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没什么人,阿晴穿着少女装,戴着大草帽,跟小河马追逐打闹。高希言坐在他们附近,手里抓着一把沙子,面无表情看着沙子从手间流失。
她心事重重。
自从知道施友谦将仅有的资料交给契爷,她眼前的每道门都仿佛关上。失去了仅存的证据,又无法靠近契爷,连他的过往都打听不到,她还能做什么?施友谦嘲笑她,说她这个基督山女伯爵,没有钱,没有能力,又不肯放下尊严和仅余的道德感。
“复仇,你用什么来复仇?”他抱着双臂,像在看她的笑话。
高希言擡眼看着阿晴抱着小河马,在沙滩上笑得开怀。她又垂下眼睛,一只手从身上摸出来手机,手指划到邮箱。
发件箱里,躺着她发给东帝汶那位记者何峰的邮件。在邮件里,她打听他是否听说过一个叫甄安其的女人。她给出基本信息,希望了解甄安其是否曾经去过东帝汶。
那天晚上,阿晴像小孩子般说了那句话,施友谦跟高希言都听到了。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事后,施友谦罕见地邀请高希言过来,说是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陪一下施友晴,因为她好像挺喜欢你。”
高希言一口答应。
施友谦手上的资料已经交给契爷,但他这个人,一定还存在某种价值。
阿晴玩得满头满脸的汗,高希言朝她招招手,她像小狗一样奔过来。小河马跟在她身后。
高希言掏出纸巾,替她擦拭汗水。阿晴仰起脸,一个劲冲她笑。
高希言问:“热吗?”
“不热。”
“好玩吗?”
“好玩。”
高希言擡起头,看到不远处施友谦正看向她俩。她不发一言,默默为阿晴擦汗。这时,有人上前跟施友谦说话,他转过脸去,专注地听着,不再关注她俩。
高希言的手轻轻拭着阿晴前额的汗水,压低声音问,“阿晴,契爷身边那个很像我的阿姨。把她的事,都告诉我。”
施友谦正躺在不远处的太阳椅上,听着身边人的话——
“Money哥,文先生身边的确有个女人。我们查了很久,终于查出她的身份。不过……都是之前的简历。她在文先生身边这些年做过什么,无法查找。”
施友谦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牛皮纸信封。他擡起眼皮,那人识相地后退一步,他才撕开信封口,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来。
那是一份个人档案,三十多岁女子秀美端正的证件照旁,宋体字显出“甄安其”名字。他逐页往后翻看,看到她在十年前失踪。此前一直在研究所工作,研究再生医疗。人生经历简单,十几页的档案上,基本都是她的研究成果。
她的前辈子,除了学术研究,就是跟高伦结婚,生下高希言。
施友谦随手翻了翻那些学术纪录,目光又落在首页证件照上。照片上,甄安其眉眼弯弯,嘴角含着温和的笑,的确跟高希言有点相像。只是她的容貌感觉更柔美,高希言的眼神则时刻充满警觉戒备,浑身的刺,随时向身边人扎去。
他看了几眼,又胡乱翻到后面去。
他看到她曾经在韩国首尔大学和日本京都大学留过学,曾跟从过黄禹锡跟山中伸弥。他对这两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又随便往下看,嘴里喃喃念着——
“人体细胞再生疗法……干细胞移植技术和诱导性多潜能干细胞技术……细胞培养……生物技术研究基金会……”他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翻到首页。目光停留在“再生医疗”这几个字上。
在契爷筹建医疗中心的构思里,他见过类似的字眼。
虽然他从没经手过契爷的涉黑生意,但是契爷靠什么起家,他也是知道的。现在突发奇想要搞前沿医疗,谁知道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施友谦将甄安其的文件塞回信封里,远远打量着高希言跟阿晴。阿晴已经擦完汗,高希言带来那条小狗正围在她脚边打转,她又开始疯跑起来。高希言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看着阿晴跑远的方向。
似乎是不经意,高希言擡起眼来,远远看了施友谦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迅速移开目光。
他俩都有心事。他们很忙,忙得看不到阿晴。
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沙滩那头,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子,跟她的斗牛犬并排跑着步。当阿晴的哭喊声跟狗吠声同时传来时,施友谦跟高希言只见到,斗牛犬像发狂般朝小河马呲着牙。
跟在小河马身后的阿晴,一下子吓到,愣在原地,突然大哭起来。
斗牛犬主人边往前赶边呵斥着,高希言跟施友谦腾地站起,同时往阿晴身边跑。
那女人大声喊着斗牛犬的名字,掏出一个狗玩具,吸引它的注意力。那斗牛犬盯着绿色玩具球,过了一会,玩具球被扔往沙滩上没有人的地方,那斗牛犬冲那方向跑开了。
高希言赶紧一把将阿晴抱在怀里。
“没事了——”
阿晴还在哭,眼泪鼻涕都抹在高希言衣服上。
施友谦站在她们跟前,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小河马昂头看着他们三个,不停在吠。施友谦骂了一声:“别叫了,叫得我心烦!”
小河马还在吠个不停。
高希言搂着阿晴的后背。太阳过于猛烈,她跑得又太快,背上都被汗水湿透。高希言仍在低声宽慰,“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直到突然安静下来。远处只有那个女人,牵着那条斗牛犬跑回来,连声说对不起。
施友谦擡起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女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牵着狗,飞快离开。
他转身,见到高希言突然神情凝重。
她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小时候,我跟周礼一起,在偏僻的地方遇到狼狗。他扔出随身干粮,引开对方。然后,他跟我说——”她试图回忆他说的那番话,“他说,你看,人和狗都一样,如果不能用感情感化它,就用利益驯服他。”
施友谦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不在楼下,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周礼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你不能确定,他跟印尼兵,谁比谁先进来。”
施友谦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也许太阳实在太猛烈,他觉得自己后背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你是说,有可能是他进来后,为印尼人打开了大门?”
阿晴哭完了,安静地赖在高希言怀里,不肯擡头。高希言一只手搭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慢慢在空气中比划着,“你说过,周礼他经常去你家。所以,你家的狼狗不会对他吠,他要对它们下药,方便得很。要破坏你家安保系统,也不是难事。”
施友谦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很紧很紧。
阿晴察觉到过分漫长的寂静,她奇怪地擡起脸来,看看高希言,又看看哥哥。心里奇怪,这两人为什么突然静下来了。
还是高希言最先开口:“我们一直认为,周礼跟你一样,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契爷。但如果他在之前就认识了呢?”
她将在何峰那儿听到的案子告诉施友谦。施友谦在东帝汶长大,当时也听说过这几桩案件。当时,他还不认识周礼。高希言告诉他,警方怀疑过周礼,他有重大嫌疑。但是因为尸体被移动过,而周礼还是个小孩,警方找不到共犯,因此放弃。
“但如果……契爷跟周礼早就认识……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