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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金鱼 正文 第4章

所属书籍: 入梦金鱼

    通过那个黑色的污点,黎青梦认出来这个钱花是她的那张定金折的。

    也就是说,这是康盂树放进来的。

    也许是为了提醒她不要说出去,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不知道他的动机,但总之,她最后收下了这张钱。不是贪心,而是她不想再为了这张一百元和康盂树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她很快就将康盂树忘在了脑后。

    直到隔了一个礼拜后的深夜,黎青梦快下班去对面买旺仔时,碰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康嘉年。

    他的指甲已经卸掉了,身上是规矩的高中校服,背着单肩挎包,清清爽爽少年样,让黎青梦不自觉想起曾经瞥过一眼的某人的一寸照。

    她冲他打招呼:“你今天不是来做指甲的吧?”

    “对,我刚下完晚自习。”康嘉年见她主动说话,这才小心翼翼开口,“不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什么事?”

    “想亲自来谢谢你。虽然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往外说,但真的确认后,我很开心!说明我没看走眼!”

    黎青梦不由失笑:“你特地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是……”他犹豫道,“姐姐,你画画很厉害,是专门学这方面的吗?”

    提起从前,黎青梦脸上的笑意冷却。

    “嗯。壁画。”

    “哇,果然!那你可以教我吗?我想了好几天,我想跟你学画画。”

    黎青梦不关心他为什么突然想学画画,毫不犹豫地回绝。

    “不好意思,我这阵子很忙,抽不出身。”

    康嘉年面露失望,又带着希望追问。

    “一周教我一次呢?”

    黎青梦没有回答,径直去了对面的小卖部,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罐旺仔。

    她把其中一罐递给康嘉年。

    “sorry,就当是赔礼吧。”

    “没事……”康嘉年接过旺仔,在手心里来回翻腾,挤出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你是除了我哥之外,第一个不会拿有色眼镜看我的人。连爸妈都免不了嫌弃我,说我一定是投错胎了。因为我对女孩子的一切都很向往,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我说这些,会不会吓到你?”

    黎青梦一愣,尔后摇头:“不会。”

    她的表情和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好像只是听他说了一句今晚天气不错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康嘉年莫名鼻子一酸。

    他需要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肯定就好了。任何异样的流露对他都是一种刺伤。

    可这种平静,至今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获取过。连他哥一开始也是非常震惊。

    黎青梦是第一个。

    “好可惜啊,我真的很想和你学画画……”康嘉年愈发不舍,但还是调整表情,挥了挥手,“那我走啦!拜拜姐姐!我下次再来找你做指甲。”

    黎青梦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难过,抓着罐头的手一紧,点了下头。

    少年倏忽一转身,就在晚风里跑远了。

    黎青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反思自己是不是拒绝得太干脆。

    虽然眼下焦头烂额确实是客观现实,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抽出一两个钟的时间来教他。

    她内心里,似乎更惧怕和这里的人产生某种过紧的联结。

    不然她到现在为止,不会交不到任何一个朋友。

    曾经刚搬来这里的头一个月,有个男人突然冲到自己跟前,说要和她认识一下。

    适逢碰上她从美甲店里应聘完,那种仿佛开始要扎根于此的窒息感争先恐后冒出来。

    因此,她没控制住自己对那人说了重话,让他想都别想,除非他投胎,再世为人。

    她掷地有声说,她绝对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

    其实在说给自己听,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去。

    朝夕之间的生活巨变,就像坐着大摆锤,没有一刻不在晕眩。她必须给自己一个支柱和预期,比方说很快就会停止了,再坚持一下。

    今天她虽然没有说任何重话,但却感觉到丝丝后悔。

    因为她在康嘉年身上看到了一种很相似的感觉——他在拼命地和外界寻找联结。

    在康嘉年眼里,她就是那个外界。

    她在躲避,他在寻找。两者的表现形式不同,但究其本质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愿受困此地。

    所以她刚才毫不犹豫的拒绝,或许正把溺水却在尝试探出水面的少年人,又残忍地按回去了。

    次日,黎青梦一晚上没睡好觉,白天去完医院,晚上来店里上班时直打哈欠。

    索性晚上客人少,只有两个预约的,是那个熟客发廊妹和她朋友。

    黎青梦给她修完指甲,问她想做什么款式。

    她举棋不定,和她朋友商量:“你说男人大红指甲不喜欢,带钻指甲不喜欢,粉嫩指甲也不喜欢,那他到底喜欢什么呀?”

    她朋友翻白眼道:“这不是指甲的问题,就是他不喜欢你。”

    她朋友和黎青梦这些听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大概是指康盂树。

    黎青梦甚至想插嘴说,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那个男人的。

    但她不会多嘴,只是发着呆等待发廊妹妹指定款式。

    然而,那两人聊着聊着,却突然止住了话头,齐齐向门口看去。

    黎青梦还在走神,直到身后一股很强的压迫感传来。

    她一激灵,回过头,视线顺着一双长腿往上仰,撞见康盂树明亮的眼睛。

    发廊妹妹惊呼:“阿树?!你是来找我的?”

    他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你介意我打扰你做指甲吗?”

    她连连摇头:“当然不会!”

    “那你的美甲师,我借走五分钟。”

    说着,他一把拉起黎青梦,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拉到了店外。

    黎青梦看康盂树和对方打招呼,还以为他真的是来找那位发廊妹妹的。

    于是她收回视线,继续走神。

    却没想到,自己突然被大力提溜起来,接着被强势地拉了出去。

    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大力把人甩开,语气非常不善地发作。

    “你有礼貌吗?你最该问的人是我吧!?”

    他直接开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黎青梦被堵得语气一噎。

    他问:“我还你的定金,收到了吧?”

    “我说过不用。”

    “那你不还是收下了吗?”

    “……”

    他语气放软:“我是因为我弟的事来找你的。”

    “他让你来的?”

    “不是。”康盂树解释道,“只是聊天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来找你当老师的事说漏嘴了。我知道你已经拒绝他。”

    “所以?”

    “但是你还没拒绝我。”

    “……?”

    “我弟太笨了,不懂谈判要提到最关键的条件。请你当老师不是平白占你便宜。课时频率你定,费用也你来定,怎么样?”

    费用。

    这两个字让黎青梦心头一动。

    她本来就有些后悔,此时有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好摆在她面前,犹如她想从天降落,刚好有人递了把降落伞给她。

    黎青梦思索道:“你帮他付这笔费用?”

    “不然?”

    “那行。”

    然后她极为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了一个数字。

    “按单次算,每次这个价。”

    康盂树知道她这是故意报复自己当初要价时的翻倍。

    但是眼下,这是卖方市场,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黎青梦见他吃屎的表情,气定神闲道。

    “爱接不接。”

    说完这句话,她有种睚眦必报的幼稚快感。

    康盂树蹙着眉思索半晌,暴躁地回道:“成交。”

    黎青梦伸出手:“定金。”

    康盂树气笑了。

    得,这茬还没完了是吧。

    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揉成一团的二十元,啧,今晚的买烟钱。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它,最后还是依依不舍把它送到了黎青梦手上。

    她慢条斯理地攥在手里,给了他这几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神态就像他在路边喂过的一只小野猫,可没良心。喂的时候温顺得不行,吃饱了,他招呼着给哥哥过来,它不听,跑上墙头,耀武扬威地走了。

    虽然眼前这位小野猫,他不但没给过一点甜头,还把人欺负得够呛。

    黎青梦此时也倒走往后退,口型示意了四个字。

    合作愉快。

    见她扭头进了美甲店,康盂树摸出身上最后一根烟,咬在嘴边,借着咬烟的姿势扬起嘴角,插兜往回走。

    而进到店里的黎青梦,瞬间就被众多好奇的眼神围攻。

    尤其是发廊妹妹,摆出严刑拷打的架势,无比紧张。

    “康盂树为什么找你?!你们认识?!”

    黎青梦淡定地晃了晃手中皱巴巴的二十元胡诌。

    “他还我钱。”

    黎青梦给康嘉年做画画辅导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在康嘉年的活跃下,微信拉了个三人小群,名字是“画画小分队”。

    康嘉年还主动申请了她的好友,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在群里只发了一个咬着烟的黄脸小人表情就没声了。

    她和康嘉年在群里商量好时间一周一次,定在周六晚上,那天康嘉年不用晚自习。她如果需要去店里,有变动就在群里提前通知。

    谈到画室地点时,康盂树终于现身,在群里说他来找。

    于是第一次的辅导,黎青梦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

    是康盂树先来加她,让她下班后在美甲店门口等。

    黎青梦回:【你直接发个定位。】

    他回:【发了你也找不到】

    然后就没发。

    黎青梦没办法,下班后踏出熄灯的美甲店,视线在杂乱又逼仄的街道上搜寻,一眼就瞧见了等在街拐角的康盂树。

    他开着辆南苔几乎人手一部的电瓶车,无所事事地坐着抽完了一支烟。

    黎青梦也有一辆,但因为他会来接,就没开出来。

    见黎青梦出现,康盂树一下捏动把手,车子眨眼间开到她跟前,又稳稳停下。这么大一车在他手下就像只玩具遥控车。

    康盂树将手把上挂着的头盔取下来,轻飘飘扔给她。

    “戴上,上来。”

    黎青梦掂着到手的头盔,发现这个好像是崭新的。

    她犹豫了下,这才戴上。

    康盂树以为她上车也要扭捏半天,一回神,人已经侧坐到后头了,双手紧紧握着两边。她身形瘦,坐下时尽量往车后座靠,和康盂树之间还隔了条很明显的空隙。

    他也没出声让她非抓抱自己,毕竟只是电瓶车,开慢点就没关系。

    于是,深夜的南苔街道,就见一辆小电瓶悠悠地往前驶去。一路开过关张的夜市,躁动的东邺町,寂静的骑楼老街,还在不断往前。

    黎青梦不由得疑惑:“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他不会是私下搞什么人口/交易的,伙同康嘉年一起在诓她吧?

    黎青梦开始不安地想入非非。

    康盂树的沉默加剧了这份不安,黎青梦颤着嗓子镇定道:“你不说我要下车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有明显在逗她的笑意。

    “别闹,很快到了。”

    与此同时,黎青梦隐隐听到了涛声。

    车子从骑楼老街嗖一下驶出,视线豁然开朗。

    是港口。

    这个港口连着南苔的内海,零星的渔火在夜风中跟着车速摇曳后退。黎青梦不自觉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回南天的夜本就潮湿,迷幻,温热,此时又多了一分腥咸。

    在京崎是看不到海的,因此这片内海,大概是黎青梦唯一觉得特别的地方。

    但她很少来。

    她提不起兴趣,总觉得只要是南苔的,有什么特意来观赏的必要呢。她又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生活的。

    她是来渡劫的。

    胡思乱想着,车子不知不觉停下。停在狭长海岸线的尽头。

    这里没有任何灯火,伸手不见五指,可因为恰巧她刚才闭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一睁开眼睛,那艘泊在远处的破船被她看见了。

    “……来这里干什么?”

    黎青梦顿时警觉。

    这种环境……完全是适合犯罪的温床。

    康盂树还想逗逗她,见她神色是真的有些慌张,随即收起了那几分散漫,打开手机的电筒指向那艘船,认真说。

    “它曾经是一艘沉船。”白光在船身上晃了晃,“在海底埋了很多年,前两年才被打捞上来。没有人管它,就这么废弃在这儿,不觉得很可惜吗?”

    此时,船内感受到白光的晃动,康嘉年也从船内爬出来,点亮手电光回照,和他们打招呼。

    “所以我就把这个废弃沉船改造了一番。”

    康盂树的语气有些小得意。

    “……这就是你说的画室?”

    他奇怪道:“不行吗?”

    黎青梦扭头就走。

    康盂树在背后嚷嚷:“喂,喂,你确定不进去看看?”

    她没搭理,在黑暗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真是脑子抽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怎么想都觉得好不靠谱啊,三更半夜,来港口尽头的一艘破沉船,来教人画画?

    “你要走也行,自己回去吧。”康盂树却站在原地胸有成竹,“或者你可以留下来,进去看一看,如果不满意,我再挑别的,成么?”

    黎青梦这才顿住脚步,皱眉思考着走回去的路程……

    康盂树数着三、二、一。黎青梦回过头。

    “不用挑别的了,就教完这一次,教完算数。”她说。

    黎青梦打亮自己的手电筒,跟在康盂树身后走下阶梯,翻过栏杆,来到海滩上向沉船走去。她感受着脚底下凹凸不平的砂石,海涛声在沉寂的夜里愈发清晰。

    康嘉年在船头招手,小声招呼:“姐姐,小心脚下。”

    黎青梦勉强应了一声,费劲地爬上来,心里头攒了些怨气。

    然而这股怨气,在进入到沉船内部之后,翻天地覆地消散。

    ——好梦幻。

    她匮乏的语言库一下子只能想到这三个字,更多的是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的冲动。

    最充沛的光线是一盏落日灯发出来的,将沉船内部笼罩在一种温暖的金黄之中。其余四周还挂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串灯。

    这是一个,同时将黄昏和夜晚留住的方寸之地。

    放眼望去不算宽敞,长条状的船内,依次摆放了落地镜和落地衣架,架子上挂满女装。再就是茶几,上面放着一台老式音响。然后是一条棕色的复古沙发,沙发前立着两块画板。

    最打动黎青梦的地方,在于沉船内部,废弃的木板和木板之间,有被海水和岁月风化的痕迹,这个缝隙中间,奇迹地长出了几朵小花。

    而茶几上还有一个小喷壶,是用来浇灌它们的,细心维持着这份生机。

    身后康盂树跟着进了船,随意道。

    “这曾经是我和我弟的秘密基地。”

    他看向她。

    “但现在,它也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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