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见过很多人哭,对手赢了奖杯在台上喜极而泣,兄弟失恋在街头买醉痛哭,还有孟晚桃在自己面前撒娇假哭……但从没有见过人像游枝这样,在睡梦里还悄无声息地流眼泪,涕泪流淌湿了满襟。
她缩在硬硬的船舱座位上,脑袋耷拉着,很不舒服的姿势。彷佛那眼泪是因为膈得她不舒服而委屈的。他手足无措,壮着胆子把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一会儿,他的肩头就湿了大片。他不敢擦她的脸,怕吵醒她。
等游枝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眼泪都蒸发了,余下斑驳的干痕。她尴尬地摸了摸脸,很不好意思地问他:“我刚才是哭了吗?”
林川摇头:“我看你脸太干,给你的脸喷了点喷雾。”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揭过。
两人又一起转飞机回了上京,刚落地,一堆消息蹦了进来,其中有一条来自许茹安。因为葬礼的关系,她们已经推迟好几天没见面,而她一直忘记跟许茹安解释,于是赶紧约她一会儿在咖啡馆见面。
和林川本该在机场分别,可林川却坚持要送她去约定地点,说是看见新闻推送叫车软件又出事故了,他不放心。游枝拗不过他,下车的时候又郑重地对林川说了句谢谢。
林川反倒不好意思了:“这两个字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了。”他故作潇洒地伸出拳头停在半空中。
游枝了然,驾轻就熟地伸出拳头轻轻相碰。
游枝走进咖啡馆,远远地便看到许茹安已经到了,坐在角落闲闲地翻看一本杂志。
她走到她跟前拉下椅子坐下,两人简短地打了声招呼,许茹安便问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我奶奶去世了。”
许茹安微微一愣:“对不起……节哀。”
“我这次回小岛就是处理了她的丧事,并且有了一个意外发现。”游枝顿了一下,“你猜怎么着?有第三人给奶奶上坟,插了一束她最爱的山茶。”
许茹安诧异道:“难道是……”
“我知道你们都会这么想。”游枝平静地摇摇头,“但调查结果却不是。”
“你看,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我爸一定是凶手,但万一就不是呢?明明事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被大多数人认定的‘事实’就叫做了真相,多么可笑。”
许茹安挑眉:“有些事情即便有了确凿的证据,也不一定就是真相本身。”
“是吧。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凶手会是谁,当年上船的人除了我爸和被杀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存在着第四个人?只是我们无法知道了。没有监控,当时船上的人也都没法站出来说话了。”
“如果存在着这第四个人,杀了那两个人,又把我爸抛尸,嫁祸给我爸呢?救生筏是消失了,因为总有一个凶手需要用它离开。”
“警方当年虽然在海里打捞过,但凶手想不到这一点吗?他也许把尸体带下了船,埋在了别处。”
“这个凶手从来没有放弃过圆这个局。当年他能上船,必定也是和我爸那帮渔夫都很熟悉的人。而这么些年,他一定还一直安然无恙地活在小岛上。所以他知道我奶奶去世,还派人买了花。他很谨慎。”
许茹安若有所思地附和:“你这么一说……逻辑还挺自恰的。只是……”
“只是假定性太高了是吗?”
许茹安点点头:“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
游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谢谢……也许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站在我这边的人只有你了。”
“你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有问过我为什么想做法医吗?”
许茹安沉默了一会儿,擡手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的姐姐死于他杀,却被法医诊断为自杀。虽然我没能翻案,但我不会让其他死于非命的人到死都不明不白。如果有怀疑,就勇敢去质疑。最可怕的是我们逐渐接受了逆来顺受的结局。”
游枝神情一震,晦涩地发问:“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你怎么确定她是被杀害?”
“我看见过一个男人对她施暴。但那时我年纪太小了,还和法医的尸检结果相悖,不被采纳。”许茹安神色灰暗,似是溺进了回忆中。
游枝的手指来回地抚着杯口,很轻很轻地说:“但我什么都没看见过,我感觉自己总是处在一片失重里。什么都有可能,我只能逼自己往一个最想去的方向走。那次跟你聊完回去,我一直在想,万一,万一……万一他还真的活着,我会怎么办?”
“就像那束花,指纹结果只能证明正面,却看不见它的反面。这种似是而非的结果总是让我崩溃……”游枝苦涩地笑道,“六年前我想着可以离开小岛,我要出人头地了,我要挖出事实的真相还我们家人清白,奶奶辛苦了一辈子终于轮到我还报她。但是你看看现在呢?她直到死我还在上京混在一个不错的平台里当最底层,忍受同事的黑锅上司的摆布。想想自己还曾经要和媒体叫板,我都会怀疑那个人是我吗?我的坚持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许茹安沉吟片刻,缓缓说:“有时候所有的努力不一定能给我们带来好的结果,但却能让我们抓到一个支点活下去。”
“活得这么艰难,图什么呢?”
“老天要我们死,我们就偏要生。谁说活着本身不是一种胜利?”
游枝轻逸出口气,窗外是一贫如洗的蓝天,阳光热烈地把人撕裂,一切都看似那么干净。
她眯起眼睛笑了:“对,不能投降。”
夏日晚航节目的录制距离上一次间隔的日子比较久,因为这期的录制秦缪想要作为七夕特别篇播出,所以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给所有人办理日本签证,先飞往东京赶上夏日祭的烟火大会,再去大阪录制,这才允许了游枝等人漫长的假期。
今天到了飞往日本的日子。而游枝心里也清楚,这将是她最后一期的录制了。她即将迎来解脱。
摄像机一到了机舱就开始尽职尽责地运作,因为包下了头等舱,位置不用对号入座,这就成了一个环节——秦缪深谙谁和谁坐一起的细节,对于西皮粉来说是一件值得反复倒放再一万字论文研究的惊心大戏。
工作人员让女生先入座,游枝是最后一个上机舱的,其余女生都分别占了一个空位等男生入座。这样势必会让一个女生身旁的位置空出来,原本是很尴尬的事情,但游枝却十分盼望落单的那个人是自己,也好落得三个小时的清净。如果有人要坐她身边也无所谓,只要不是邱漓江都行。自从小岛上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胡思乱想着,瞥见左润先上了机舱,他张望了一下,坐到了于菲菲旁边。紧接着是邱漓江。
游枝的心却莫名突突跳得很快,她刻意地转过脸,通过反射的玻璃窗注意着他的动静,内心不断痛斥自己:既然不想和他坐到一起,又何必在乎他坐哪儿呢?没出息。
机窗上倒映出邱漓江毫无犹豫地擦过游枝的座位,坐到了孟晚桃身边。孟晚桃眉头一跳,表情并没那么预想中的惊喜,似乎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游枝。
游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最后走上来的林川只能在游枝和周筠之间二选一,几乎不带犹豫地就坐到了游枝身边。
他气得哼哼:“我运气怎么那么烂,又是按顺序垫底。”
游枝塞上耳机假寐,一边说:“那委屈你坐我旁边了。”
林川一愣:“咦,我怎么觉得你语气里有点酸啊!”
游枝:“???”
林川一本正经地说:“你又知道我如果能选就会去选桃子旁边坐了?”
“难道不是吗?你喜欢的人是她。”
他愣了神,拧起眉头,有些纠结地说:“嗯……虽然但是,你忘了吗,我们同盟的方针就是要刺激他们,我要让她产生失去我的危机感。对!所以就算让我选,我也还是会选到你身边的!”
飞机开始滑行,冲上云霄。林川点开了变形金刚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还时不时地要和游枝吐槽。游枝被颠簸的气流晃得有些头晕,再加上林川叽叽喳喳吵得头更疼,于是起身去洗手间打算洗把冷水脸提提神。
她刚进洗手间,刚才一直断断续续的气流变本加厉地扑腾,像飞入了一片漩涡。广播开始播报所有旅客呆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游枝洗了把冷水脸,那股恶心劲非但没过去,反而愈加压抑不住地从胃里反酸上头。
飞机忽上忽下,似乎有一种即将失控的感觉,机舱里隐隐传来小孩子恐惧的啼哭声,听得游枝心慌。她赶紧拉开门想回到座位,门外站着脸色亦有些苍白的邱漓江。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递过来晕机药。
“给我的?”
他没正面回答:“刚跟乘务人员顺手要的。”
忽然之间,飞机猝然一个大幅度起伏,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机舱内一片惊呼,邱漓江反应迅速地拉住洗手间的门框,才没让身体从过道滑出去。
飞机还在持续震动,邱漓江不再迟疑,反手将游枝往洗手间的门内一推,抵在墙边,锁住了身后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恶趣味总是在洗手间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