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你会走得比现在更远
两人在附近咖啡馆坐下时,关朝闻再三确认:“你真的没事?”
吴雅要了一杯橙汁,瞥她一眼,“我刚才只是想弯腰捡东西,你以为我要干嘛?”
这硬邦邦的语气,是关朝闻认识的那个吴雅了。
关朝闻问她什么时候生,她说预产期下个月。关朝闻听海潮说过,吴雅在B&A推行的人力资源改革失败,前年就离开了公司,下家在哪儿,没有人知道。她想了想,终于问,“那你现在——”
“离开B&A后,我就没找工作,自己在做自媒体跟付费咨询。”
她把账号给关朝闻看,关朝闻发现上面全是教你如何跟企业人力资源斗智斗勇的。关朝闻突然觉得很讽刺,但她礼貌而客套地说,挺好的。
“你呢?”吴雅说,自己听说了万物旧品库存下架的事,“听说影响还挺大的,这堆库存占了你们产品总量一半以上。不过,别怪我多事,你们怎么不提前主动注销呢?企业申请主动注销,产品还能卖到保质期结束。要是被监管部门取消备案,产品只能就地报废了。”尽管不施脂粉,脸上神态也因母性而柔和,但她说起话来,仍是这样犀利,直击本质。
关朝闻苦笑一下。是啊,为什么不主动注销呢?
“创立万物虽然艰辛,但起步尚算顺利,所以我们对很多东西都疏忽了。规章制度、人员管理——”这几年来,关朝闻被程行周调教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此时也许因为太累,也许在吴雅跟前她没有装得必要,她也不再装腔作势。
关朝闻握着马克杯,看杯子里的拉花,一个歪斜拉长的心形,直接问吴雅:“你做人力资源出身,看人准。我想问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吴雅没有半分犹豫:“在当时的我眼中,你跟俞英都不是能成事的人。”
在关朝闻的前半生中,她早习惯不被看好,但有人这样说俞英,还是第一次。
吴雅说:“俞英很有才华,充满洞察跟想象。但她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遵从社会规则的人。”她说,美学感觉跟商业敏感固然重要,但老老实实去做好事、管好人,更重要。她擡头看着关朝闻,“而你,也许在天赋上不如俞英,但她只注重产品跟用户,不重视商业规则。而这正是你的优势。你很勤奋,执行力很强,一直在钻研。”
关朝闻意外极了,没想到能够从吴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当初的我是看走眼了,我觉得你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员工,但从没想过你会走得这样远。我希望现在这件事,不会让你停下来,因为你应该会走得比现在更远。”
关朝闻觉得心头涌动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曾经,她将自己看得不值一文,在吴雅的严厉要求下,更是患上过抑郁症。然而眼前这个人告诉自己,她能够走得比现在更远。
吴雅慢慢喝完一杯橙汁,后面没再做任何评价。在B&A的事好像特别遥远,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但都对过去的事矢口不提,而关朝闻虽对她丈夫身份好奇,也没有去问。两人聊了两句,彼此告别。
————
俞英很晚才到家,在浴缸里睡了一会儿,被电话吵醒。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她从浴缸里起身,边擦身子边接电话,脑子里仍迷迷糊糊地在想: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
是关朝闻的电话。
她搬回来住以后,两人关系比过往更加密切。关朝闻明天一早在佛山见一个进口原料代理,今晚就在那边住下。
“注意安全啊。把门锁好。”俞英挤一大坨身体乳,往身上抹。
“又不是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对了,你今天见小K,还顺利吧?”她抹完乳液,开始穿上睡衣。
电话那头,关朝闻闷笑:“一言难尽。”
作为行业自媒体主理人,又是关朝闻在B&A时期的老熟人,万物一出事后,小K就主动联系关朝闻做采访。关朝闻跟俞英都觉得,这是个向行内展示万物现状良好的机会。
俞英走出浴室,往厨房走去,开了冰箱,取出一罐啤酒,“然后呢?”
关朝闻告诉她,小K居然在问题里给她下套。“一开始还是好好的,后面我发现,她还做了不少功课,提前采访过万物的厂家、供应商、前员工,她甚至还找了高超——虽然没提名字,但我一听就知道这个所谓知情人是谁。这些人没句好话,而且说话都前后矛盾,但她非要用他们的话,来验证‘万物将垮’这件事。”
俞英“呵”一下,心想,万物出息了,都有人花心思黑了。她将手机夹在耳朵跟脖子间,开了罐果酒,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关朝闻接着往下说——
“更恶心的是,她边录音边引导我,想让我吐槽这个政策不合理。我说,万物大力支持新政策,市场乱象是该好好管管。”
这一点,俞英跟关朝闻早有共识。
当初她们跑工厂时,也不是没见识过黑作坊——露天厂房,上面盖个铁皮做顶棚,乳液是人手灌装的,没有无菌环境。一片面膜几毛钱,都是粘稠液。想要功效?可以的。往上面添加激素就是。
天气炎热,俞英发现空调没动静,脖子夹着手机,去摸遥控器。怎么按都没反应。她心里暗暗叫苦,广州这鬼温度啊。
电话那头,关朝闻问起俞英公司有没有什么事,俞英边拖出一把落地扇,边施施然道:“没有啊。”
就是不跟她提,这两天陆续有人提出辞职。
关朝闻现在心情不好,俞英不想让她这时候烦心。
电话那头,关朝闻打了个呵欠,俞英说:“你好好休息啦——”而此时门铃响起,俞英心想,自己没叫外卖啊。她跟关朝闻说着晚安,走到门边,打开门。
佟山站在门口,穿一件深色长款外套:“我刚出差回来。”
俞英看一眼他手里的行李袋,“看出来了。”
佟山一下迈步进来,旅行袋咚地掷地上,伸手将她捞过来,锢在臂弯里:“万物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中秋那夜后,他们俩再没见过面。佟山将她身子一下翻转,压在门板上,低头就吻他。俞英边被吻,边断断续续说着话,“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佟山的舌头,像蛇一样,吞噬掉她的话。他又问,“为什么不回我电话信息?”俞英被吻得只能吐出一个字,“忙。”他一边亲一边说话,说没事,有我。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脱掉上衣,她又看到了那条粉色的小蛇。她闭上眼睛,小蛇向她游动。夜晚炎热,没开空调,只有落地风扇单调地嘎嘎作响,拂着脸上的薄汗。
她的睡衣上是大片大片的花,他将脸埋进大朵的花芯里,手指将花瓣剥开,揉捏,有一粒纽扣迸出来,滚落地面,落到沙发底下的无尽幽暗中。
室内闷热潮湿,灯光暖黄,热带的人,热带的欲望,如汗水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