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新濠维持多云到阴的天气,高希言出门时多披了件风衣。坐小巴时,司机调大了电台音量:“天文台在部分地区录得零星小雨,全天东南风3到4级……”电台一阵沙沙声。司机调到另一个频道,“这个星期的打榜新歌有……”
唱片业不景气这么多年,打榜新歌还是每周都有。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音乐中,一车人默默坐着,低头刷手机。
窗外慢慢还是飘起了细雨。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发出迟钝舒缓的声音。高希言下了车,在附近便利店买了把伞,步行抵达MCLUB。
一出电梯,跟调酒师Ivan迎面碰上,他正在拍衣服上的毛线,擡起头:“Money哥等会到。”
有那么片刻,高希言立在地上,一个字没说。见Ivan奇怪地看着自己,她问:“那么,我弹什么曲子好?”
“玉蒲团?九尾龟?谁会听你弹琴啊?”Ivan贱格地笑,误会了她的意思,“想引起老板注意?别说我不指条明路给你。”他目光移到高希言大腿上,“这样,把裙子卷高一点,露出大腿。这里,肩头,也露出来。”
带班经理走过来,Ivan赶紧走开。
高希言这天晚上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施友谦。弹错几个音,拍子不对,手指僵硬,背部也僵硬,频频擡头。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九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她就要离开这里。
施友谦还没到。
拖时间?
弹下最后一个音,她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方,默然不语。没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她站起来,走到吧台前,倾过身子。
Ivan正在擦杯子:“怎么了?”
“老板什么时候到?我有点不舒服,要走开一下,我怕经理待会看见要骂。”
Ivan瞥了一眼钟,压低声音:“老板没那么早。今天经理没心思管你,你走开就走开呗。”
话刚落下,身后有几个人叫起来:“Money哥。”
流线型玻璃门滑开,有风和雨的气息翻滚着涌进来。门两边各站立两个人,同时向进来的人点头问好。三个黑衣男子陪着一个人进来。神情倨傲,嘴角像含着点笑,又似乎没有,脸孔白得像大理石一样。身上是件深色西装,贴身考究,他右臂弯曲,怀里搂着一只黑猫,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
他一路走进来,其他客人看到这阵势,都从桌子上擡头看他。有人打招呼:“Money哥。”
施友谦冲对方懒懒摆手,怀中黑猫一下跳到地下,钻到桌底下去。他浮夸地张开双臂,对那人说:“我的猫跑了。”
“我赔你一条狗!”对方大笑。
施友谦也大笑,肆无忌惮,“好!赔我一条母狗!”
高希言盯着施友谦看。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并非第一次见这个人。也许在什么时候,他们曾经接触过。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可疑,钢琴是最好的掩护。高希言回到钢琴前,好整以暇,指尖下流出一支《少女的祈祷》。降E大调,4/4拍子,行板。身边很嘈杂,她的心也不在琴上。手指像机器手,机械式地弹奏着。
奇怪,室内明明密不透风,她居然觉得脚有点痒。
喔,原来不知何时,那黑猫竟钻到钢琴下,尾巴翘起来,落在她鞋面上。
她遥遥看着,施友谦正跟人说话。
复又低下头,看着指间琴键。
施友谦一路走过来,弯下身,将黑猫搂起在怀里。
这一小节,八个主题。
施友谦站在钢琴旁。黑猫在他怀中,蜷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呵欠。倨傲的男子和呆萌的猫。
这首《少女的祈祷》是当年高希言比赛曲目,不用看琴谱,她也弹奏得很熟。她低下脑袋,但分明感觉到施友谦离她这样近。他是在看她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音乐开始变奏。
整个室内都变得非常安静,仿佛所有人都被这支钢琴小曲吸引,专心致志倾听起来。那只黑猫又跳了下来,在高希言脚边打转。这次,施友谦没有去抱起它,但是也没有走开。
乐声像浪,一波波拍上来,拍在高希言脚边,拍在施友谦脚边,拍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她觉得自己呼吸短促,因为施友谦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他是杀人凶手吗?看上去不像。爹地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认识?是因为这MClub?每个想法在脑中闪过,都飞快卷起一小朵浪花,最后汇聚成浪涛,卷携过她,让她筋疲力尽。
她仿佛坐在浪尖之上,随着思绪浪起,手指飞快跃动。她弹得过快,节奏把握得不好。深呼吸,好,慢慢来。终于控制住。微微擡起眼,她看到他倚在钢琴旁,漫不经心。
最后一波浪拍上来,最后退去。一首曲子弹完,她发现自己背部居然有冷汗。
擡起头来,她发现大家停止交谈,远远近近,都看向她的方向。
当然不是看她,是看她身边的施友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施友谦要跟高希言说点什么时,那只黑猫又被什么吸引,离开高希言脚边,径直朝吧台方向跑去。施友谦一句话没说,也不看高希言一眼,转身离开。
吧台后,Ivan手忙脚乱,在地上一阵乱扑,终于捉住黑猫,像抱住初生婴儿般将他搂在怀里。在施友谦经过吧台时,他含着点期待,用力地微笑着:“Money哥——”
施友谦看也不看他,一挥手,“将它放了。”他转头跟身旁的人笑了笑,“路边捡到这个小东西,倒也挺好玩。”
施友谦进去VIP间。直到高希言十点半离开时,他仍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