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公司不是慈善机构
现在节目里只剩下六人,因此便分成两组,分别由佟山跟万年任组长。吴雅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没有投票权,但会从选人用人角度给他们提建议。
由于吴雅在综艺里的参与程度变少,她更能腾出手来搞公司改革。关朝闻不知怎地就被她选中,主要负责这项工作。吴雅听取她汇报,她一开始还只顾低头念干巴巴的数字,后来,那些数字在她眼前仿佛都变成一个个人。
她终于也冲动了一下,对着吴雅说:“这些人其实也干得可以,都胜任工作——”
“光是可以是不行的。”吴雅没什么表情地打断她的话,“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们顾及员工的生死,谁来管公司的生死?国际大牌都在降价,还对国货进行技术原料封锁,研发费用、原料费用,我们被逼得涨价,没有了性价比。公司赚不到钱,还怎么养人?”
关朝闻想好的一番说辞,全被哽在喉头。见她涨红一张脸,吴雅用手摸过桌上一支护手霜,边抹手背边说:“你不要心软。与其同情别人,你倒不如好好为自己打算。你不要以为你在替我打工,替B&A打工,你是在替你自己的履历打工。”她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扔给关朝闻:“这个人合约到期了,不准备续约了。”
这位老谭37岁,一年时间里有半年在泡病假,但居然神奇地一直在公司待着。关朝闻到他部门了解考勤、绩效、业务工作等情况,按部就班准备着,给对方开出一封“毕业信”。到此为止,这一切都不难。但到了递“毕业信”时,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那天约定时间,老谭来了。
关朝闻看他样子,不像37,倒像是57岁,脸色枯黄,看来不是泡着病假在外面做事那种,是真病号。他也不多话,非常安静地办着手续。那天下午,吴雅办公室门一直关着,她本人没露过面。
老谭走后,其他同事才窃声讨论。
“老谭真可惜啊,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
“还是工厂的时候就在了,老臣子。金融危机时大量订单取消,厂子快倒闭,是他到处跑业务,还提醒厂长要转型。”
“喝酒喝坏身子了吧。老厂长虽退下来,但一直还是挺关照他的。可惜厂长去年也离开了。”
“现在是儿子要大刀阔斧搞改革的时代啦。”
关朝闻越听越难过。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封“恭喜你从B&A毕业,祝福你拥有更美好更广阔前程”的所谓毕业信,怎么看都有兔死狐悲的悲壮感。她原本便有些失眠,早上更是凌晨五点多就醒来,再也睡不着。现在变得更加严重。
她在这种感觉中过了两天,收到了老谭自杀的消息。
老谭自杀未遂,进了医院。
关朝闻听到消息时,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直都是空空的。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站了个吴雅,跟她说:“我去一趟医院,你跟我一起。”
关朝闻傻傻愣愣,脱口就问:“去干嘛?”
吴雅瞥一眼:“探病。”
关朝闻打了网约车,跟吴雅一块儿到省人民医院。附近有十六中,正是关朝闻小学暗恋男生上的学校。现在那个男生在美国当程序员,头发依然茂密,结婚前告诉关朝闻,自己也曾经喜欢过她,只是当时大家都没踏出那一步。于是每次经过这边,她都会花痴地对牢十六中感叹一番。
但今天不一样,她将小学男神抛到了脑后。因为上车不久,那个网约车司机就有点奇怪,一直从镜子里打量后座。她们都察觉到了,吴雅冷漠地将脸转到窗外,关朝闻则低头按手机。
过了一会儿,司机突然开口:“是去省医看病吗?还是探病?”
吴雅不吭声,脸上流露出不愿跟人搭话的表情。关朝闻心里有两个想法,一是,这司机怎么打听乘客隐私呢?二是,他的声音好熟悉啊。她说,去探病。
司机半张脸藏在口罩下,哦了一下,忽然说:“那可得小心啊。我奶奶说,医院那种地方,病气重,你们可别沾染了什么病气。”他侧过半张脸,加重了语气,“你说是吧,吴总监?”
关朝闻这下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上个月被裁掉的老徐么。那封毕业信,还是自己亲手交给他的。她记得自己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怕碰上对方的目光。结果对方说:“你也是打工人,不怪你。但你总有一天明白我现在的滋味。”
吴雅淡淡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老徐接着说:“前段时间公司遇上困难,所以让我们体谅难处,给我们降薪。我体谅了。后来,又说P1跟P4职级的钱要拉平,鼓励年轻员工,我也接受了。结果等来了什么?一封所谓的毕业信。”
吴雅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外面,任由老徐阴阳怪气了一路。车子驶近省医,老徐说:“我知道你会投诉我。反正在你眼里,只有冰冷的雇佣关系,别人吃不吃得上饭,你是不管的。”
下车后,吴雅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是关朝闻打的车,她小心翼翼问:“要不要给他一个差评投诉——”
“不用了。”吴雅在小卖部拎了个果篮,低头扫码,“虽然作为网约车司机,他的行为是不专业的,他的服务是不合格的,不过——”
到底不过什么?吴雅将后半句话吞掉了,一直到住院部里都没提起过。她们顺着病房号一路找过去,找到那个病房前时,有个神色憔悴的黄色衣服女人提着热水壶走过来,跟她俩在门口碰上。黄衣女注意到吴雅,忽然停下脚步,迟疑地问:“你是B&A那个综艺上的吴雅吗?”吴雅下意识点头,下一瞬间,对方忽然就伸手去拔水壶塞子。
关朝闻意识到她要干嘛,躲开的同时,赶紧伸手去拉开吴雅。但后面有人比她更快,将吴雅整个往后一扯,黄衣女的开水泼到了墙上。有护士经过,厉喝:“你在干嘛!”
吴雅往后退到救她那人的怀里,往后一擡头,见是万年。万年半边身子护在她前面,另一只手将关朝闻拉开。
黄衣女大声骂:“要不是你,我家老谭怎么会自杀!他当年为公司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后面越骂越伤心,眼泪都流了下来。住院部走廊本就人多,这下更增加了围观的人。护士拉开黄衣女,万年低头看,发现吴雅的手背被溅到开水。他说,去看看。
吴雅没吭声,忍着痛,手指病房外的空地,对关朝闻说:“放下吧。”
关朝闻将果篮放在地面上。万年让她先回去,他陪吴雅去看看。吴雅说:“我不用。”万年:“我朋友在这儿,我带你看一下。”
“不用。”
“你的手这样,处理一下才好。”
吴雅突然咬牙,声音变得又冷又狠:“不要以为什么都是为我好。如果真的为我好,当初你为什么会出轨!”
关朝闻原本打算留下来,万一吴雅要去做检查,她还要当个跑腿。现在听到这儿,顿时目瞪口呆。此地不宜久留,她默默地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身后,还听到万年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翻篇了。
吴雅的声音传来,远远的,低低的。“你当然翻篇了。但对我,永远不会。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自己。”
回到公司,同事们都好奇,问怎么只有关朝闻回来了。关朝闻没法说,她对吴雅有了些同情。但转头一想,谁又来同情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