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从主展室出来,离闭馆还有十五分钟。
虽然时间紧张,但抓紧的话还是可以去录下心跳。
林棠娟指着录制室说:“你们有谁想要去?”
录下的心跳会随机以刚才的方式在主展室展出,也会收录进收听室的电脑档案中。只不过录制需要额外的费用,有点小贵,但可以获得一份刻录心跳的CD带回去,同时又能留下心跳在这座小小的靠海博物馆,应该算是物有所值吧。
陶茹之这么盘算着,和爸爸一起举起手说:“我想录。”
林耀远则摇头:“我就算了。”
林棠娟撺掇他:“干嘛不要?”
他还是不要:“自己的心跳干嘛要让别人听到?”
最后大家都想录,只有林耀远不参加,林棠娟觉得稍微有些遗憾,没能凑成完整的四个人,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愿。
工作人员发下录制的注意事项,陶茹之注意到其中英语写的一行字:您可以在进入录制室之前提前想好要留下的讯息。
还可以留下讯息?
陶茹之以为只是录制下心跳这么简单,没想到还可以留下只言片语。
正当她苦苦思索该留下什么话时,林耀远歪过身子,扫了一眼注意事项,提议说:“我想到惩罚了。”
陶茹之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惩罚就是你的留言。”他很兴味地说,“由我来指定。”
“不行!”
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他的恶趣味,必然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屁话,类似于“我输给了林耀远我技不如人”,如果真的要和她的心跳一起留在这里,不如她现在跳海。
“愿赌服输啊陶茹之。”
林耀远不理睬她的抗议,低下头,啪啪按下一行字,发到了她微信上。
“就这句。”
陶茹之嘴上说着你别想,一边好奇地打开手机看他留下了什么捉弄她的话——
林耀远盯着她发愣的侧脸,笑了:“要照做啊,我会检查的。”
录制室很小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是操作的电脑,左右两边各是耳机和用来放在心脏上的听诊器。
陶茹之拉开椅子坐下,按部就班地在电脑上输入姓名,这部分只能用字母,她输入拼音:TAORUZHI,再然后是录制地点,时间,最后一行则是自己可以留下的讯息。
她沉思地盯着屏幕,在左上角的屏幕倒数时间结束前,终于作出决定。
她遵守约定,敲下了他让她留下的那句话:
「有人喜欢蓝」
*
录制心跳完毕之后,心跳声就直接入库,只要输入编号就可以在收听室的电脑上进行反复的收听。
陶茹之在三人中是第一个录制完的,她出来后擡起头,看见电子屏上的数字往前跳了一下,变成了34230。
林耀远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收听室里,他脖子上挂着耳机,冲她扬了下手。
“你录完了?”
“嗯。”
他指了下电脑:“你编号是多少?”
“我干嘛告诉你。”
陶茹之也进入到收听室,室内总共有三个座位,林耀远偏偏占据中间,她没办法隔开他坐下,只能坐到他旁边。
于是他干脆探过头来,直接看着她输入。
陶茹之立刻盖住键盘。
林耀远趴在他们之间的隔栏上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要检查的。”
“我看着像耍赖的人吗?”
“嗯……”
林耀远一副你这不是在说废话的表情。
陶茹之呵呵冷笑:“那你恐怕要被打脸。”
她很干脆地松开键盘,输入编号,让林耀远得以看清。
林耀远盯完她的数字,坐回去也跟着输入。
陶茹之侧过头,盯着隔栏上映出的模糊的影子,他似乎正在戴上耳机。
他真的输入了编号,准备听她的心跳吗?
陶茹之也戴上耳机,录制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好奇怪,这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忽快忽慢,忽慢又忽快。
陶茹之看向窗外的大海,快要日落了,海水正在缓慢退潮。海滩上湿露露的沙质地面隐隐约约地浮现,又被吞没,变得平静。
隔着耳机,她听见林耀远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在说:“陶茹之,你好像也有窦性心律不齐哦。”
*
他们没有在丰岛过夜,当天就坐船离岛回了高松,预备第二天直接乘机飞回东京。
回高松是末班船,这段船路不会很长,但防止再晕船,陶茹之在开船后就从内舱跑上了三层的甲板。
蜜柑已经没有了,但吹着海风应该不至于再晕吧。
她扶在栏杆边,放空地看着大海,颠簸的海浪还是让她感觉到些微的晕眩。
不一会儿,甲板的阶梯处走上来一人,对着她说:“你在这里。”
陶茹之看向林耀远:“找我有事?”
他扔过来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柚子。
“这个还你之前的。”
“给我个柚子干嘛?”
“没看到卖橘子的,柚子也凑活吧?”
她哭笑不得:“这个不好剥啊!”
但是眼下算是救命稻草了,陶茹之将手指艰难地插入果皮,一点一点地往下挖。
林耀远袖手旁观,她斜他一眼:“你就不帮一下忙?”
他理直气壮:“我现在是刚痊愈的病号。”
“你是病号又不是手残。”陶茹之嚷嚷,柚子的汁水从过程中迸出来,溅到她手臂上,“那你帮我拿一下纸巾总行吧?”
“OK。”
陶茹之伸手等着接,他掏出纸巾,一手握住她的关节,一手将溅到她小臂上的汁水擦干净了。
她眨了几下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剥柚子皮,闷头说:“……没让你帮忙擦手。”
“刚才嫌我不帮忙,我主动帮又嫌我多管闲事吗?”林耀远将纸巾揉成一团,没看见四周有垃圾桶,直接揣进了口袋,“你还真难搞。”
“你还是闭嘴吧。”
她如法炮制,学他之前的举动,将剥出来的柚子肉递过去。
林耀远接过,但根本不会乖乖闭嘴,追着说:“我上次一整瓣给你,你怎么才给我一半。”
“因为柚子比较大,我给你的一半和你昨天给我的一整个体积一样。”
掰扯完陶茹之觉得好好笑,怎么连这个都可以这个争论半天。
陶茹之塞了一瓣柚子到嘴巴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他端详她:“你笑什么?”
“就……笑我们好无聊。”
“坐交通工具的时间哪有不无聊的?”
“可是坐船还是蛮开心的,可以看海。”陶茹之盯着远处,拉了下他的袖子,“快看——那是什么?”
林耀远眺望着前方,沉吟道:“好像是鸟居。”
很远的海平线处,一座红色的鸟居正矗立在那里,衬在日落后的天幕下。
陶茹之惊奇道:“海上的神社吗?”
“日本有挺多海上的神社,比如很有名的严岛神社,就建在潮汐带上。涨潮的时候在海里,退潮的时候就又是陆地了。”林耀远皱起眉,“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啊。”
“那就不是建在潮汐带上的呗。”
“但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林耀远比了下鸟居的大小,“比例。”
陶茹之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
如果说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岛屿只是一罐五百毫升的汽水,那么神社就是一瓶两升装的大汽水。近大远小,而它在那么远那么远的海平线还能有这样庞大的视觉,那么它的真实体积该有多大?
如果真实存在,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了吧。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脑海里都冒出四个字:海市蜃楼。
虽然在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它只是一个存在书本上的概念,陶茹之也一直以为那大概是漂浮在云端的一种幻想,而且应该都是高楼大厦。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书本仅仅是书本,真实的海市蜃楼映照出的不是高楼,而是一幢神秘的,不知道实际在哪里的鸟居。它也并不漂浮在空中,而是在很远的海平线,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
虽然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他们只能一同趴在扶栏上,无言地凝视着远方。
如果那真的是蜃楼,出现的居然是一座神明居住的鸟居——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惊奇和肃穆将两人包围。
回过神时,船已经开出了很远,鸟居也看不见了。
她看向林耀远,结巴地和他确认:“……你刚才有看见,对吧?”
他开玩笑:“看见什么?”
听他的回答她反而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我的幻觉。”
“你刚才为什么不拍下来?”
“手机在船舱里。”
“那惨了。”他很得意,“现在能证明你看过海市蜃楼的证据只有我了。”
陶茹之回他:“彼此彼此。”
*
第二天,飞机降落成田机场,虽然还没彻底回去,但陶茹之已经有了旅程到了尾声的实感。
总体非常顺利,唯一有波折的就属林耀远最后发了烧,但回到东京后,他的体温完全趋于正常了。
林棠娟还没有办法回去,她在休假期间堆积的工作需要再花费一点时间,因此还得在东京呆上一段时间。
为此,陶康笙当初在订机票时就又延迟了一天,在东京就可以多呆一天,多陪林棠娟一天。
酒店还是刚来东京时住的那一家,前台居然还认得他们,用英语和他们招呼玩得好吗?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前台一拍脑袋,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张明信片,说这是寄到酒店的他们的信件。
陶茹之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三张明信片分到她手中,大家都暂时搁置上楼,坐到大堂的桌子边迫不及待地查看明信片上的文字。
不得不承认爸爸这回的点子出得不错,这些明信片作为旅行结束的彩蛋最合适不过。
她第一张翻开的是林棠娟的明信片,写着:【下次我们俩单独去逛街吧!】
接着她翻开爸爸的明信片,几乎能猜到写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
果然是这样。
最后,她翻开来自林耀远的明信片。
令她意外的是,背面什么都没有,只写了她的名字。
陶茹之翻过来又翻过去,确认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写。
她不禁擡头去看林耀远,他正低头查看明信片,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陶茹之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心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赖皮?!明明说了要写,他却无视规则……亏自己苦心冥想了一句挺走心的话,虽然那句话最后被她擦掉了,改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要是写了让我不爽的话你便秘一个暑假”。
现在看来,便秘一个暑假都不够,干脆便秘下一个学期吧!
她内心嘟囔着收起三张明信片,再擡头时看到对面的林棠娟捂住了嘴巴,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涌出泪水。
陶康笙局促地拿出纸巾,倾身帮她擦掉眼泪。
“怎么了……?”
林耀远茫然地擡起头,没有人来回答他。林棠娟还在努力控制情绪,陶康笙忙着拂去她眼泪,而陶茹之——陶茹之正出神地盯着桌上林棠娟刚放下的明信片。
背面朝上,爸爸的字迹写着:
【经过这次旅途,我已经确信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的旅途彩蛋,原来是爸爸藏到最后的,笨拙的浪漫。
大概是那晚梅津寺车站的谈话之后,让陶康笙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一个很对的决定。
陶茹之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晃而过的海市蜃楼。
她想自己再也不会忘记这一个离开濑户内海的傍晚,在苍茫的海上窥见的缥缈而庞大的鸟居。只是,它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出现呢?
或许只有神知道这个答案。