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再造淑女般,程季泽又花一天时间,教她坐立时的仪态,教她如何用刀叉切牛排,教她喝咖啡时不要用搅拌的小勺子啜饮。
程一清不耐烦:“这种事有什么意义?”程季泽说:“这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你想要意义,还是想要赚钱?”
程一清最烦他这傲慢姿态。但她只身入江湖已久,早习惯了男人动不动教育人。她转换话题,“你不是只让我负责产品吗?这次谈事怎么又叫上我了?”
程季泽没正面回应。程一清的好奇,藏在心里面,像泡泡那样逐日增大。到了跟酒店负责人见面那天,他们提前到了附近咖啡厅,在那里等。程一清穿了那条裙子,裹着披肩,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终于等到了朱先生过来。
朱先生一来,程季泽跟程一清二人站起来,跟他分别握手。朱先生见过程季泽,跟他客套两句,跟他握过手,来到程一清跟前,笑了笑:“程生,你还藏着这样的美女啊。”
“这是我的合伙人,程一清。”
程一清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劲有点大,也有点久,黏黏腻腻的。她僵硬地笑着,从他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向他自我介绍。
“有这样性感漂亮的合伙人,想必程生你上班时肯定心情愉快。”
程一清心里骂人,但面上强忍下来。
程季泽跟朱先生客套完后,谈起正事,提到价格跟供应稳定性。程季泽说:“我们采取优质优价策略,虽然不是市场最低,但绝对物有所值,而且出品对得起你们这种级别的酒店。如果后续有长期合作,我们会提供一定比例的优惠,更会根据订购量进一步调整,确保大家都有得益。”
朱先生微笑,说这个我了解,“但你们还是新店,后续我们会有比较大量的需求,你们能做到稳定供应吗?”
“朱先生大可以放心。虽然我们目前只有一间门店,但更多实体店已经在筹备。而且我们已经建立了完善的供应链体系和产能储备,能够应对突发大单需求。另外,我们也有专业的物流团队负责配送,确保糕点新鲜直达。”
程一清在旁听着,心里想,程季泽可真敢说啊。她坐立不安,只等着早点进入产品讨论环节。好不容易等程季泽提及食品安全时,她适时翻出文件夹,将卫生许可证、质量管理体系认证等资料复印件递过去。
朱先生接过时,一只手往前探,差一点点就碰到她的胸,程一清猛地往里一缩,飞快躲过。程季泽当即将身体往程一清跟前挡了挡,隔断朱先生的接触。
朱先生若无其事地接过文件,说着客套话,说他会看一下。
程季泽趁热打铁,提议进行试吃评估,朱先生却道,“我们先把文件拿回去看看,再通知你。”
程一清咬着牙,差点将嘴唇咬破,程季泽在旁微笑,说声,好的。朱先生看一下表,说自己还有事要早点走,程季泽说:“不留下一起吃饭?”朱先生说:“不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还有几家供应商要见。”他特地表现出漫不经心的神情,离开前,目光轻轻地掠过程一清,又刻意地忽视她。
在程一清失败的前半生中,她见识过太多类似的眼神。生意场上的男人,没有人把她正儿八经当合作方,全都想从她身上拿点什么“好处”。一旦遭到拒绝,便人模狗样起来,当面嘲笑她,说“就你这样儿,还把自己当章子怡呢?”刻意贬低她,打压她,或是如此刻般,忽视她。
她静默不语,待朱先生一走开,二话不说转身往里走。程季泽问:“你去哪里?”
“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她双手。好一会儿,她关掉水龙头,两只湿淋淋的手撑在两边台面上,垂着脑袋,紧紧咬着牙。她平复心情,抽纸巾擦干净手,拨出电话给何澄。
何澄很快接了电话。“阿清,怎么这个点打给我?”
“阿澄,我想问个问题。”程一清步入隔间,把刚才的事告诉何澄。她说,她忍了太久,现在不想继续忍下去。
都是女孩子,都经历过这种性骚扰,何澄一听就懂。若是过去学生时代,她必定第一个支持。但踏入社会后,她也被生活磨砺过,变得小心谨慎。她问:“程季泽是你的合伙人,你要不要听一下他的意见?跟他商量一下?”
“跟他商量?”程一清咬牙,失笑,“他存心让我来当花瓶。眼看对方揩油,也不言不语。像他这样一个利己主义者,我为什么要跟他商量?”
何澄没料到,程季泽在程一清心目中形象这样差。她说:“好,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心,那我建议你直接投诉到对方上级部门。当然,有人证物证最好——”
“没有物证。至于人证——我不认为程季泽会帮我。”
“没有也没问题。你提到的这家酒店是国际老牌,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一定会受理。最最起码,会换一个负责人过来跟你们谈业务。”
两个女生都是做事效率高的人。何澄此刻坐电脑前,边听着电话,边替程一清拟了封英文邮件,直接发给酒店公关部门及人力资源部门。发完邮件后,她又问:“对了,要不要找找律师?我问问Simon?”
Simon是之前替程一清审合同那位,是何澄大学时的追求者。程一清没好意思告诉何澄,Simon只是泛泛审了审合同,给的意见都不在点子上。而何澄也没好意思告诉程一清,Simon当年表白失败后说会一直跟何澄当好友,却已好长一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了。
两个女生确认,等等这家酒店回复再说。现在处理了这事,程一清步出洗手间时,神情已不再绷紧。
程季泽仍坐在那儿,看窗外走来走去的行人。千禧年之初,这座城市跟身处其中的人一样,意气风发。他见程一清出来,指了指对面位置:“你要吃什么?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
“不了,我要回去。”她边说边用手提了提领口,“我不习惯穿这种裙子。”
“慢慢就习惯了。”
“我永远不会习惯。”程一清面无表情,“正如我永远不会习惯被你当成一个花瓶,放在那里,被人看,甚至被人摸。”
“抱歉。”程季泽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
“你本意也许不是让我被人摸,但你的确有心让我当个花瓶,是吧?否则其他事为何不叫我,倒是见这个什么朱先生,一定要让我来,还提前买衣服——”
程季泽不语。
程一清说:“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程季泽隔着玻璃窗看她远去,慢慢喝下眼前一杯橙汁。待程一清走开后,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上前,坐到他对面位置上。程季泽问那人:“拍到了吗?”对方说:“拍到了。”程季泽点头,说声好,让对方将照片晒好后,连同底片一起送给他,他再将尾款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