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住院区里传来阵阵喵呜叫,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思年转过头去,杨师师习以为常,无风无浪地说:“医助被猫抓到了吧。”
思年转过头,发现苗江居然站在他们附近,一动不动。他以为苗江在等他就诊,尴尬地说:“苗医生……”
苗江点点头,一话不说,走进诊疗室里。
杨师师赶紧给他安排,让他带着巴斯光年去找苗江。苗江问了巴斯光年的近况,翻看病历,然后给它开检查单。思年突然说:“苗医生,其实巴斯光年挺痛苦的……”
苗江看他一眼:“你想给它安排安乐死?”
思年并非没考虑过。自从巴斯光年生病以来,他上网看了好多资料,逛遍了论坛,有些跟他有同样境遇的宠主,无论多么不愿离开宠物,最后在看到它极度痛苦后,含泪让它安乐离开。他也有点动摇了。但这个想法,只是萦绕在他心头,他从没试过说出口。
苗江想了想,突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封面印着《吉赛尔的愿望清单》。她递给思年:“别太急下决定。这本书借给你。”
思年交完钱,巴斯光年被抱去做检查,在外面静静等候。苗江突然走出来,向他招招手,思年心想:难道巴斯光年情况很差?他脸色苍白地走进去,见到苗江脸色犹豫。他有不好的预感,心头更沉了沉,然后听到苗江问:“你对胡昕的事,了解吗?”
思年舒了一口气。
他说:“了解得不多,不过我想起一件事。其实跟胡昕本人无关,不过是跟她关系也算密切的一个人。这事当时还挺轰动的。”
胡昕的精神导师埃斯蒙,几年前被人发现死在肯尼亚内罗毕家中,脖子上中了三刀,颈动脉大出血。
“埃斯蒙是世界级的象牙和犀牛角非法交易研究者,系统性研究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先驱者。埃斯蒙踏遍非洲大陆,埃斯蒙调查售卖的象牙、跟贩卖者和象牙雕刻师打交道,查出象牙来路,辨别象牙的交易路线,最后形成数据翔实的报告。胡昕原本是个商业摄影师,好像就是听了埃斯蒙讲座后,受他影响,从此踏上野生动物摄影道路,开始了动物摄影。”
余果刚好进来送病历,听到这番话,整个儿呆住。这个从茍岚引申出去的支线故事,场景太骇人。脱离了余果学校、家跟诊所的日常想象,只应出现在新闻周刊里,她想像一个学者,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倒在家中。
余果忍不住插嘴:“是小偷?”不对,太凶残。“是仇家?”
思年摇头。他只是远在深圳的一个普通中学生,哪里会知道呢。鹅厂、王者荣耀跟网红店,才是他的生活日常。非洲大陆的野生动物贩卖,对我们来说,太过遥远。他与之的唯一联系,是在网上领养了一只非洲小象。
他把链接发给身边同学看,鼓动大家都去领养。
想起自己领养那只小象,思年心头突然一软。他说:“埃斯蒙得罪了太多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人。大家都猜,他的死应该跟这个有关吧。”
苗江跟余果都沉默。两人都在想,胡昕的事,难道跟这个也有关系吗。
巴斯光年的结果出来,它的情况不是太好。思年没心情再聊别人的事,他默默听了苗江的治疗方案,又默默离开。
再后来,余果就没在诺亚医院里,再见过思年了。
一般来说,宠物医院的前台人员,会添加宠主为微信好友,便于把住院宠物的视频每隔三四个小时发给他们看。
因此,余果再次见到思年跟巴斯光年,是在杨师师的朋友圈里。
思年晒出一本叫《吉赛尔的愿望清单》的书。
思年说,他要跟巴斯光年一起,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思年带巴斯光年在公路上旅行。
思年跟巴斯光年一起坐游艇。
思年在码头上,给巴斯光年喂冰激凌。
思年给巴斯光年拍了一段小电影,它是主角,还邀请了其他流浪猫出镜。“小电影只有二十分钟,我的手被流浪猫抓了三道痕。”
思年用巴斯光年的名字,给流浪猫狗捐钱。
后来,杨师师休了个长假,余果再也没看到过思年的朋友圈。在给小动物保定时,看生化结果时,听余因他们讨论手术治疗方案时,她偶尔会走神,心里想着,不知道那个少年,跟那只小白猫,现在怎么样了呢。
因为那天淋了雨,苗江的感冒更重了。第二天上班时,她始终戴着口罩。候诊室电视上播放着香港无线翡翠台,一个带有新闻性质的节目主播突然提到,近日深圳发现了女受害者被人残忍杀害,尸体被抛荒野。这事让经常到深圳玩的港人也惶惶。至于胡昕的身份,这档节目也做了调研,正说到胡昕曾经是商业摄影师,后来听了埃斯蒙一个讲座,从此转向了野生动物摄影。节目还对埃斯蒙的死重新回顾,最后主播说:“谁知道这位美女摄影师的死,是不是跟野生动物贸易有关呢?”
候诊室里坐着一两个客人,低头安抚着自己的宠物,又不时擡头看看电视。没有人知道受害人跟诺亚诊所医生的关系。
苗江来到前台,问小陆有没有感冒药。小陆慌里慌张地翻包,最后给她一个抱歉的摇头。
“我那里有。”汪少风经过她身边,轻轻说了句。见苗江站着一动不动,他说,“过来吧,看你吃哪种。”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盒抗病毒一盒百服宁。苗江接过,汪少风说:“你感冒就应该在家休息。”
苗江用手正了正口罩,“很轻的感冒。”
余因不知道啥时候走进来的,还神秘兮兮,轻轻掩上门。他从汪少风桌上拿起薄荷糖盒,倒出两粒到手掌心上,语气沉重地说:“一直联系不上茍岚。这家伙不知道会不会有事。我打算下午去看看他,你们谁……”
“他没事。”苗江说。
余因跟汪少风都看着她。
她说:“台风来之前那天,我去看过他。他不会有事的。”她说的非常坚定,倒是让余因也好奇。但苗江社会化诚度不高,不说谎,不隐瞒,不掩饰,余因终于放心下来。一回头,却见汪少风一只手反转,手背在本子上轻轻敲着,似乎心有所虑。
余因问他在想什么,汪少风看了看掩上的门,才慢慢说:“我有朋友是记者,他说关于胡昕的事,比新闻上披露的更加可怕。上面怕太轰动,令市民惶恐,所以低调处理,暂时不披露过多细节。现在大家都把目光转移向野生动物贩子,毕竟野生动物贸易离我们太遥远,这种处理能够降低日常恐惧感。”
余因追问:“胡昕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少风沉吟片刻,慢慢说:“她被发现时,双手被捆在背后,子弹从脑后击穿,为行刑式枪杀。”
余因跟苗江都静住了,像被施了咒语。
“尸检发现,她怀孕12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