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onelikeyou,那个人像你】
皇家歌剧院。
舞台上灯光如泻,深红的布帷重重叠叠,掩映着其中白衣端坐的人影。他细瘦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中上下翻飞,灵动地按下最后一个音符,场内一片余音缭绕的震荡寂静。
他垂眸站起身,安静地朝台下鞠躬。
乐檬坐在角落,听旁边坐着的年轻女生顿时兴奋地涨红了脸,彼此交头接耳。称赞着他弹琴的模样优雅,曲子动人。而乐檬却一脸淡定,她对这位人气爆棚年轻有为的钢琴家温浅并没有多大兴趣。来看这场演出,多半是为了陶冶情操,顺带怀念一下自己曾经也和钢琴沾亲带故的岁月。
不过她并不会弹,她只是曾经给一个人当钢琴助理,很多年。
虽然那个人脾气暴躁,音乐小众,一直郁郁不得志,和眼前这个钢琴家有云泥之别,根本拿不出手。
演出结束后,所有人都依次离开大厅。但依然有很多人就守在门口想等温浅出来。乐檬平静地钻出人群,拐了个弯向隐蔽的剧院后门走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后门竟也围满了一圈人。她后知后觉地才真正意识到,温浅相当有人气。
乐檬停下步伐,靠在拐口的墙壁上远远地和那群人一起等。她不知不觉地走神,眼前的阳光迷蒙地倾泻下来,笼罩上了陈年的光影,勾勒出一张少年的洁白脸庞。
那个人的脸庞。
那时他们都正初中,他还是她的同桌,正在上一堂音乐赏析课。音乐老师在电脑上给他们播放冗长的名曲,配合着盛夏的蝉鸣,每个人都昏昏欲睡,包括没什么音乐细胞的乐檬。她正梦到学校校草来找她搭讪,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兴奋地转过头,结果梦醒,张眼看见是同桌狠狠拍了她一下。
他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激动语气说:“你听!”
“哈?”
她听了一会儿,枯燥的钢琴声叮叮咚咚地响,无趣地翻了个白眼愤恨道:“你干嘛扰我好梦。”
“……没品位!这是德彪西的《月光》!”
“啥德破西,我只认识贝多芬。”
乐檬打了个哈欠,看着他的脸由激动地涨红变成愤怒地涨红,义愤填膺说:“跟我坐那么久了都没被熏陶,你没救了!”
她撇撇嘴:“我可不想被你误人子弟。”
接着乐檬侧过头继续睡,每日一吵就跟吃饭一样自然。她听到他还在身后继续碎碎念,说着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像德彪西那样的大音乐家,写出无比动人的音乐。
她回过神,看向后门,那里的人已经走光。温浅穿着黑色长衣从里侧缓步走出来,帽檐下露出来的脸庞刹那与回忆里的少年重叠。
她躲在角落,不敢让他看见。
是的,无论是现在意气风发的钢琴家,还是从前她曾陪伴的失意钢琴手,抑或是回忆里出现的惨绿少年,都是同一个人。
都是温浅。
而在她心里,他们却又分明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talkaboutourfuturelikewehadaclue,
我们曾谈论未来就好像拥有康庄大道】
乐檬没有想到,几年后他们当初吵嘴时温浅的碎碎念会成真。
大学时温浅去了某音乐学院,在一次比赛中获得国内一等奖,一鸣惊人,进而被一家古典唱片公司签约。接着过不久,他就远隔着好几个城市来乐檬的学校找她。
他十分得体地往宿舍门口那一戳,朝来往向他抛媚眼的女生展现出礼貌和疏离的微笑,终于看见乐檬姗姗来迟,他眉毛一纠嘴角一耷,毫无半点风度:“你动作太慢了。”
乐檬还沉浸在温浅乍现的惊喜里,晕乎乎地也不计较,情不自禁地想笑又硬生生地忍住,扭捏地问:“你有病啊,跑这么远到这里来?”
“我就不能指望你有什么让我高兴的反应。”温浅无语地将一叠合同从包里抽出来说,“签字。”
乐檬狐疑地展开,诧异地看到那张“卖身合同”。
“我当你助理?你脑子没被门挤?”
“你品味太差了,就跟着我再熏陶几年吧。”然后他一脸就这么说定了的表情强逼着她签下了字。
他们成为大概史上最奇葩,助理和自家艺人相隔两地的组合。
当时乐檬半推半就,心想这兼职捞得太轻松了。谁知道,她居然会做这份兼职近十年,快成为本职。以至于离开温浅后,她一度不知道自己除了操心他,还会些什么。
当上温浅的助理后,她才知道自己算被骗上贼船。
起初她以为温浅声名鹊起,混得应该风生水起。结果温浅进入主流商业唱片的流程中时显得很不适应,一心想写偏艺术的曲子,又不肯假借他人之手,结果被公司雪藏,她梦想中被粉丝塞礼物塞到手软的美梦根本没成真。
但其实乐檬真正想的是,为什么她没能在他身边帮上一点忙。身在千里之外,而且还对音乐一窍不通。如果是个专业人士在他身边,或许还能提点他一下。
在温浅打电话向他抱怨公司那群老头子没品位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终于把辗转了很多天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笑着说:“就你这音乐二等残废,我没真指望你替我打杂。我知道你站在那儿支持我,就足够了。”
饶是糙汉子神经的乐檬,在话落的瞬间,脸红地失语了好久。
她支支吾吾地反驳:“术业有专攻!你少得瑟。你给我等着,我肯定给你想出个一炮而红的方法!”
接着她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跑到了温浅的城市,但没告诉他。
她想的方法是在那城市的广场上搭一个台让温浅表演,赚足眼球。但她势单力薄,搭舞台根本就是扯淡。她又不舍得让温浅就搬个钢琴寒酸地在空地上弹,思来想去,她跑去了当地的歌舞团协商,看能不能借舞台一用。
花了钱谈成之后,她才跑去温浅的学校告诉他。本想是给他惊喜,却变成了惊怒。他语气不善地说:“你不觉得这样很丢人?再说这样会有谁来愿意看?”
乐檬的笑意僵了僵:“我印了很多宣传单,贴了好多地方。会有人看到的。”
“和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贴在一起的宣传单吗。”他冷冷地讽刺。
满腔的热血被轻易止杀在一个嫌恶的眼神中。温浅不知道她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人生地不熟地准备舞台印发传单有多吃力,他只认为这样很丢人。
乐檬面无表情地说:“你行啊,你有能力跑去皇家歌剧院弹钢琴啊,我不奉陪了。”
【letmebeyourshelter,让我做你的港湾】
那天吵完架后,乐檬就去了歌舞团把协议的事取消,又走街串巷地把所有宣传单都撕掉,整双手都撕出了水泡。她想赌气地证明,她从没想过让他难堪。
把所有的准备都销毁后,她一声不响地去了火车站想买票走人。在车站等到晚上时,她忽然就接到了温浅的电话。
“你到市中心的广场来。”
乐檬刚想生气地拒绝,就听到温浅不容置疑地挂掉了电话。她哑然地看着手中的火车票,在位置上坐了半小时后慢慢地撕掉了车票,背紧包跨出了火车站。
她还未走近广场,就听到那里传来如云流水的钢琴声。而且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使得她看不到中间。好不容易她杀进重围,一下子就怔住了,心里隐约的预感终于应验。
温浅安之若素地站在中间,倾情地弹着德彪西的《牧神午后》。
他做了比她想象中还要丢脸的事,就搬了个钢琴在市中心弹。一曲完毕,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鼓掌,也有人吹了几声口哨。但大部分人都是扭头走掉了。乐檬站在原地,磨出水泡的手用力地鼓掌,拍得生痛。
他伤脑筋地走过来说:“别拍了,丢人不!”
乐檬笑:“你还好意思吐槽我?”
温浅涨红脸:“我是行为艺术。”
乐檬拍拍手:“走,把钢琴擡回去!”
温浅耸耸肩,两个人在路人侧目的目光下像搬家工人似的将钢琴一路搬回去。温浅打头,他在前头状似无意地提起说:“我觉得歌舞团也好,广场也好,只要能弹自己喜欢的音乐,其实没什么丢人的。”
乐檬在后头默默无声地笑,她懂,这是温浅别扭的退让。
自那天起冰释前嫌地走完那段夜路,似乎还是很短暂的时光,他们竟然转眼大学毕业。温浅还和公司有合约,想继续做着无人问津的音乐。而乐檬却陷入很举步维艰的境地。她想继续做助理陪他度过黑暗的谷底,可是这份工作却没什么薪水。
毕业晚会那天,温浅从千里之外出现在她的学校,在一个男生伸手想邀请乐檬跳一支舞时,半途杀出,气势汹汹地也伸出手,似乎笃定了她会来牵他。
乐檬恶意地将手伸向那个男生,看着温浅的脸逐渐变黑,在即将要握住那手时又快速地一擡,安静地握住了温浅。他呼出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乐檬。
晚会的中心欢快地放着《欢乐颂》,温浅撇撇嘴说:“我讨厌贝多芬。”
她哼哼:“我还讨厌德彪西呢。”
“你总算能把他名字叫对了。”温浅顿了顿,毫无征兆地说:“阿檬,去找份真正的工作吧。”
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僵,慢慢收紧。
他继续说:“我自己可以的。”
她还是没说话,沉默地和温浅跳完了一支舞。他以为她同意了,松了一口气,却掩饰不住落寞地离开。
在毕业一个星期后,乐檬再度不请自来,大包小包地来到了温浅的城市,吓了他一大跳。她趾高气扬道:“你别太看得起自己,没有我你怎么行。”
温浅连回嘴都忘了,支支吾吾地说:“你想清楚了?现在的我……养活不了你。”
乐檬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嫌弃道:“我才没想让你养活。我还找了份兼职,两头跑。”
其实当年他们在夜色中搬钢琴,她走在他身后时,她就默默发誓,她会陪着他,永远在黑暗的背后守候。
当他们以为这黑暗还会持续很久时,曙光却从乌云里悄悄泄露。
【wekeepourpromisebeusagainsttheworld,
我们矢志不渝并以为可以一起与世界为敌】
公司并没有遗忘温浅,他们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国外参加某个还算有声望的钢琴比赛。温浅顿时来了精神,日夜不分地开始练钢琴。
乐檬理所当然地陪他出国比赛,做的基本是些嘘寒问暖的杂活,因为她在音乐造诣上根本帮不了忙。温浅在台上演奏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听不出好坏,只能靠端详他的表情来分辨弹得如何。
弹奏的五分钟漫长地像一个轮回。
一曲完毕,温浅昂首挺胸地走下舞台,一到她身边顿时垮下了脸,闷声不响地抱住她。
乐檬顿时紧张地不能自己,吞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搞糟了?”
“不……”他在她脖颈间含糊却欣喜地说,“我成功了。”
然后他用力地抱住她,她能感觉到怀抱中抑制不住的激动战栗,连带着她都想失态地欢呼。最后当场结果出来,温浅斩获金奖。
有很多人前来道贺,其中有一个荷兰籍的女钢琴家获得了铜奖,她走到温浅面前用很生涩的中文和他们交流时,把他们都惊了一下。
“我很喜欢你的音乐。”她礼貌地伸出手,温浅自然也礼貌地回握。
“谢谢。”
乐檬有些不爽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那女钢琴家在温浅快放手时,还有点偏执地不肯放,热情地看着他问:“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和你合作?”
温浅还是维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坚定地抽回了手:“这个需要问我的公司。”
说着他当着女钢琴家的面牵起快要喷火的乐檬,乐檬回过神,惊讶地瞅着温浅,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然后五指嵌进她的手掌,和她十指相扣。
女钢琴家见状,悻悻地转身离开。
乐檬看着她的背影不太舒服的说:“我看她对你有意。”
温浅晃荡着两人交缠的手:“那又怎样?”
“没怎样。”乐檬哼哼地收回视线,将心里话憋回去。确实没怎样,只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威胁。如果她懂音乐就好了,不用总和温浅因为话题不通而吵起来,也不用总因为这点被温浅骂成笨蛋。
比赛结束后距回国有一天的空闲,温浅想去看音乐会,乐檬想去看大木房,洁白的风车和种满薰衣草的庄园。温浅说她太小清新。她又嫌弃他没情调。最后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相互妥协后就窝在酒店里看了一部《碟中谍》,灰溜溜地滚上了回国的飞机。
但在乐檬的回忆里,那依然是很自由美好的时光。什么都不用管,当时窗外还下着细雨,湿漉漉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争吵电影中的剧情,不用管任何其他,好像遁入了另一个世界。
【doyouthinkIaminvincible,你以为我无坚不摧】
温浅斩获音乐节金奖的新闻确实轰炸了报纸头条一阵子,但不知道是受众小还是其他缘故,温浅耀眼了很短的时间,再度沉寂下去,就像一朝火花。
他们的事业并没有好转,这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温浅的心境发生了巨变。他原本已经习惯,但此次受到过空前荣耀,却再次跌落谷底,他难以承受。
因此乐檬收到公司要让温浅一起参加某个大型晚会的机会时乐不可支,虽然那个晚会的主角是新兴的钢琴家,公司正在力捧中,温浅只是去露个脸捧捧场。
她忍住一早起来就莫名其妙的头疼,挤上地铁昏昏欲睡地跑去找温浅。把时间表告诉他,还催促他快去买西服。
温浅却臭着脸,冷冷地说:“我只是去当个壁花,有什么好准备的,你乐什么乐。”
乐檬心一凉,强迫自己不要触他逆鳞:“我知道你不开心,但这毕竟是难得的机会,你不要小孩子脾气了。”
“你说我发脾气?”温浅重重地按了一下钢琴:“我这是被看不起,还不准我生气了?”
“你就是意气用事。”
乐檬皱着眉头,甩门径直去了商场。本来今天只是想通知温浅一下自己躺床休息的,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结果被她料中。温浅总以为她能打点好一切,其他就撒手不管。但她也是会累的,尤其是现在走一两步就犯恶心的时候,还要和人砍价买衣服,她真的想崩溃地直接一屁股坐在街边睡过去。
她咬牙终于把衣服敲定,踉跄着回到了温浅家,把衣服往桌上一甩,有气无力地说:“你明天就穿这个去吧。”
温浅轻眇了一眼:“不用,我不打算去了。”
“……你知道我今天帮你买衣服有多累吗?我两边的太阳穴都像快炸掉一样你又知道吗?你随便这么一句就把我的所有努力都否定了!”
他看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要买的。你累了就去睡吧,第二天就好了,以前不都这样么。”
乐檬顿时噎住了所有话头。
她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她就算再坚强,也想在生病头疼时能被嘘寒问暖照顾一下。只是那么多次,她从来没有向他表现过软弱。因为她实在不想再额外增加他的困扰。生活已经那么艰难。
她承诺过要站在他身后,那她就得咬牙抗下,不能像别人一样拥有撒娇的权力。这没什么好委屈。所以她不说。
乐檬勉强笑了笑:“我还是希望你去一下。”
说着她摇摇晃晃跨出了大门。
【inanotherlifeIwillmakeyoustay,
在另一生,我不会让你离开】
那一场大型晚会,温浅还是没有出席,并为此狠狠得罪了公司上层。
乐檬觉得很头疼,他一度想要脱离,但付不起违约费,只好靠这种消极怠工表达自己的愤怒。他们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她焦虑得整夜睡不着觉,头发掉了一大把。
最后她决定背着温浅,找公司的某个上层吃了顿饭,想让那人帮温浅一把。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那一餐说的话多且殷勤,自己回忆时鸡皮疙瘩都得立起来,但对方似乎还蛮受用,说会好好考虑挖掘温浅的音乐才能。
乐檬低头哈腰,将自己偷录的关于温浅弹的钢琴曲呈到对方手中。
这一招还是有点用的,唱片公司对于温浅上次的缺席既往不咎,还主动又让他增加了些曝光率。温浅的信心一点一点恢复,颓丧的状态也好了许多。
某次将演出时,乐檬却哪里也找不到温浅的人。结果轮到他半小时后,他才阴沉着脸出现。乐檬劈头盖脸地想责问,他却甩出了两袋磁带,让她一下子失了声。
这是她塞给那个上层的自录钢琴曲。
他逼问:“这是你给他们的?”
她没否认,挺直腰板地说:“对,让他们知道你是可用之才有错吗?”
“乐檬。”他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你总要这么自以为是,替我做似乎正确但其实都是在羞辱我的举动?无论是几年前歌舞团的事情,还是现在请上层吃饭的事情,你都在□□裸地告诉我,我需要落魄到这种施舍。”
乐檬完全懵住,她根本没想过温浅会有这种想法。她只是觉得,他很困顿,而她就要竭尽所能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去帮助他。
“……我只是想帮你。”
“如果你帮不了,就不要帮,好吗?”他语气冰冷地说。
“……但那样你的处境会更糟糕。”
“这是我的选择。”
这一下,乐檬听懂了,他在说,他不需要她了。他宁可饿死也不想要她来碍事。她那么拼死拼活地努力在别人眼里居然只是跳梁小丑的儿戏。
乐檬一言不发地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扫进包里,匆匆低头说:“就是要我离开的意思吧。OK,我还觉得每天帮你打杂晚上还要兼职到半夜不是人干的事。”
她推开门的时候,温浅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转身,他很平静地说:“没错,你离开可以去找个更舒适又来钱的工作。跟着我有什么好呢?”
她恶狠狠地关上门。
跟着你有什么好呢?只是因为你在我心上,我就别无所求。
【neverplanthatonedayI’dbelosingyou,
那时从未想过我会失去你】
她离开了温浅后,一度不知道该去找什么正经工作,兼职也辞了。过了好久的磨合期才终于去了一家公司当文职。
而温浅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过她,她想,或许这回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和她分开。她曾萌生过拉下脸皮低头的想法,但硬生生地忍住,思忖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未来,但思索的结果往往令人绝望。
年少的时候在一起,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分开,她根本不愿意想,觉得所有的东西都能克服。而现在,他们之间的性格上就裂开了一股鸿沟,从前甜蜜的吵闹此时变成了无法沟通的疲惫。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念想,开始安心地当她的小职员。
就在她离开温浅好久好几个月后,他写出了一首歌,叫《那年的德彪西》,以单曲发售,迅速蹿红。连乐檬身边的人都知道了温浅这个人。
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在他身边百般努力想助他一臂之力时,他怎么都不成气候。而当她默默走开时,他居然就鲤鱼跃上了龙门。
也许,她可能真的不是温浅命中的贵人,而是扫把星。
温浅混得风生水起后,乐檬就更加不指望他来找自己,而她也更丧失了再返回的信心。看似可以轻易挽回的吵架,却像蝴蝶效应一样再回不到当初。
但她心里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某周末同事邀请她到商场吃午饭,餐馆对面的大LED屏幕里放着一场钢琴的现场直播,里面风度翩翩的人异常熟悉。是温浅,弹着他新写的《那年的德彪西》。
他在弹之前,说道:“这首曲子的灵感是来自很多年前。我希望听到这首曲子的那个人,能懂我的意思。那是我很怀念的时光,如果你不在,那时光就毫无意义。”
乐檬怔怔地将一口饭含在嘴里,忘记吞下去。
脑海里瞬间闪回到初中的音乐课,温浅将她推醒,面红耳赤地说他喜欢德彪西。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温浅对她的挽回?
她几乎就要动心,所有的时光涉水而来,动摇了她的坚定。况且她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温浅的喜欢。
邻桌有几个同在吃饭的年轻女孩,痴迷地盯着大屏幕看,激动地说:“他是最近很火的那个钢琴家吧,温浅。真的是好帅。他有没有女朋友?!”
“事业刚起步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哦。”
“我最近也好迷他,如果他有女朋友我就不要喜欢他了,我才不替别人养老公。”
一番议论飘入她的耳里,让乐檬前所未有地冷静。
所有的时光冻住,变成了现在悬殊的差距。他不再是坐在她身边无人问津的少年,更不再是从前只属于她的少年了。他的人气水涨船高,禁不住一点点的风吹草动。
如果她回到他身边,她可以斩钉截铁地肯定,稍有不慎的曝光就将温浅来之不易的成功和人气折损地分文不剩。
可是这成功不仅是温浅熬了漫长的时光换来的,也是她曾最渴望看到的。
只是那时她未想到这才是终极的代价。
【allmoneycan’tbuymeatimemachine,
再多的钱也买不回穿越过去的时光机】
皇家歌剧院后门。
乐檬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系上围巾遮住了半张脸慢慢地朝那个黑色人影走过去,低着头停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会来的。”温浅语气毫无意外地说。
“我就来看看,看来你过得挺好的。”她搓了搓手,慢慢擡起头。
温浅说:“我确实等了这一天很久。但是我总觉得缺了什么,它和我原本设想的根本不一样。”
乐檬用围巾包住的半张脸完全僵硬了。
“但我现在的生活过得挺好的,有稳定的生活作息,稳定的工薪。哦对了,还有一个挺帅的男同事在追我。”
温浅沉默了:“现在我可以养你。”
乐檬笑了:“如果我回来,你又会养不起我了。”
她大概真的是他的扫把星。
温浅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紧紧地握成拳头。乐檬轻松地调笑说:“你之前不是老嫌弃我不懂音乐么。我其实曾经很认真地恶补过音乐书你不知道吧,可惜我真的没艺术细胞,最后就放弃了,认真地想着帮你打杂就好。也许有些答案一开始就有了,只是我们不肯承认。你去找个懂音乐的女孩多好啊,也有共同话题。”
她向上扯了扯围巾,遮住自己颓丧的嘴角。
“你真的决定了吗。”
“恩。”
一场坎坷漫长的纠缠,最后是一句心平气和的分散。
乐檬看了看表说:“我们不能待太久,万一有狗仔影响到你就不好了。我走了。”说着她脚步一迈就要走开,却被温浅从身后抓住了手腕。
他漆黑的眼配合着通红的鼻端,声音沙哑地说:“阿檬,我真的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乐檬局促地笑笑,把手从温浅的手中一点点抽离。
温浅看着乐檬单薄的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茫茫的视野里。他也背过身走入车中,镁光灯此起彼伏的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中。
这曾是他最喜欢的声音,此时竟觉得像雪落的声音,空前寂寥。
他打心眼里不相信方才的那番话是乐檬的心里话,而他宁愿把它理解为那是。因为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放乐檬走,好让自己没那么有愧疚感。她曾陪他度过最无知最幼稚和最不堪的时光,却不能与她分享荣耀。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能。
诚如乐檬所说,他对自己现在的人气和成功如履薄冰,乐檬的存在就是一记重磅,随时会破坏整价天平的平衡,他只能将她远远抛出。
他忍受痛苦的打压太久了,不想再回到那种生活。而他相信乐檬是个很坚强的人,她离开他虽然会有痛苦,但那毕竟短暂。《那年的德彪西》也并非是挽留的乐章,而是祭奠。
所以他会在她即将离开时,默然地说,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明白乐檬会懂。
乐檬确实都明白。
他们在一起有很多年,从初中毕业一直吵吵闹闹到现在,其间她一直注视着他的方向,而从未考虑过自己。包括温浅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她以为自己能足够坚强,抗下所有隐忍的不堪,只要能将那个人举上舞台,成为所有人的注目之处,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出色的钢琴家温浅是她乐檬的。
但她瞧见了,才发现心里空空荡荡。她宁愿和温浅挨得如此之近,一起在阴沉的雨天窝在沙发里看一张影碟。也不愿和他隔着千万人之远,苦涩地看他高高在上地演奏。
他既然要被众人分享,怎么还会任她独享。
曾经她和温浅从国外比赛回过的飞机上,她枕在他肩头,即将要昏沉睡去时咕哝:“下次再来好了,你一定要陪我去看风车木房。”
“行啊。那你也得我陪去看音乐会。两个人。”
乐檬终于沉下心,在他肩头悠然睡去。
她梦中的世界没有德彪西,那还是树影婆娑的岁月里,温浅对钢琴还一窍不通,什么都不用顾虑。
他只在她身旁,半梦半醒地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