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公司要开辟一条新的国际航航线时,首先要向本国民航局申请航权,还要跟机场谈。民航局同意后,航空公司需要向对方民航局申请航权、时刻、境外航空公司运行合格证等。航空公司派员考察机场,跟机场签订服务协议。再向航线经过国家逐一申请许可,以飞越其领空。
最后一个步骤,由航务部牵头负责。
程慧珊牵头,在部门跟部门之间开了几次会议,王泳负责写会议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太阳辐射、燃油冰点、通讯能力等字眼。这事儿说难不难,但对新人来说,的确是了解开航流程的最便捷方式。
“公司之前从来没执飞过极地航线。航线经过北极高寒地区,在极端低温条件下可能出现油箱温度低于燃油冰点情况,航班放行前,必须对预报的航路温度进行检查……”程慧珊手里握着一杆笔,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总结着。
王泳刷刷刷在本子上记。
坐她旁边的人悄悄捅捅她:“这个分析报告上有,会后跟我要就是啦,不用记下来。”
王泳回头一笑:“谢谢啊,艾珊。我就是闲着没事写的。”
在这批人中,艾珊去的地方最让人羡慕。她在运控中心的安全管理部,属于中心内部的权力单位,时不时监督抽查一下业务部门的安全隐患,所到之处,人人闻风丧胆,谄言媚笑。袁均跟罗真真就没那么幸运了,继续留在地面保障部,魏太后手下。
结果出来那天,罗真真大哭了一场,第二天请病假没上班。她轮岗两年了,一直是考勤金刚不坏身,就连失恋那次都是哭着去上班的。
但最有前途的自然是张白,艾珊跟王泳去的,都只是业务部门,跟地保部没区别。唯独张白,去了集团机关,还是非常核心的专机要客保障部。这似乎坐实了她“上面有关系”这一说法。
运控中心的核心业务是签派和调度。他们的人数,占了整个运控中心的70%。王泳所属的航务部,职责重大,人手不多,但也得了解这些业务。分岗后,王泳按照公司安排,到民航院校进行签派培训。没想到,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张白。
“我需要了解航班运行保障流程。”张白言简意赅地解释。
王泳正回想着这些事,耳边已经听到程慧珊说散会。人们呼啦啦站起来,相互寒暄。她抱着本子,将一管笔夹在上面,循例坐在位子上,等所有人离开再走。
前排的人稀稀落落走开后,她看到周铄坐在后排。王泳假装低头翻本子,但已经来不及,他站起身,向她走来。
“你在这里上班了,还适应吗?”
“还好。”本子上的笔突然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来。
周铄弯身捡起笔,递到王泳手上:“我跟章楠一都大力推荐你到公司公关部。但听说有位金卡旅客投诉你犯错,还是两次,一次打错登机牌,一次没告诉他位置更换。按照规矩,你应该会被留在地保部。”
王泳知道那是谁,还记得那人叫秦希。她紧紧捏着那管笔,好像那是秦希本人化身,再用力一点,那家伙的真身就会喊痛。
周铄说:“我找人替你写了推荐信。后来,原定到运控中心的那个男生被刷下来,你来了这里。”
王泳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话,心里感觉很怪。说不上对周铄是感激,还是害怕。
程慧珊走过来,看了王泳一眼:“没什么事的话,赶紧回去吧。”
“没事。”王泳抱起本子,急匆匆跟在程慧珊身后走了。她忽然想:自己好像忘记跟周铄说谢谢了?但是谢谢什么呢?她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但马上,她又笑话起自己来。像她这样的人,在解决温饱前,哪里有资格谈尊严和理想。
程慧珊开口:“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想。”
她讶然,有种被人看破的窘态。程慧珊却指着她的本子说:“我说的是刚才开会他们扯皮的那些话,你不要再想了。明天是公司级会议,公司老总会来参加,你今晚将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同时盯一下飞越许可申请情况。”
这天晚上程慧珊走后,王泳还独自留在办公室加班。尽管程慧珊已经看过她写的材料,认为明天会议上可以直接提交,但她觉得并不满意。
她将今天会议上各部门提交的材料、问题,逐一整理出来,对比从艾珊那里拿到的极地航线开航报告做对比,打算整理一份附录出来。正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新闻提示。平时她会不耐烦地将它叉掉,但这次,新闻标题写的是“‘得心’女孩康复上学?为救命恩人画画表谢意”。
她点进去看,果然,说的正是当日那件事。
新闻里说,那个小女孩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后,身体已经康复。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已经准备重新上学。她在家画了一幅画,上面有捧着一颗心的白袍医生,天上飞着一架飞机,飞行员探出头来,另一边地面上,许多穿着白袍的医生在等待。
孩童笔法稚嫩,却感人。
这时手机响起,外卖小哥打电话来了:“哎,我到楼下了,你们大楼我进不去。你过来接一下。”还重语气强调,“快点啊。”
他们的办公地点在机场附近工作区,餐馆不多,候机楼内的餐馆又不愿意送到他们这边来。晚上八时半,整栋运控大楼除了二楼运作区外,其他办公室都关了灯,锁着门。王泳有点害怕那条昏昏沉沉的走廊,于是半掩着门,让室内透出来的亮光映着她走出去。
不过,外卖小哥手中的酸辣粉像会发光,照亮了回程路。王泳抱着食物,像利剑在身的侠女,像圣杯在手的圣殿骑士,早丢掉了恐惧。
回到办公室,推开门,一眼发现她的位置上坐了个人,正看着她电脑屏幕。
她将酸辣粉悄悄放在旁边桌上,警觉地站在门边,低声问:“你是谁?”
那人擡起头来。尽管坐着,但看得出来长得很高,黑色眼睛微微笑着,像钩子,从茫茫大海里将一个个异性勾住,高高甩出一条白色水花的弧线。
他站起来,果然很高,杏色大衣非常好看,黑色漆皮短靴。
王泳往后退了一步。
他往门口走去,跟王泳擦肩而过时,微微一笑:“酸辣粉?”
王泳脑中闪过各种关于变态杀手的故事。还没来得及将故事脑补完,那人已经走了。
她回到办公桌前,扫视一圈,发现没丢东西。她抓起电话打给公司物业部。物业部没有人值班,她只好留了个语音信息:“你们不要放奇怪的人进来。”
因为跟飞越国有时差,所以一些电话和邮件回复,都要在深夜进行。王泳犯起困,跑到茶水间倒咖啡,居然见到刚才那个人坐在那,正翻看一本厚厚的东西。
那人听到声音,刚擡起头来,她已抱着杯子跑掉。回到办公室,疑神疑鬼地锁上门。
今晚不宜久留。
她制作好飞越许可材料,将它们发送给程慧珊。程慧珊却只回了一行字——
赶紧回家。睡觉前敷片面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