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节目播出后,诺亚动物医院陆续恢复生意,但人流依旧少。
因为人少,苗江格外耐心,指导着余果。“记住顺序了吗?记录脉搏,量呼吸,测体温,打开嘴看喉咙和牙齿,检查毛皮,问诊,触诊……”
茍岚也回来了。
苗江倒茶时见到他,发现他尽管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但神态缓和坦然,没有受到网上舆论的丝毫影响。小马走过来泡咖啡,一眼见到茍岚,正要扭头走,茍岚大声说早上好。小马只得尴尬地应着。
苗江想,是否大自然治愈了他。
然而当苗江端着杯子走出走廊时,她听到小马跟小陆低声说:“他们俩都不是会看社交网络的人,估计还不知道吧……”“应该是的。”
汪少风走过来,跟她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下,问她这两天去哪里了。
“在家看书。带苗苗溜达。”
汪少风观察她神态,仿佛她的脸是一根火柴,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挡住扑向她的火焰。他笑笑:“真不错。”又捧着空杯子走开。
苗江是在那天下午知道的。
这天下午,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男人,一身黑衣,牵着一条斗牛犬进来。那男人看到苗江的脸,突然一怔,还没坐下,就问:“你就是新闻上那个苗江吧?”
苗江没明白他的话。但她全然不在意,只低头观察那只斗牛犬。外表无伤痕,步姿正常,吸气时有喘鸣音。
她问:“有什么问题?”
她问的是斗牛犬。
男人浑然没在意,只顾兴奋:“没想到一个弃婴,居然当上了动物医生,也是很励志了!”他边掏手机,边把脸凑到苗江旁,“让我跟新闻人物合个影。”
苗江腾地站起来。
男人擡起眼睛看她。
像个机器人一样,苗江说:“你的狗,吸气时有喘鸣音。”
“怎么了?”男人怔怔。
“斗牛犬由于先天发育问题,可能会因为鼻孔狭窄,软腭厚长,长期缺氧。也许它有呼吸系统疾病。”
男人挥了挥手,直笑:“先不管它。我想问,你是因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才发奋读书,当上动物医生吗?”他坐得很近,几乎要把苗江逼到墙角。
余果跟小马进来时,一眼看见苗江缩到墙角,身体呈抵御姿态,半边身子背对饲主。当他们听清男人的话时,赶紧把他请出去。“苗医生现在不方便,请你出去,我们给你另外安排一个医生。”
男人死活不肯,余果跟小马使了个眼色,两人先把斗牛犬牵出去,再半拖半拉走那男人。
余果回到诊疗室,看到苗江对着墙壁,枯枯坐着。
她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知道,苗江未必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余果想了想,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桌面。带上门出去时,轻声说:“我在外面,你有需要,随时喊我。”
苗江没吱声。
别人总夸余果懂礼貌,有家教。余果想,有家教的前提,是有一个家。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家。苗江就没有。
风暴从医院,转移到茍岚身上,甚至把苗江也卷进去,是这两天的事。除了两个当事人,医院其他人都知道了。但为了保护他们,他们一直没说话。
之前,余因跟其他人商量过,相比茍岚,大伙最担心苗江。认为与其让她独自在家承受,还不如回来上班,起码有事干,能够转移注意力,而且大家也能盯着她。
“诺亚的老客人都挺好的。谁想到这事会吸引来一些无聊人。当着面这样问人,有意思吗?”小马愤愤不平。
小陆刚跟杨师师交完班,回头听到小马说这话,赶紧捂住小马的嘴。“别让苗江听到。”
这边声音下去了,那边却突然爆裂。
从茍岚诊疗室传出来的声音。先是东西掉了一地。然后有人大喊:“凭什么打人!”余因他们冲进去时,新来的医助像达芬奇画中的维特鲁威人,手臂展开,双足分开,拉扯开两个人。
左手这边,是捂着脸的饲主,咬牙呲嘴,高喊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右手那头,是脸色像外面天色一样沉落下去,要在这南国卷起风暴的茍岚。
事后,他们得知,那饲主是个直播up主。一进去就开始拍茍岚,劈头就问:“听说你无证行医?”
医助正把饲主带来的猫放在诊疗台上,听到这话,一愣,回过头。他见茍岚一脸无所谓,声音像白开水似的,公事公办询问:“你的猫怎么了?”
Up主没管他的猫,继续发问:“胡昕失踪了。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茍岚那白开水似的脸,被滴上了墨汁,火苗扔进去,砰地炸裂。医助还没看清,他已一拳挥过去。
茍岚打人,就这么直播出去了。
诺亚医院其他人知道,起因一开始,是两天前,网络上的一篇文章。
标题是《他真有资格诊断?——揭露“帅哥兽医”的过往》。
文中说,这个叫茍岚的动物医生,实则在爱丁堡大学念书时,修的心理学。他压根儿没有动物医学专业文凭。大学毕业后,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在哪家动物诊所当过兽医。他跟身为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女朋友到处跑,从非洲大陆、东南亚到秦岭深处,哪哪都有他的身影。野生动物在哪,女摄影师在哪,他在哪。
言下之意,这就是个混子。
作者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一张茍岚念书时候的证件照,白衬衣,头发理得短,眉清目秀,人模人样。眼神很自信,笑起来还有点清新迷人。
连摄影师女友的照片都给扒出来。小麦肤色,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笑容灿烂。
有人认出来,这摄影师女孩儿叫胡昕。又翻到她拍过的照片——海拔两千多米的原始森林中,一闪即没的红腹锦鸡。草丛中觅食的豪猪。跟四川同类相比,头部更圆的秦岭大熊猫。从蓝色深处一跃而出的海豚。也有被割下长长鼻子,直扑扑倒在黄色大地上的非洲大象。
就在此时,网上流出于曼在丈夫陪同下,到医院消化科就诊的照片。还流出一张三甲医院病历,表明患者误吃了变质食物,加上中暑,才会吐沫晕倒。患者名字是于曼。
有报道说,采访到于曼的医生,表明她当天只是食物中毒。
民意一下沸腾。
自从有了标签,许多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也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看到不同意见,就说是洗白、洗地、水军。提及社会议题,就是蹭热点。所有人文关怀,都可能被指责圣母。
任何事情,只要首先占据弱者地位发声,就胜利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事情反转再反转,反正当初的看客早已散,谁理真相?都图那份混入讨伐队伍里,振臂一呼,声势震天的快感而已。
舆论从未如今日般容易被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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