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当然还要再喝!”一昂头,又饮尽。
她放下酒杯,看王主任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她有点忐忑。
这时,沈光说话了:“老王,别把自己当医生了。你看小姑娘都红得像只虾了,待会你真给她治好啊?”
李局也笑着打圆场,“老王就是看人家小姑娘实诚,专欺负人。”
王泳慌里慌张地,又给自己倒了杯,“王主任哪里是欺负我呢,是在为我好呢。”说完就喝下。
王主任的脸色缓和了,眉梢有点得意。“你看,人家小王都没说我欺负她呢。你们一个一个的,急啥呀。”
胡昊趁机又给王主任敬酒,将话题引到最近他比较得意的一件事上去。
程慧珊悄悄拉了拉王泳衣服,轻声说:“坐下吧。”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人,都是沈光的老同学,跟王主任和李局长都认识,因为有事耽搁晚了到。
胡昊跟王泳站在程慧珊身后,等他们落座了才又坐下来。胡昊喊来服务生,重新加了几道菜。落座后,他给新来的几人倒酒,说着恰到好处的话,很快又将饭局气氛推上去。
其中一人盯着胡昊看了一会。胡昊来到身旁为他倒酒时,他低声问:“你是……胡岚生的儿子?”
胡昊面不改色,仍旧平静地倒着酒,微笑说:“是。”
那人不再说什么。
这次王泳学乖了,别人还没说什么,她已先举杯去敬了一圈,都是白酒。最后坐下时,她觉得皮肤又红又烫,像随时会有异形破体而出。
胡昊注意地观察着,给各人先后夹了一箸菜。那肉落到王主任碗里时,王主任微微颔首,“还是小帅哥人好啊,给我面子。”
王泳没在意这话,只端着茶杯,低头喝着。
王主任又笑了笑,看她一眼:“我让人家小姑娘喝酒,她好说歹说不愿喝。现在老徐老张几个一来,倒是热情得很。”
王泳的手抖了抖,擡起脸来,勉强地朝王主任笑了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胡昊又往王主任碗里夹了菜,程慧珊在旁浅笑,“瞧,您不是把一个啥都不懂的傻妞儿,给教出来了嘛。”
王主任笑了笑,还是看着王泳。
王泳觉得自己的嘴角也往上翘了翘,似乎也在笑。也许因为酒精,也许因为浑身发痒,她对后面发生的事记得并不牢靠,只记得自己似乎又倒了酒,又胡乱地喝,又没技巧地恭维。
服务生端上来鲜绿色的芦笋。胡昊用刀切掉嫩芦笋的尖头,蘸了点芥末,缓慢地吃,眼睛注意盯着席间。他吃到一半,转身让服务生推开后面的窗。王泳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持筷子,夜风抚过她长出红疙瘩的手。时而跟着他们干笑,时而胡乱应几句,就这样熬完了全场。
临走时,她跟在程慧珊身后,目送其他人一一上车离开。那王主任上了车,还特意指了指王泳:“小姑娘,下次再一起喝酒。”
王泳意识模糊地笑着,点着头。一转头,程慧珊跟胡昊说:“王泳不太舒服,你送她回家。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