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泽这人就是这样,自把自为。但程一清不也如此?这天她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愿争辩谁对谁错。进了酒店房间,她发觉这房型直面维港海景,脑筋突然清醒,扭头问他:“今晚烟花,这房间很难订吧?”
“我爸喜欢看烟花,我们每年都会帮他订房。”
“那今年呢?”
程季泽走到小吧台前,开了一瓶酒,“今年是例外。双程记开业后,我跟程季康之间那种假惺惺的兄友弟恭面具,已彻底撕开。我后母替我爸另外订了酒店,这间房空置着。”他倒两杯香槟,递一杯给程一清。“饮一杯,放松下。这件事怎解决,再慢慢商量。”
程一清本无法放松,这一路上她心情紧绷,不住算着账:要发声明指责何澄?她做不出。但如果不采用强硬手段引起民众关注,消费者只记得双程记月饼礼盒用了问题纸包装。
她啜一口香槟,仍是头脑发紧。“要不,我们把月饼全部召回,重新包装?”
“你疯了?你是要赚钱,还是要做慈善?”程季泽说,“月饼售卖时间短,距离中秋只有两个月。我们把未售月饼全部下架,那已经售出的呢?还有,已经被消费者吃进肚子里的,他们有个什么头晕身,是不是还要我们赔偿?另外,跟各大商场签订协议,他们给到的堆码位推荐位,就算空出来,钱也不会退给我们。而且重新找供应商需要时间,重新包装也需要时间——更别提,现在中秋节还有两个月,各大厂生产线都紧张。”
“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但如果一时亏钱,可以换回我们的品牌口碑。我愿意选后者。”
“我们的产品没问题,为什么要牺牲?”程季泽退后一步,看着程一清,“你没打算对外公开何澄的事?”
“她会工作不保,以后在新闻界无法立足。”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而且,我从来没见过程季康的女朋友还需要辛辛苦苦打工。”
“何澄不是那种人。”
“那她是什么人?年轻女孩,以为自己不贪图程季康的钱,跟他之间只有真爱?难道她不住他的房子?不用他的资源?不用他的人脉关系?没有钱,他哪里来的房子,哪里来的资源,哪里来的人脉?”
程一清咬牙,一字一顿:“何澄她一点不虚荣!她也从来不靠男人——”
“程一清,不靠男人的那个是你!你知道自己有多珍贵,多与众不同吗?!”他觉得她可笑,一把拉过她,像野兽叼起它的猎物,捕猎一个吻。
程季泽的手指沿着她的背脊骨,一根一根往下摸时,维港海面上空一朵一朵绽起烟花,砰砰声响。酒店落地窗前被染成一片红。程一清也被染成红色。她怒,像狐貍般张开嘴,咬他肩膀。
他抓住她头发,将她拉开。“这么喜欢咬人?来啊,我全身给你咬。”
烟花在窗外砰砰绽放。她听不清,大声问:“什么?”
他再不给她说话机会,两只手将她手腕扣在头顶上,低头吻住她。她不服软,擡起膝盖,勾起脚尖去踢他。他反应快,及时后撤步,反手抓住她肩膀。
她挺直背,扬起手臂,试图推开面前男人,他却往前更近一步。她指尖掠过他胸前,一下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力道中带着不甘,将她拉近。他扬声:“我说,你很喜欢咬人。”
“不是,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何澄——”
“忘掉何澄。”他将她推到床上,将她推到被窗外大片烟花染成的红海里。“现在这里只有我跟你。”
一时间,程一清觉得自己像掉进丛林陷阱里的猎物。但程季泽是为了什么要捕获自己呢?她陷入红色的深海,看程季泽黑影一样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看自己被一点一点啃掉。心里的迷惑,仍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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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季泽跟程一清很像。两人都把事业放在感情之前。情情爱爱的事,全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只觉虚假。父亲母亲不也爱过对方?最后也分开了。佣人华姐自梳,终身不嫁,倒是收获了他跟哥哥无尽的关爱。但他偶尔也刻薄地想,如果他们家没有钱,华姐又怎会倾尽一切待他们好?一切都是利益游戏。
就是这样一个程季泽,对程一清产生了兴趣。
是欲望吧?
他想。
从小到大,他这个圈层里触目所及,都是美人。外婆奶奶是美人,母亲也是大美人。作为叶罗安妮的儿子,他好像从没见过她失态的模样,也没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但程一清不一样,她刚出现在他跟前时,正在落魄地到处躲债。
连程季泽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身边有这样多明丽的花,他却被一株杂草吸引。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她在自己身旁。那次在她家时,看金鱼缸里的水影,投在日光下的墙上,投在日光下的她身上,他突然察觉体内涌动一股冲动。
他冲动地想吸吮她那撚着一小块糕点的手指,那上面必是黏糊糊的,而盛夏里她的身体软绵绵,汗涔涔,他想象她也是黏糊糊的。她穿一件薄衬衫,站在嘎吱嘎吱响的风扇前,跟他说话。而他看着她翕动的唇,只想用力吮吻舔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欲望所震骇,吃完那块糕点后,他转身离开。
舌尖上那点甜,很快消失。可是体内的热,无法消退。跟她隔着再远距离,跟她再三提醒不要乱开玩笑,跟她共处时再公事公办,那种欲望还是无法消除。
从欲望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释放这个欲望。
如果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三次……
烟火像一朵朵巨大花球,在窗外张开。掩埋在雨夜里,没被完全释放的欲望,借着烟花张扬的势头,被完全绽开。刚开始,他吻她仍想争辩的嘴,抚摸她冰冷的肩脖,但当他将她像柔弱果肉般剥开时,她终于安静下来,暖和下来,湿润起来。
窗外烟花绽至最繁盛时,他也一同尽了兴。最后全世界归于平静,高楼窗户之下,市民有序疏散离场,他也从她身体里撤出。在开了空调的室内,他淌着细汗,躺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腰间凹陷下去的位置。
她闭着眼。是睡着了吗?
他开口说话,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没有每年都订房看烟花这回事。我们一家人,除了过年一起吃顿饭,清明一起去拜阿爷之外,奶奶生日时去老人院探望她。其他时候,都鲜少在一起。”
她慢慢睁开眼,不知道在窗外,或是在看他。
他又道:“以你的性子,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立即离开吧。”
她看着他,从喉咙深处“嗯”了一下。
他伸出手,顺着她脸颊线条往下抚摸,“但你要知道,即使我对你撒谎,也都是像这样的谎。无伤大雅,也不会伤害你。”
程一清慢慢开口:“假如,我跟你产生利益冲突呢?”
“不会。我们不会有利益冲突。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目标极其明确的人,我对自己想要的一切很清楚。”程季泽的手现在顺着她脊背,一根一根骨头摸下去,“我知道,现在我不光想要双程记做大,我还想要你。”
程一清跟程季泽的区别在于,她虽然热衷创业赚钱,但有些江湖气在,容易被人打动。别人对她好,她会加倍返还。程季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挚友,可程一清有。
现在,她把脑子里想的事,直接说出口了。她问:“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是在广州待久了,寂寞?是欲望?还是你觉得,跟我说点甜言蜜语,我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干?”
程季泽也疑心自己对程一清的感情里,是利益与情欲掺半,且欲大于情。但他向来将心事藏得深,他选择将这事敷衍过去,“我说了,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他并没说谎。
程一清在感情上十分单纯,这样就够了。程季泽将手臂绕到她脖颈下,顺势将她捞过来,让她枕着睡。她的脑袋移来挪去,他问,怎么了。
“不舒服。”
他擡了擡手臂,“现在呢?”
“还是不舒服。”她纳闷,“为什么电视上展现两个人感情好,都要用这样的睡姿呢。”
他笑了出来。她的确是很独特的一个。她问起他小时候的事,问起他在香港的事,他一一作答,但说着说着,察觉她没了声息,再回头,见她靠在他枕边,已经熟睡。他看着她的睡颜,想到日后他终究会跟她分道扬镳,到时不知道哪个男人会看到这样可爱的睡姿,心下不禁恼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