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黄瑞风在新濠圣心医院七院5号楼4号会议室接见外院来访,签署合作备忘录。
整个签约仪式连同参观交流流程结束后,还有晚宴。周礼事先打点好酒席,将来宾送上车,陪同黄瑞风出席活动。晚宴过半,他再次确认一切顺利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他骑着机车,停在医院门外。
在草坪灯光映照下,圣心医院的葡式建筑在黑夜中,简直有种教堂般的肃穆感。自黄瑞风上任后,医院新建一幢建筑,为富豪权贵名流提供医疗服务。每天都有车从大门驶过铺满鹅卵石的路,到达门前停车廊,由侍者出来迎接,像酒店,不像医院。
院方管理层办公区域,也在这里。
这个时间,办公区域没有人。保安从桌后擡起头,脸上的肉搓成一股笑:“周医生,这么晚还回来?”周礼不是医生,但这里的人还是喊他医生。
他点点头,也微笑:“还有一点事。”
步入电梯,将他升到七楼。
黄瑞风跟院方其他高层都正在晚宴上,不会回来。他进了黄瑞风办公室,伸手在对方电脑桌对面的窗台下摸索,手指移动一会,摸出一小块黑色摄像头,他将它收回口袋里,打开黄瑞风电脑。
电脑亮了,他输入密码。
顺利进入电脑,手指快速移动,客户名单就在眼前。
院长办公室内有一面大屏幕,里面有各楼层的监控视频。拷贝时,他擡眼,见到保安迈出七层电梯,往这方向走来。
他用手机拨出电话,过了一会,保安在那边喊“喂”。周礼说:“我刚看到一楼那边好像有可疑的人,你最好去看看。”
保安哦哦应声。
十分钟后,周礼离开黄瑞风办公室回到楼下时,见到保安身旁坐着一个女孩子。保安跟女孩子说话,身体凑近一点,女孩子就往后退一步,边摇头边哭。
周礼径直往外走,保安一眼见到他,却高声喊起来:“周医生!幸好你通知我!真的被我在大堂见到这个女的,鬼鬼祟祟要找人!又说不清楚要找谁!”
少女擡起手背抹眼泪,目光触到周礼时,怔了怔,大叫:“礼哥哥——”转头拉过保安,冲周礼指指点点,“我找的是他!”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半长的头发落在肩头,手指比划着向周礼奔来。保安要拉住她,周礼用手势阻止。她上前拉了拉周礼的衣袖:“你是——我是——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经常听她说的……我见过你的照片……在她的书里面夹着……”
保安见她拉拉扯扯,再次走上前,恭敬地问周礼:“周医生,要不要我报警?”
周礼摆手阻止。这一次,他听明白了她说的话,她说,“我见过太多次你的照片,听过太多你的名字……在阿希那里……”
他明白了。她是高希言在福利院的朋友。
周礼将少女带到医院附近大排档,点了一桌菜。他一口没动,只看着少女不停吃。
在两碗饭时间里,他弄清楚了大概情况。
这个少女叫张秀汶,高希言就是为了她,将护工捅伤。“福利院的事曝光后,私人福利院都不敢接手,其他小孩被安排到政府背景的儿童福利院。像我们这种年满十八岁的,直接跑出来了。”
这时有啤酒妹穿着绿衣服,手里握着酒瓶,笑笑走到他们桌前。“今晚有特价喔,要不要来点酒?”
张秀汶睁大眼睛,盯牢啤酒妹。不明世事的蒙昧。
周礼说不用,啤酒妹扭扭腰,又转到其他桌上了。张秀汶还在看她,像在看一样神奇动物。从刚才到医院开始,她就显示出极度不适应文明社会的举动。她见到穿保安制服的人会怕得往后躲,她盯着咨询台的触屏使劲看,她对外面世界的一切感到新奇。
周礼问:“你几岁到福利院?”
“六岁。”
他明白了。她在里面待了十二年,被迫隔绝于外界。对社会的认知,还停留在六岁孩童,对人类文明的感受,还停留在十二年前。
张秀汶很饿,她每次张嘴都塞了满口的饭。她非常瘦,周礼想起高希言,她也这样瘦。曾经白皙秀美的少女,脸颊笑起来有肉,现在成了瘦黄的小孩,身手快,眼神凶狠。
张秀汶往嘴里塞了一粒牛肉丸:“她不怎么说话,就是整天看书。你知道,福利院的设施非常好,有个很大的图书馆,院长经常拿来对外宣传。没有人用,但是希言来了以后,不知道怎样搞定管理人,她经常直接拿那里的书看。我看到她只用两张书签,一张是她的全家福,另一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人。后来我跟她熟了,问她,她跟我说,那是礼哥哥,是她所知的最出众的男人。”
张秀汶放下筷子,慢慢回忆,“我还记得有天晚上,她在被窝里哭,我问她是不是想礼哥哥了,她说,她想爸妈。她说,总有一天,礼哥哥会到这里将她接走。等她出去以后,她再将我们其他人带走。”说着,她又垂下脑袋,“不过半年多后,她就很少提到你了。”又擡起头,“但我知道,她逃出来后一定会去找你。我只记得她提过,你在新濠圣心医院,所以我才跑来找你。”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张开还有塞着牛肉的嘴笑起来,“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对了,阿希有来找过你吗?”
隔壁桌上,啤酒妹跟几个男人大声说笑起来。似乎是成功推销出啤酒,她心情很好,说话声音亮起来。
在这背景音中,周礼慢慢放下茶杯,“没有。但是,我也在找她。”
他告诉张秀汶,如果高希言来找她的话,让她一定通知自己。张秀汶眼睛很大,因为不适应这快节奏的文明社会,周礼只能极慢极慢地跟她说话。但是她会托着腮认真听,有的男人会喜欢这种无辜无邪的美。
临别时,周礼让她等一下。他骑车离开一小会,回来的时候,带给她一部手机。“有高希言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他教她怎样用手机。
张秀汶快速眨眼睛,非常不解,但还是乖巧地应道,好的。
周礼给她一些现金,让她找个地方住下。他转身跨上机车时,张秀汶突然跑上来,拽住他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大牛皮信封。“这个,两年前寄给阿希的……但福利院都扔到仓库里……现在出事了,警察将东西交还给我们……”
周礼接过大信封,收件人信息印着高希言名字。没有寄件人。他拆开一看,里面有薄薄两张纸。
夜色已深,青少年骑着机车飞快驶过,大声喧叫,擦过他们身边。张秀汶好奇地看着他们,看那些青春嚣张的生命,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周礼在她身边,抽出那两张纸,看那上面的符号。
只消一眼,他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某种密码的代码表。
寄这个东西给高希言的人,要传递某些讯息给她。
既然有代码表,那么,高希言手上应该有一个待解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