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至暗时刻
醉汉缩回手,人却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又看关朝闻一眼。程行周挡在她跟前,非常不耐烦:“我说,别碰她!”醉汉朋友赶紧上前,将那人拉开。
那人被拉走时,嘴上还不干不净,“切,这种外围女——”
“你XX说谁XX是外围!”
程行周暴怒,一脚踢向路边共享单车,单车轰轰烈烈倒了三四架。那醉汉不服气,回头要骂,又被他朋友用力拽走。
这一边,关朝闻清醒过来,赶紧抱住程行周的手臂,“没事了——”
他咬着牙,一双眼也没瞧向关朝闻,但手腕一翻,顺势就握住她的手。
这时关静走出酒吧,隔着一条小马路,冲他们俩走来。关朝闻立即甩开程行周的手。关静上前,看看已走远的醉汉,又轻轻拍了拍关朝闻的脸,“没事吧?最近这附近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关朝闻摇摇头。
关静又摸她的脸,“喝多了——”
关朝闻笑笑:“才一杯,我酒量再差也不至于。”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程行周静静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似乎在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关静向来不太喜欢关朝闻这前男友,此时故意将他晾在一旁。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不耐烦至发飙了。连关静都发觉,他今天特别安静,而且似乎比之前更瘦了。
有朋友出来找关静,说要介绍个做探店的朋友给她。她跟对方匆匆说了两句,便跟关朝闻说:“早点回家,万物的事,别想太多。”
“嗯。”
关静说:“我给你叫车。”
程行周开口:“我开了车。我送她。”
关静看他一眼,迅速在心里评估安全系数。
程行周看出她想什么。他心气高,闷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关静在后头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不耐烦:“怎么了?”
关静说:“我的确不太喜欢你——”
程行周转过身子来,无所谓地看着她,一脸“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的模样。
“——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坏人啦。就麻烦你把她送回家吧。”
关朝闻说:“我可以——”一阵风吹来,她身子晃了晃,又用手按住左边太阳穴。
程行周轻轻拉过她手臂,“走啦。”
一上车,关朝闻就睡着了。
程行周开车有个习惯,以手指轻敲方向盘。关朝闻曾为此心烦,但直到两人一起很久后,她才跟他提。程行周并没做出任何改变。
但今天,也许因为喝了点酒,也许因为连日奔波,她居然在这单调的哒哒声中,舒服地入睡。
车子到了她家楼下。
车厢内光线阴暗,静寂无声。程行周没去打扰她,降下车窗,将手肘搁在上面,靠在椅背上,侧一张脸看她。
她的鼻尖小小的,肌肤莹润,这么闭眼入睡着,看起来又是只乖巧的兔子。他将这兔子悉心栽培,调教出一口利齿,如同快刀一样收割名与利。他对此感到满意。谁能想到,小宠物也会生出异心呢?一开始,他愤懑,后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对她有了些微弱的敬意,以及强烈的欲求。
他推开车门,下车抽了根烟。香烟尾巴那点橘红色的光,离他手指越来越近时,他听到车上有声响,转过头,看到关朝闻醒了。
他掐掉香烟,上了车。
关朝闻按一下手机:“居然这么晚了。”对程行周说,“真不好意思,你应该叫醒我的。”
“我估计你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淡淡道,“万物的事,我也听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谢谢,但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们资金挺紧张吧,为什么不来找我?”
关朝闻苦笑一下,说了声“我们自己会努力想办法。谢谢你送我回来。”摘下安全带,准备开车门。
程行周伸手,按住她的,“为什么急着走?你讨厌我?是的,元宇宙那件事,的确给万物带来了麻烦——”
“讨厌一个人太耗精力,不值得。”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又要转身去推车门,程行周却从驾驶座上欺过来,将她压在椅背上。“怎么了?怕我吃了你?”
他跟她的脸离得很近,她知道他一发起疯来,就没法再往回收。过去她总是默默忍受。此刻,她跟他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怕他。
长街上,偶尔有一辆车飞快驶过,又消失在暗夜中。没有人注意这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车厢中,他的声音低了些,轻了些,“以前也不是没吃过——”
他用手摸索到安全带的位置,一把扯下来,啪嗒将她扣在座位上,低头吻下来。关朝闻扭过头,想要躲开,他将她后脑勺扳过来,用手指撬开她的嘴,“乖一点——”
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
程行周扭头,居然见到车窗外,站着身穿宽松运动服的俞英。他顿时没了兴致,关朝闻趁机推开他,解开安全带,开门跳下车。
俞英若无其事地跟程行周挥了挥手:“谢谢你送她回来,再见。”她趿着凉鞋,一只手提着写有“辉记汕头牛肉丸”字样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提着几罐啤酒,用肩膀撞了撞关朝闻,示意她跟自己走。
程行周从车上下来,喊住关朝闻。
“你不想跟我有关系,但是却甘心当俞英的宠物?”
“我跟俞英是平等的。”
程行周像看笑话一样,看了看俞英,又看了看关朝闻。
“平等?你比她早出,比她晚归。万物有事,你去求丁卓,求海潮,求佟山,而这些明明都是她勾勾手指就能够轻易做到,却偏偏不去做的。你把这种关系叫做平等?”
他愤懑失笑,转身拉开门,坐进车内,从车窗里丢出一句话,“你一辈子当俞英的狗吧!”
他发动车子,驶进了暗夜。
这里离小区还有一段路。俞英跟关朝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俞英走了两步,回头看关朝闻:“走那么慢?”又说,“不要被那条粉肠粤语骂人的话的话影响啦。”
关朝闻小跑两步,赶到她身边。“哪句话?说我是狗那句?还是说你不干活那句?”
两人都笑起来。
俞英摸了摸一边脸颊,“我不去求人,是因为——”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关朝闻伸手,替她拿过牛肉丸,“这个不重。你的啤酒呢?要不放两罐到我这儿。”
“关朝闻,”俞英说:“别人都说是你在依赖我。但其实,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啊。”
“行了,别肉麻。”
“哎,是有点肉麻哦。”
两人正说着,装啤酒的塑料袋哗一声裂开个大口子,易拉罐从里面掉下来,咕咚咕咚在地上滚。俞英急了,两三步快步跃上,伸手去抓罐头。擒了一个,又跟丢一个。关朝闻跑得更快,窜到前头,用脚勾住啤酒罐的去路。这里已是居民区,附近街坊看这两人满地追赶啤酒罐,全在侧目。
她们俩什么都顾不上,不顾仪态地追回啤酒罐,一人两罐抱到怀里,再起身看对方一眼,都是满头满脸的汗。两人也不顾周围目光,大声笑起来。
自从万物遇到至暗时刻后,她们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上了楼,洗了澡,两人抱着啤酒,直奔天台。从天台那里,可以看到小蛮腰那边的天际线,楼宇高高低低。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地。
关朝闻:你觉得,万物是不是这样就完了?
俞英:大不了从头开始嘛。
关朝闻:我不甘心。
俞英喝一口酒,不言语。
关朝闻扭头看她。黑暗中,俞英的侧影就像一条竖立的河流,周遭的城市灯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河岸边的灯火。远处车声人声,纷纷落在河面上。
关朝闻问:“你在想什么?”
俞英放下啤酒罐,站起身,远眺着珠江新城的灯火,“我在想,我们一直在复制南生堂的路,一心要做大牌平替。但其实无非照着大牌的成分方向、肤感、定位去调整,但即使你做到一模一样的成分表,同一配方经过不同工艺,也还是不一样。我们离大牌还有很长的距离。”
关朝闻走到俞英身旁,也看着远处或暗或亮的城市。“我最近也在想这些事。我想起一句老话,祸乃福之所倚。这次危机,终于让我看清楚了,原来前几年发展得快的风光之下,我们有这样多暗涌。”
“我一直隐隐觉得万物有问题,但说不上来。”
“我们的基础就没打好。是新消费这个风口让我们飞了一段,而我飘了。”
“是我们,是万物所有人。”
关朝闻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口述一条:“我觉得,这件事倒逼我们要更加正规化、成熟化。我们应该先从内功修炼起,从规章制度开始,一定要打好基础。”
俞英探过去脑袋,对着她的手机:“要一条一条过消费者意见,每一点都要重视。”
关朝闻想了想,“之前的产品是不是太依赖直觉跟部门主管了?”
“最终还是我们俩拍板吧?”俞英呷一口啤酒,直言直语,“有时候还有程行周给你瞎出主意。”
“对,所以……这样不太好吧?”
“组织架构上来讲的确不太健康。其实应该至少有个产品组,或者项目管理组。”
“产品周期跟供货节奏呢?”
“也有点乱。偶尔会有发货周期跟不上产品热度的情况。”
“那还是供应链管理的问题——”
“直播矩阵还建吗?”
“这些以后都要做。但目前,我们要先渡劫。”
她们俩一直聊到夜深,中间觉得冷,又下楼去抱着张毯子,上来接着聊,直至几罐酒全部喝完。城市的灯逐渐熄灭,黑暗像微尘一般落到她们俩身上。永远如同涨潮般的车声人声,终于倦了,退潮了。周围安静得像一口巨大的深井,她们留在井底,擡头看着天空,心里默默祈祷这至暗时刻早日过去。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