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来,世界就晴了】
第一眼看到他,浅水瑶就明白她栽了。
那时七月的古镇下着雨,拐角处开满了小小的一串红,在阴灰的石板上鲜亮地像一条红毯。那个男人左侧眼角下两粒泪痣,眼波绵绵,面容却像细雨一样清俊,衬着繁花出现。
适时浅水瑶百无聊赖地趴在杂货铺的柜台上,数着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眼睛一晃,思维戛然而止。
这不是她第一次到姑妈家过暑假,却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个人,截然不同于肆意飞扬的少年。他安静清淡,就像夏日里的一场细雨突发,落在十六岁的浅水瑶眼中。
男人越走越近,来到了柜台前,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笔,唰唰地书写:“请给我一盒蚊香。”
这个男人居然是个聋哑人。浅水瑶无不遗憾地想着白白长那么好看,将蚊香递给他。他走远后,天空突然细雨收势,阳光盛放。
吃晚饭时她状似无谓地和姑妈提起,才知道他叫温寒,在隔壁街开着一家铺子,是不久前才搬来的聋哑人。
次日她又帮姑妈看了一天的店,晚上才空闲下来,偷偷跑出杂货铺,跑到了邻街,假装逛街实际在找温寒的杂货铺。终于在众多灯火之中,她瞧见一个清瘦的人影掩映在雕花虚掩的窗内,模糊地透出冷冽的侧脸。浅水瑶望了望那家店的招牌:温记糖果铺。
他居然开的是糖果店。
浅水瑶有点小吃惊,以为像温寒这样仙风道骨的人,大概会开个茶画铺。她不好意思凑近,假意就着夜市手边的打枪小摊偷看。结果老板热情地非要让她试一枪,中了。
这下子挑起了浅水瑶的兴趣,再者她对最角落的一个麋鹿玩偶非常感兴趣,便交了钱正式地玩。结果这回却失了手,试了好几次都不行。
就在浅水瑶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转过去一看,是拿着一只空瓶子的温寒。他将瓶子夹在腋下吃力地写:“这种枪交钱后就是虚发,威力小。专门骗小孩子的玩意。”
他认出了她。确实在这么丢脸的情况下搭上了话。
浅水瑶恨不得想死,茍延残喘地挣扎:“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喜欢挑战……”
温寒挑了挑眉毛,默默地打算离开。
浅水瑶眼看着他要走,忙拉住他的衣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字迹潦草地问:“你干嘛去?”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空瓶:“打酱油。”
她不甘心他就这么走掉,忙绊住他:“等等。我们比一把,看谁先射中。”她指着那只麋鹿,“如果我输了,我就替你去。”她感觉温寒似乎很对射击很老道的样子,不由心生一计。谁知道他无情地摇摇头。
她继续胡搅蛮缠:“试一下!”
他定睛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指着那个麋鹿娃娃:“你是不是很想要?”
浅水瑶再一次很想死。她想要的是温寒,而不是娃娃,可是这打死也不能讲啊。
温寒自动默认了他的理解,拿起了枪,顺带一张纸递过来,上面写着:“你付钱。”然后他颇有几分架势地瞄准了那个麋鹿。
就在浅水瑶心花怒放的时候,小镇上的灯忽然全都灭了。
四周陷入了模糊的黑暗,店铺的轮廓和远处的青山房宅像蛰伏在阴影里的野兽。浅水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捉住了温寒的手。
人群中爆出一句粗口:“我靠?停电了?!”
【那一年,追萤火的人】
浅水瑶有夜盲症,就连平常睡觉都会开一盏小灯。
突然其来的黑暗好似一块从天而降的布,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瞬间犹如失明。她下意识地捉住了温寒的手,哆哆嗦嗦地咕哝:“这下好了,你是聋哑,我是瞎子。全齐了。”
温寒好像有点抗拒她的动作,把她的手慢慢地掰开。
那一刹那有种比恐慌更强烈的委屈紧紧扼住了她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被他嫌弃了。
可她非但没松开,还就着抓住的姿势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夜盲。”
她猜测温寒懂了,因为他没有继续摆脱她的手。
浅水瑶心花怒放,在他手心像挠痒痒似的写:送。一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反正停电他也打不了酱油,她乐滋滋地想着,忽然觉得从前无比讨厌的夜盲是多么可爱的病,能正大光明地赖在某人身边,能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在黑暗里送她回去。
她还没能维持高兴一秒,温寒又重新地抽出了他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拿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角上,示意她扯着自己的衣角跟着他。
浅水瑶一阵窘迫,这回是真的恹了,就小心地扯着他的衣角不敢造次,结果小心过头还连着踩了温寒好几脚。
从夜市到姑妈家要路过一条长长的泥土路,四周是一望无尽的农田。此时路灯没有开着,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她抓着衣角的手无意识地一抖。
忽然间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浅水瑶猝不及防地撞上,又痛踩了他一脚。
她还以为他生气了,温寒却扯过她的手掌,在上面写“等”,把她扔在原地朝农田深处走了进去。浅水瑶惊讶地想开口问,但想到他听不见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满脸惊慌失措地站着,生怕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一想到他连手都不愿意让她牵,她越发觉得自己是招人嫌了。
浅水瑶暴躁地跺了跺脚,等了很久,忽然看到一个绿色的荧光在黑魆魆的视线里越来越近。接着那张恬淡肃静的脸就被那束荧光照亮,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治愈了她的失明。
她张大嘴,直愣愣地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手上,那散发着绿光的玻璃瓶。原本打算装酱油的玻璃瓶此时装了三只小小的萤火虫。
温寒把玻璃瓶塞到她手中,指了指农田,示意她是从那里捉来的。他借着荧光写字:“不怕黑了吧?”
浅水瑶傻傻地将玻璃瓶抱在怀里,还没反应过来。
温寒拍了一下她的头:“别发呆。走。”
说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浅水瑶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将玻璃瓶牢牢抱在怀里,低着头捧着那一盏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一时间两边无话,只有农田里的青蛙叫在月色低沉的夜里那么清晰,只有那道并不宽阔的背脊在她的眼前变得可靠。
在这个小镇也失明的夜晚,替她捕萤火的人,也轻易地捕捉了她毕生的眼神。从此没有其他人,能再入她眼中。
【陪着你,辛苦又何妨】
温寒一打开店门,吓了一大跳。
浅水瑶笑成一朵花似的戳在门口,将准备好的字条展开:“嗨,我晨跑呢,刚好路过。真巧啊哈哈……”
温寒的眼角抽了抽,礼貌地回笑,向她开了个再见的手势便要走开。浅水瑶惊讶地拉住他问:“你今天不开门?”
他摇摇头,跨坐上摩托车,低头写:“进货。”
浅水瑶咬住下唇,本来她想今天赖糖果铺的,结果偏偏就撞上了温寒摇离开。她不甘心地犹犹豫豫问:“我可以……和你去吗?”说着又觉得不妥,忙补充写道:“我很喜欢糖果,所以很想去批发的地方看看。”
温寒愣了愣,温柔地拍了下后座,示意她坐上来。
浅水瑶顿时在心里乐得大呼小叫,表面上却风平浪静地跳上了后座。从之前温寒夜市的拔刀相助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她也卑鄙地利用了这个软肋来一逞私欲。
车子开始发动,温寒递过来一个头盔,她故意摆弄了一会儿,假装不会戴。他诧异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笑着替她扣上。其间他凉凉的指尖会轻触到她的脸庞,使得浅水瑶连呼吸都不敢轻举妄动。
隆隆的引擎声发动时,她颤抖地擡手想环住身前的人腰,擡到他腰边又转而掸了掸他衣服上扬起的风尘,自我鄙视地默默收回了手。
他们很快就到了糖果批发市场,温寒驾轻就熟地到了一家店前,跟店主开始用字条交流。浅水瑶帮不上忙,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死死盯着柜台里的糖果,通过余光偷觑着他的背影。
突然温寒走过来轻推了她一下,她眼睛酸涩地和他对视。
“完了?”
温寒点点头,搬起几箱子糖果往摩托车后座上安放,力气极大地用粗麻绳固定好。就在浅水瑶重新坐上去,他除了递过来一个头盔,还有一把糖果加字条。
“刚刚看你一直在看它,你很喜欢这种糖吧。”
浅水瑶捏着那把糖果,足足呆了一会儿,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点下头。
车子向前风驰电掣,浅水瑶紧紧抱着糖果在头盔里笑成一个傻子。突然屁股一颠簸,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摔在了地上。下一秒睁开眼时,她发现温寒也摔在了地,车子被地上的一块碎玻璃扎破了轮胎,箱子也翻在了地。
“疼……”
浅水瑶下意识地喊疼,看到温寒焦急地跑到她身边把她扶起,她连忙收住了话,伸展四肢原地活蹦乱跳,再次向他笑成一朵花证明自己身强力壮根本不疼。等温寒返身回去装箱子时又疼得立马龇牙咧嘴。
因为摩托车的轮胎被割破,不能再开,两个人只好推着车和那好几大箱走回去。温寒越推越慢,显得非常吃力,她就自告奋勇地将一箱子糖果扛到自己肩上,很英勇地替他开路。温寒当然不肯,她就远远地逃开几步,不让他抓到。
他们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地回到了糖果铺,温寒非常郑重其事地跟她道谢。浅水瑶大手一挥,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扬长而去。
他帮她捉萤火,她替他扛糖果。能帮到他忙,再辛苦又何妨。
【不要哭,亲爱的小孩】
浅水瑶决定学手语。
两个人用字条交流总归很麻烦,但她发现学手语更麻烦。在姑妈家闭门修炼了几天,她才学会比较基本的比如吃饭了吗,再见啊,你好啊这种。
但聊胜于无,抱着这种心态她还是打算去温记糖果铺晃一圈,顺便穿上新买的短裙。
但是她到了糖果铺,发现温寒人不在,取而代之的一个和温寒年纪相仿的姑娘。她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凸显出一种病态的清瘦。但五官却也好看得扎眼。
这个人也是浅水瑶第一次看见。
她一下子心里打起了鼓,开始胡思乱想这人和温寒的关系。为了一探究竟,她故作轻松地走进去,大声说:“我要买糖果。”
那姑娘表情一愣,对她摇了摇头,也掏出纸笔写:“抱歉,我听不见你说的。”
她居然……也是一个聋哑人?!
浅水瑶又震惊了,直觉联想她和温寒应该是兄妹,两个人虽然都长得好看,却都是先天性聋哑。只不过她的脚好像也有问题。
她自觉地给人贴上了温寒他妹的标签,转眼就看见温寒从店门走了进来。他看见浅水瑶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随后眼神迅速落在女孩身上,专注地好像刚才根本就没看见她似的。
然后浅水瑶就被晾在一旁像参观哑剧似的看他们比手语,虽然有几个地方她看得懂,但太零碎了。
接着温寒就推着女孩的轮椅往里走,根本没搭理浅水瑶,倒是女孩还侧过头和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浅水瑶被晾得慌,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亲人最大。温寒这么无视自己情有可原。
等了一阵子,还没见他们出来,浅水瑶忍不住偷偷挪到里间的门前,掀开了门帘的一角往里偷窥。入眼的是一个小院子,院里种植着一棵大树,树下架着秋千。此时温寒就推着那女孩在秋千旁,轻轻俯身帮她摘掉头上的树叶。
随后……他恶作剧地垂头,极快地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这是浅水瑶第一次知道,温寒也会有那样孩子气的表情。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他的眉间,好像那眼光都涂上了温柔的金黄。
她不小心偷窥的一幕太美,美得让她鼻头一酸。
那女孩根本不是他妹妹,而是温寒的恋人。她不能自欺欺人。
浅水瑶轻手轻脚地放下门帘,闷声不响地走掉了。外面日头正裂,烤得她眼睛里都在发汗。
可笑她还打算用手语比划给温寒看,她学了最久最熟稔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
【在身旁,却不在心上】
浅水瑶从来不是什么好女孩,她一向骄横自私,不然也不会暑假没朋友聚只得来姑妈家玩,也不会一开始就对温寒起恶作剧的心思。
她看中的,她就想要千方百计地到手。
温寒的恋人虽然是个很好看的姑娘,但她是个残疾,浅水瑶觉得自己四肢健全生龙活虎已经胜了她好几筹。于是打定主意后,她扫掉心里微渺的良心出发去糖果铺,想给那姑娘一个下马威。
但是老天就偏生和她作对似的,她刚到,就看见温寒正在拉卷帘门,那姑娘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他。
浅水瑶忙凑上去,在纸条上写:“你们不开店?”
温寒回她:“我和阿灵要去摘杨梅。”
原来她叫阿灵……浅水瑶连忙厚着脸皮可怜兮兮地写:“带上我吧!”
她想的是阿灵腿脚不便,只能看着她和温寒摘杨梅,她再加把劲多和温寒来点互动,那阿灵心里肯定会不痛快。
温寒没有料到她心里那点小九九,笑得毫无城府同意了。结果一路上倒是浅水瑶愣生生被阿灵来了个下马威。
温寒推着轮椅,一路上只顾着照顾阿灵。
浅水瑶憋着一股闷气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断地拿脚踢石块,脑海中不停地计划着等会儿要狠狠地报复一下。
走到扬眉山下,之后的路就不平坦了。但温寒什么都没说,只撩起了袖子,更加大力地推着轮椅上前。阿灵伸出一只手握住温寒摇了摇头,温寒朝她安抚地笑笑,力顶千斤地使原本崎岖的道路似乎也像康庄大道一样平稳。
浅水瑶走在后头,将所有尽收眼底,包括他们一颦一笑的默契,还有温寒手上用力突起的青筋。无声的阳光下这一切都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
好不容易看见大片的杨梅,温寒将阿灵推到了一颗大树的阴影下,朝她比划。随后才走到浅水瑶这里,直接做了一个摘的动作,浅水瑶明了地点点头,准备蓄势待发。
她摘了几颗后就跑到温寒身边,写字问他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一来二去,温寒也烦了,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她。浅水瑶得意地笑,想着连温寒都烦了,那阿灵一定都快气炸了。
她凑过头去看阿灵的表情,果然看见她注视着这边,脸上挂着一丝……哀愁?
那种眼神让浅水瑶觉得无比熟悉,就好像很小的时候,没有小孩愿意和她玩,她只能坐在角落,用这样的眼神偷偷地看。
心里好像被绵软地扎了一下,浅水瑶安慰自己这样做没错。是阿灵自己的脚有问题,不能陪着喜欢的人一起摘杨梅。
接着她看见阿灵摇动着轮子,绕过一个拐弯的斜坡,想往这里移动。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但那个斜坡上有一块小石。电光火石之间,浅水瑶看见阿灵没注意,接着轮椅一簸,眼看就要危险地滑下来。而温寒在远处背对着她们,没有注意到她的险境。
千钧一发之际,浅水瑶原本以为自己会斜眼幸灾乐祸地旁观。
但几秒后,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了她的背脊和脚踝。
那一刹那,她飞奔了出去,拼命地将轮椅推上了缓坡,自己被反方向力滑下去,狠狠地摔到了背,还扭到脚。
听到响动的温寒迅速扭过身往这里飞奔,他先跑到了阿灵身边,确认她没有出事,然后才把浅水瑶扶起来,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担忧地看着她。
浅水瑶闷声不吭,颤抖着刚刚使力现在有点脱力的手,掏出纸写:我没事……别谢我,我是顺手!
【环着你,游过万里街】
夏日衣服薄,她回去脱下来一看,发现背部被刮伤了,火辣辣地疼,但都是皮肉伤,就脚扭了,半天出不了门。姑妈乐呵呵地把杂货铺交给她,自己溜去打麻将。于是她只得苦逼地趴在柜台上。
但是傍晚时分,温寒却来了。
他提着一袋药膏,一边掏出纸条给她看:“用了不留疤。等你伤好,我请你吃饭。”
她接过药膏,心底默默腹自己才不是那么英勇慷慨,考虑到阿灵要真这么摔下来了绝对比自己伤得重这种后果。对,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好让温寒欠自己一个人情,对她愧疚。
她真是深谋远虑啊。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扬起一个恶意的笑,回复道:“我不要你请我吃饭。我要你今晚陪我逛街。”
温寒看了一眼她的脚,她笑得阳光灿烂:“你背我!”
他脸色一黑。
浅水瑶蹬鼻子上脸:“我为了保护阿灵才受的伤啊!”
把阿灵这尊大神搬出来,果然让他乖乖屈服了。浅水瑶得意洋洋,但莫名掺杂了一丝难过。
温寒说他还要回去和阿灵一起吃饭,然后再来找她。趁这段时间她又在镜子前换各种衣服臭屁了半天,然后翘首等待。
当小镇上全部染上灯火的时候,温寒才姗姗来迟。
他蹲在自己面前,指了指背脊。浅水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咻一下就蹦到了他身上,圈住了他的脖子。她犹豫着想把头也靠在他肩膀,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缩回了脑袋。
温寒不好意思地箍上她的腿,在夜色下耳根处都能看见赦红。
他背着她在临河的廊上走,浅水瑶忽然想起了阿灵。她不能走动,此时应该呆在那间糖果铺里,守着温寒回来吧。
而她却趁人之危地赖在他背上,和他一起游街。
但即便如此,温寒还是属于那个口不能言的姑娘。他对她看似的青睐,都是她没脸没皮偷来的。时间一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松手。
河边有人在放花灯,浅水瑶用手推了推温寒,指了指河面。
温寒立即明了,把她轻轻地放下来。浅水瑶就翘脚坐在河岸边上,看着他走到廊上的店铺里买了一盏花灯回来。
等他也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浅水瑶早就写了好字条问:“你不放?”
温寒浅笑着摇摇头:“放花灯是小孩才玩的。”
又是小孩子……浅水瑶闷闷不乐,他又拿她当孩子看,可是两个人明明只差了七岁。再等个几年,她就可以活到他的岁数。
反正温寒听不见,她索性将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
“我才不是小孩。等我高中毕业了,我就回来到这里来。然后在你对面开一家店,什么店都好,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如果你一辈子呆在这,我也一辈子呆在这。”
温寒看着她,低头写:“你说什么?”
浅水瑶摸了摸鼻子,哈哈笑了两声,也写过去给他看。
“我祝你和阿灵百年好合,生个白胖的小子,然后认我做干妈。看你到时候还说我是不是小孩。”
她眯起眼得意地笑,河里花灯的烛火倒映在眼中,像粼粼的泪光。
【不相守,也无法远观】
涂了药膏后浅水瑶的脚没几天就好了,她又迫不及待的地走到了那条街。距离快回学校的日子不远了,她呆在这里没剩几天,接下来又要等四五个月,而且到时候过年,她妈也不会让她一直呆在姑妈家。所以趁现在她要争分夺秒。
可这回温寒依然不在,守店的人是阿灵。
她看见浅水瑶先是对她充满歉意地道谢,接着又十分不好意思的请求她能不能帮一个忙。浅水瑶本着她是温寒喜欢的人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结果阿灵所谓的帮忙是让她订一个蛋糕,再过几天就是温寒的生日。
这下子把浅水瑶惊得焦头烂额,她肯定得送温寒礼物,可只剩下几天了,她上哪去准备别致的礼物。她不是温寒喜欢的人,随随便便说一句生日快乐都能让他欢喜,只能费尽心思去讨他喜欢。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淘宝。浅水瑶迅速飞奔回姑妈那里打开电脑,逛了半天才想好送什么。接下来的几天她也不出去,就十万火急地催老板发货,发了货又不胜其烦地打电话催快递,不停地刷新物流。老板在旺旺十分愤怒地表示以后再也不接她的单了。
温寒生日这一天,她兴高采烈地一手提着鲜奶蛋糕一手提着包装好的礼物去了糖果铺。
阿灵和温寒都在,他们招呼她进了院子里,留她一起吃。
浅水瑶求之不得,又不好表现地太殷切,就咳嗽了一声把礼物递了过去。
温寒诧异地指了指礼物,又指了指自己,浅水瑶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拆。
于是他很开心地笑眯眼,慢条斯理地把包装给拆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副定制拼图。图上是那天的杨梅山,画中温寒和她都在摘杨梅,而原本依靠轮椅行动的阿灵也站着,兴致勃勃地走动。
阿灵凝视着那副画,动了动嘴唇,眼睛像浅水瑶曾经养过的小兔子,红通通的。她朝浅水瑶做了个手势,她认得出,那代表了感谢。
温寒倒是很惊讶:“你也知道阿灵的腿要做手术?她的脚很快就可以走。”
浅水瑶莫名其妙:“做手术?”
温寒点头:“联系到北京的医生。过几天就动身。”
“……那多久回来?”
浅水瑶紧张地问,盘算着在自己开学前还能不能见到温寒。
结果温寒摇了摇头:“来这里就是散心,住挺久了。”
一道霹雳闪过头顶,他委婉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回来。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之前那么兴致昂扬地规划是为了什么,虽然她已经不奢望也不想插足在他们中间。但他根本没有将她纳入未来的计划里,他要走还是留都和她没关系的突变,还是让她觉得钝痛。
他连一个远观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
浅水瑶掏出纸,有些手抖地写下:“那祝手术成功!”
一场好好的生日宴会就成了送别会,她假装自己笑得很开心,不停地吃吃吃,大半个蛋糕都是她解决的。要离开的时候嘴角都笑到抽筋。
温寒送了她一段路,冲她挥了挥手,离别前竟然张口说。
“小孩,路上小心。”
【遇到你,耗毕生运气】
浅水瑶掏了掏耳朵,瞪着温寒,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的声音……好像是从温寒嘴巴里发出来的。温寒莞尔笑:“刚刚是我说的,我会说话。”
“哈?!”
千言万语,只有一个大大的惊叹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我不是聋哑人,但阿灵真的是。和她在一起后我就发誓要像一个聋哑人一样生活。现在我们要走了,不想再瞒你。”
“所以那天的话……你听到了?”
这是浅水瑶的第一个反应,接着又明白过来,温寒居然为了阿灵刻意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聋哑人,好让她不会觉得自卑。这看似没有必要的举动却像某种无言的承诺:无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奉陪。
这样云淡风轻却缱绻万缕的温柔情深,击得浅水瑶措手不及。
她甚至想,世界上她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人像温寒那样。她有幸遇到了,却已经耗费了毕生的运气,只能够与他擦肩,却无法与他并肩。
“听到了。”温寒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但一个小孩的戏言,我还没放在心上。”
浅水瑶喉头一阵酸楚,逸出苦笑。
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微小却博大的爱意。她不在乎他喜欢的是别人,她只祈盼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欢从来不是轻佻的,她曾认真地计划用孤身一辈子去实现这份喜欢。
可他从没有认真审视过,只是举重若轻地视之无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径直塞到她手中:“拿着。一开始注意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小孩太喜欢吃糖了啊,比阿灵还喜欢,她可是对糖痴迷到牙蛀了好几颗的程度。”
浅水瑶此时心里已经麻了。
“所以你才开了糖果店?”
温寒点点头。
她很想笑,她当初还疑惑温寒这样的人怎么会对糖果感兴趣呢,一切都迎刃而解。阿灵在他心上的分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就像拳击比赛的最后一拳,重重落在面门上,痛得再也起不来。
浅水瑶这回没有再大呼小叫,平静地转移了话题:“具体什么时候走呢?我来送你们。”
他说后天,然而他骗了她。
第二天,浅水瑶在杂货铺的柜台前发现了一个麋鹿玩偶。是那天灯火全熄,他来不及替她打落的那一只。
麋鹿玩偶上面粘着一张字条:小孩,送给你。我们今天就走了,不想让你来送,以后读书加油。
她猛地抱紧玩偶就往小镇的车站跑,那里空空荡荡。她又跑去糖果铺,紧闭着大门。隔壁的店主跟她说,这间店已经被盘走了。
在夏末快结束的时候,她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生活。恹恹地坐在杂货柜台前,再也没有在雨天看见过那样一个男人,好看得能令天地失色。
而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个装过萤火虫的玻璃瓶,麋鹿玩偶,一颗糖。她珍存着那些,离开了小镇,从此都不想再回去。
但在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她还是回去了。
她还曾经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想在糖果铺对面盘一家店,在他对门住到老。但糖果店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家餐馆。当初她想守候的店和人,全都不在了。她还向隔壁的店主打听,甚至还猛地萌生想去他所在的城市偷偷看他的念头。但她又很快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原是她的胡思乱想。天大地大,若非温寒有意重逢,她哪那么容易找到他。至此她才恍然察觉,他们是真正地天涯两散。
浅水瑶怔忪,彻底觉得释然,以及说不上来的难过,好像嗓子都哑掉。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年无月无灯的小镇,温寒笑容清浅,提着萤火来到她面前。她当时想,就算全世界再也不会有日出,小镇永远停电,只要这个人能一深一浅地踏着泥土路,走在自己身边。
但晨曦总会来,那一点微弱的萤火,总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